邹知县家在山东莱芜,有个舅舅在鄆州当县尉。小时候,他一直都跟着县尉舅舅生活。舅舅看他聪明伶俐,便给他请了个塾师,教他策论。
岂料,这小子学一年就厌烦了,却喜欢使刀弄棒起来。舅舅寻思,他祖上原是个武官,说不定这小了子学起武来会更合适。于是就请来他的老相识、大名鼎鼎的鉄棒教头栾廷玉,教他功夫。后来,栾廷玉在祝家庄被梁山泊的众好汉杀了。那时,他也在阵上,帮助老师射了黑旋风李逵一箭,射中了他的小腿肚,疼得黑旋风哇哇大叫。现在他脸上的这条伤疤,就是那次的混战中,被一个小喽啰砍的。祝家庄被血洗以后,他怕梁山好汉追究,就潜回家乡莱芜,躲了几年。
他舅舅为官清廉,闻名邻近几个州府。正因为清廉,很受他的同行嫉妒。祝家庄血灾之后,鄆城县的知县串联当地土豪劣绅,参了他舅舅几条罪状,说他舅舅勾结梁山的土匪。这么着,他舅舅不但丢了官帽,而且丢了性命。舅舅在蓟州府的法场上被砍了脑袋。当时,他夹在人丛里,默默地看着舅舅那张“死鸡还要挣硬脖子”的脸,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刽子手挥起明晃晃的大刀,照准舅舅的脖颈,猛地砍下,一条血柱从脖腔中喷出,有四五尺高。舅舅那颗头滚在地上,滴溜溜转。那颗脱离了脖颈的头颅竟然还“啊!”地喊了一声。
舅舅的一生,可以说,是他人生中受教育的第一课。他知道,不管你多么能干,上头没有个好靠山,终究没有好果子吃。他带了很多金银,到了京城里去活动,总算结识了蔡京的儿子蔡攸。不久,朝廷就任命他来灵山当知县。他辞别相爷蔡京的时候,相爷嘱咐他说:“到灵山,留心一下,有没有前朝古董,奇花异石什么的,弄几个回来。这类东西咱们圣上特喜欢。”
他邹进科书读得不多,不懂得什么石才算是奇石,什么烂铜破罐会是古董,只好在家乡请了懂金石的赵师爷,一同来上任。谁知这赵师爷,对奇石也不是怎么内行。有一次,赵师爷说发现一块奇石了,他邹知县听了大喜,兴冲冲地跟着他去瞧。他傻眼了,原来那块大石头被砌在一户人家的大堂的墙跟上。怎么拿出来呢?除非毁了这堵墙。于是便跟这户主商量,户主听说为了那块石头要毁掉他家的大堂,死活不肯。邹知县大怒,连骂“刁民”,找了个借口,把这家户主送到牢房里,然后拆墙,终于弄出那块石头。他派人把这块石头送到京城的相府。过了一个多月,送石头的人带回相爷蔡京的回信。在信中,相爷先是勉励他一番,然后说,送来的石头平平常常,本没什么特别。邹知县看着这信,脖子发热,脸红了一阵又一阵。
这种情况后来还发生了几次。不过,他邹知县从不给师爷透露过那些奇石的结果。在心里,他只狠狠地怀疑赵师爷这方面的能力了。这一次,赵师爷又对他说,城南的卢员外挖了六只铜鼎,绝对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当时他听了,半信半疑。但想起那卢信,他的心里就来气。整个灵山县,就数他这土财主清高,从来都没想巴结他这个县太爷。
邹知县每年都要办五次寿宴。第一次是为在山东老家的老父开寿宴,第二次是他的生日,其余三次是他的老婆,二妾,三妾的生日。每年这五次寿宴,财主乡绅都给他带来很多贺礼。有一年,他派人给卢信送去请柬,不料那老滑头非但没来,反而揶揄一番。他说:“邹太爷为何不把他死去的老娘的生日也算上?”送请柬的人回来,在他的面前照着卢员外的话学说了一遍。邹知县听了,气得鼻子歪到了一边。从这时候起,他就一直想找这土豪劣绅个什么把柄,狠狠地整他一顿。
那天,卢员外被带到公堂上,神情十分惶惑。邹知县看在眼中,快活在心里。他心里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他命令衙役把卢员外按在地上,狠狠地打,打得卢员外不省人事。抄了卢员外的家之后,就封了大门,贴上两道官符。同时,把卢员外一家大小老少,都看管起来。
卢员外有一位小老婆,年纪轻轻的,生得十分漂亮。她养尊处优贯了,被衙役押送的时候,路都不会走,摇摇摆摆,似乎随时都会跌倒。邹知县坐在轿子里,看见这婆娘,立即神魂颠倒。他命人把这婆娘带到内衙,说要细细地审问。
这婆娘被衙役拖进内衙,吓得浑身颤抖,脸都变了色。邹知县挥手,示意衙役们都退出去。然后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她面前。等她坐下,邹知县就和颜悦色地说:“小娘子,你别怕。我跟你家员外是朋友,他这次犯了事,我正在想个法子开脱他。但有些事,还须问明白。”
婆娘抬起头,瞧了知县一眼。邹知县的心立即狂跳起来。
“县主大人,”婆娘觉得这知县和蔼可亲,就柔声细语地说,“我家员外犯了什么事?还望大人告诉民女。”
“他嘛,他窝藏下田庄的窃贼余宝四的赃物。本来嘛,这件事是可大可小的,可是,你家员外就是死心眼,赖个一干二净,使我不知怎样应付那个证人余宝四。”
“奴家员外不会干这种事,恐怕有人诬陷他。”
“这也很难说。他的事你未必都了解。”
那女人无言地低下头。邹知县贪婪地打量着这女人丰腴的身子,他拿出余宝四的供状,伸了过去,一不小心,供状竟从他的手中滑落了下来,掉在女人的脚下。还没等那女人反应,邹知县就伏下身体去捡。他一双手在地上乱摸,竟把女人那双小脚给握住。女人又羞又急,用力挣扎,不料用力过猛,身体失了平衡,头一仰,身子就向后倒。邹知县早有防备,用右手臂托住她的背部,左手捞到她的髋部,一下子把这女人抱了起来。女人蹬着两脚,邹知县越抱越紧。挣扎了一会,女人精疲力竭,只好闭了双眼,由邹知县轻薄一番。邹知县喘着粗气,把女人抱到案上,一双手迫不及待地伸进女人的衣内抚摸。摸到滑酥酥的小肚,邹知县顿时兽性大发。
云雨初歇,邹知县对默默流泪的女人说:“今天的事,只有你知我知,你不用担心。你家员外明天就被送到安州府。他的卷宗我已经改轻了,大约没什么大事,十天半月,就可回来。”
几天后,卢员外在去安州的路上被老虎吃了。噩耗传来,他家满门豪淘大哭。员外安人吴氏,年已半百,受不了这打击,染病不起,挨不了几天,撒手西归。员外的小老婆,自从那天进了衙门,就再也没有人见到她出来。那些家奴女婢,都作鸟兽散。员外的小儿子卢浪生,由家人卢进涌带着,不知投哪里谋生去了。偌大一个家门,转眼间烟消云散。
卢员外生前几个挚友,看着卢员外突遭横祸,而又死得不明不白,就写了张状纸,到巡抚衙门去告邹知县。状纸递上去,巡抚装腔作势地开了一次堂,就再没下文了。巡抚后来知道邹知县是蔡京的红人,又收受了邹知县一笔银子,反过来判告状的几个人是结党谋反,命令灵山县把他们逮捕,审问查办。
巡抚把状纸退给邹知县,邹知县鼻子里哼了一声,看都没看就投到火里烧了。想告我,你们还嫩着哩。去年,不也是几个书呆子把他邹知县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列成十大罪状,写了文字,要到大理寺上访吗?结果怎么样呢?大理寺的官员个个都不理睬,还责成几个书呆子,不准越级言事。把他们押送回来,还是由他这个父母官来处理。现在,大牢里还关着那几个呢。十大罪状是些什么,邹知县可记不清了,到现在他只记得两条。一条是,田赋比邻近的州县沉重。一条是,市面的商税名目繁多。说起那些商贩他就头疼,好端端的经常起来闹事,有几次还集体罢市。对这种情况,邹知县在心里已经想好了一个方法,只等实施了。
经过拷打,替卢员外告状的那几个人,对结党谋反的事实,供认不讳,还招出了执笔写状纸的人,是县里的名士,二十出头的秀才汪国真。邹知县赶忙派人到汪秀才住处捉拿。谁知汪秀才早听到风声,恨不得两条腿变成四条腿,逃之夭夭了。
汪秀才一口气跑到广东电白,路费都花光了。这一天,他到了一块野地,太阳已经下山,夜幕正在降临。可是他还找不到可以借宿的地方。正在徘徊,忽然,前面一点灯光,照了过来。他跑过去,看到了一所院落,他大喜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