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浮生蝶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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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追魂鼎(上)

引子

春夏秋冬景相宜

忠奸分辨枉痴迷

世事纷繁轮回转

却把旧闻吟今时

书家写出这首诗,旨在引出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最令书家扼腕叹息的,是北宋、南宋交替之际,山河破碎,忠臣焚心似火,奸臣却依旧在君王的庇护之下,遍地开花,为非做歹。为报君王,忠臣肝脑涂地,最后却都非贬即杀,只落了一个“好心没好报”的结果。在书家看来,有一种人,非奸非忠,却才是正义之所在。忠臣固然令人敬佩,但是,他们苦心竭虑,维护一个腐朽的王朝,害了自己,也苦了百姓。如果他们在天有灵,该做何感想呢?好了,闲话少说,言归正传,是非曲直暂且留与读者去说。

第一章追魂鼎(一)

宋徽宗赵佶多才多艺,琴棋书画、古玩,样样在行,唯有一件不行,那就是治国。元宰相脱脱在《宋史》中评论说:自古玩物丧志,纵欲败度的君王,很少没有亡国。而宋徽宗恰恰在这方面,建树颇多,作为特大。他为了弄到更多的宝贝,就设置了一个“奉应局”,专门从天下各地收集奇花异石,用船、车装载到朝廷,命名曰“花石纲”。

宣和元年三月的一天早朝,徽宗皇帝无精打采地坐在金銮宝殿上。宝殿下文武两班大臣,应部就班,都静静地站着。宋徽宗觉得挺不是滋味。这几年,边境无事,朝廷上安安静静,然而也觉得无聊。特别是不管有事没事,每天还要到这金銮宝殿里来,坐一坐,跟大臣们打个照脸,特烦!祖宗当初制订典章的时候,也不为后代的子孙着想。在和平时候,可以不必每天都上朝嘛。譬如像赶圩那样,一四七,或者三六九,二五八添十,不就行了吗?再坐会儿,就宣布散朝、走人,他心里盘算着。

这时,从文臣的队列里走出一人,宋徽宗细看,那人是宰相蔡京。蔡京奏道:“微臣在安州购得六只宝鼎,不知是何朝代之物,但自知绝非凡品,每当大雨来临,这六只宝贝就喷出白气,很是壮观。现特进献陛下!”宋徽宗一听,精神大振,立即命人带上来。

一会儿,十多个太监从殿外气喘吁吁地抬进三个大箩,放在堂中。大箩里面的东西用红绸裹着,几个太监一层一层地剥掉红绸,露出了六只造型精美的青铜鼎。每一只都有小鼓那样大。宋徽宗一见。喜不自禁,差点从金銮宝殿上跳下去。他忽然感到自己有点失态了,便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吩咐抬上一只来。殿下三个太监小心地合抱了一个,拥着上殿。宋徽宗仔细端详,只见这只青铜鼎身呈长方形,口沿很厚,轮廓方直。鼎的四个立面中心都是空白素面,周围则布满兽面花纹和夔龙花纹。鼎耳的侧面雕刻有两只相对的猛虎,虎口大张,共衔着一个人头。

宋徽宗微微一笑,说:“这是商朝打造的青铜鼎,是无价之宝!你们看,鼎上这些兽面纹又称饕餮纹,是商代特有的纹饰。”

殿下的大臣们正议论纷纷,都不知这古董是哪个朝代的东西,听皇帝这么一说,就齐声赞说:“陛下圣明!”蔡京接着说:“这宝贝在安州出土,一直没人识得,若非陛下圣明,我们如何知道它的来历?”宋徽宗听了,心里十分受用。他越看,越是爱不释手。他宫里有很多商朝的古董,但都没有这六只宝鼎一样令他心动。他有许多研究古董的书籍,他打算拿回宫中细细研究,看看还有没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发现。

这六只青铜鼎是安州灵山县的知县巧取得来,进贡给蔡京的厚礼。灵山县的知县姓邹,名进科,三十多岁,山东莱芜人。祖上在神宗时做过宣武使,聚攒了很多家私。邹进科参加过几年科举考试,但都名落孙山。最后通过娘舅,花大把银子走宰相蔡京的门路,弄到一个孝廉,被委派到灵山当知县。费了许多周折才弄到这顶九品乌纱帽,却又很失望。因为这灵山县远离京城,是一个穷乡僻壤,比不得老家山东那里热闹。这且罢了。最让他费解的是,这里的百姓很少有什么纠纷哄到县衙门里来让他邹知县判决。他老家那里人情凶悍,争吵打架常常发生,原告被告争先恐后地把白花花的银子送到知县老爷的腰包里。每当想到这点,嘴上就不自觉地说声“晦气!”照这样下去,须到哪年哪月才把买这顶乌纱帽的钱挣回来呢?唉,这里的民风太淳朴了!

他每天都带着几个衙役无所事事地各处转悠,连他都觉得自己像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了。这个月,夏秋交替,虽然阴雨连绵,可是总不成水灾。虽然如此,但他还是虚构了有三十五人被大水溺毙,房屋毁坏无数,写成文书,上告安州府,希望朝廷能拨一笔钱下来,接济灾民。文书都送去许多日子了,直到现在,还不见上头有什么反应。这天午后醒来,初秋的天气还很闷热,邹知县呆呆地在堂中坐着,嘴里连叫“晦气”。正在走廊上的赵师爷以为是什么事,急忙进来。

“相公,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邹知县黄色的脸越发难看。他瞪着两只三角眼,意外深长地瞅着师爷。“你倒是坐坐,给我说说看,咱们的水灾报告送去这么久了,为何上面总没动静?”

“相公,我看这事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那胡知府是个‘苍蝇飞过也须留下一条腿’的人,如果朝廷救灾,把拨款下来,他狮子口能不吞么?”

邹知县哼了一声,望了望窗外在风中飘荡的柳条,说:“这我倒不担心,有蔡恩相给我做主,量他也不敢太放肆。”他忽然想起,前些时候,传闻说城南卢家庄的卢元外在平整房基的时候挖到几只很漂亮的铜鼎,便拿这事询问赵师爷。一提这件事,赵师爷就兴致勃勃,拉开话匣子,说个没完,仿佛那宝贝是姓赵,而不是姓卢。赵师爷说,那铜鼎共是六只,花纹十分精美,刚出土就有个古玩商出价六千两银子要买,但卢员外不卖。

“哇!这么贵?用这六千两银子都可以铸出六只银鼎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赵师爷见这年轻的县太爷这么大惊小怪,虽然脸上的神色很恭敬,但心中颇不以为然。他拿出行家的架势,放低嗓门,故作神秘说:“那宝贝,我估计即使不是尧舜时候的东西,起码也是成汤时代的古董了。六千两算什么?我听卢员外说,它还有一种奇妙的好处哩。”

“还有啥好处?”

“听卢员外说,每当天要下雨,那六只铜鼎的肚子里就生出浓浓的白气,氤氲缭绕,煞是好看。”

“有如此神奇?那我倒是要去看看了。你不知道,恩相蔡大人最喜欢这类邪门的东西,弄到几只送他,比什么都强。”

灵山县县城的南边,有一个员外,姓卢名信,安人吴氏,夫妇同庚五十四岁。卢员外在灵山贩卖茶叶三十多年,积累下万贯家财,可是,天公不作美,他家的人丁萧条,只生得一女一儿。儿子才六岁,女儿倒是不小,已是十九岁,去年嫁给一个到这里做生意的雷州大商人,今年年初随丈夫回雷州去了。突然间少了女儿,卢员外觉得十分落寞,懒懒地坐在厅中,正自伤感,这时仆人卢进涌进来报说:“老爷,门外有一位先生要见你。”

“那先生什么模样?”

“四十来岁,个子很高,瘦瘦的。”

卢员外一时记不起是谁,连忙叫“请!”一会儿,卢进涌领了一人进来,卢员外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几年前给他家探地穴,迁祖坟的堪舆大师胡宏中。

“我以为是谁,原来是贤弟!这几年总不见你,都到什么地方发达去了?”这胡大师脸皮白静,两撇八字胡子,颇有神采。他的相地术远近闻名,许多达官贵人争着聘请他去看风水,都有多多少少的效验。他为别人察探了无数的风水宝地,但在为自己祖宗选地脉的时候却失算了,给人留下一段笑话。

十多年前,他在九公山上寻得一块“金狮朝阳”的地穴,就悄悄地把祖宗的骨骸埋了进去,从此,逢人就夸耀说,“金狮朝阳”宝地,会使他家子辈出状元。他信心很足,可是他几个儿子却一个比一个不争气,什么都喜欢,就是不喜欢好好念书。那一年,他村子里来了一个戏班,他大儿子当时十多岁了,觉得戏班好玩,就缠着人家班主,要跟戏班学戏。胡大师拗他不过,又眼看他也不是读书的料,只好答应。他儿子在戏班里混了几年,居然大有长进,成了戏班中的主角。在戏中他大都是扮演那些十年寒窗,最后中了状元,一举成名的穷儒。有一次胡宏中在戏楼下看到楼上的状元儿子,猛然省悟,心疼得跌在地上。他说,地穴他并不相错,可惜错了时辰,害苦了儿子,这一生只能在戏里当假状元了。

七年前,卢员外日日夜夜都为没有子嗣而烦恼。有一天,胡大师来对卢员外说,他已在合浦物色到了一块“送子观音”地,卢员外只须把上几代的某个老祖宗的骨骸从坟里取出,装在小陶罐里,带到那里安葬,就不愁没儿子生了。卢员外半信半疑,但也没有法子可想,只得依他。一切停当之后,挑了一个日子,一起人骑马走了一天,才到得合浦。天已黑了,便找了一家客栈安歇。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胡大师就把大伙叫醒,说是要赶时辰,卯时三刻安葬骨骸,一刻也不能耽误。大伙儿见他如此焦急,也很慌张。大家懵懵懂懂地跟着他走,不一会,到了一片海边。卢员外听着海潮一阵一阵的响声,疑惑地问:“贤弟,这地方没有山哩,恐是惶急认错路了。”

“没错,就是这里。待会儿卯时三刻起第二个浪头涌来的时候,迎着浪头用力把陶罐抛到海里。到时候我喊一声‘抛’你们就抛,千万不要耽误。”大家觉得新鲜,听他罢布。不一会到了时刻,果然有第二个浪头涌来,随着堪舆大师胡宏中一声吆喝,大伙合力把陶罐扔了出去。只听“轰”的一声,水花飞溅,半空中电闪雷鸣。等到大伙睁开眼睛,刹时看到一个珊瑚小岛在陶罐落下的海面上慢慢升起。除了风水师,谁都眼瞪口呆。风水师说:“员外,你这个祖宗的骨骸就埋在这个小岛下了,以后这小岛还会逐年增高。”第二年,卢员外的妾生了一个白胖胖的儿子。卢员外欣喜若狂,给小儿取名“卢浪生”。

一眨眼,浪生已经六岁。卢员外如今一见胡宏中,喜出望外,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大元宝。卢员外叫这个仆人,喊那个仆人,忙得不亦乐乎。风水师吃过茶,小浪生也被奶娘从外面什么地方带进来了。“快叫三叔。”卢员外吩咐儿子说,小孩子便怯生生地叫起来。风水师瞧这孩子生得水灵灵的,十分可爱,一把抱在怀里,哈哈大笑。

胡宏中在卢府住了好些日子。一天他从卢家的后花园里出来,对卢信说:“员外,你家花园的东北角,地底下应该有个什么东西。我这几天都关注着它,这东西非比寻常。”

“但愿不是妖怪吧!”

“不会,从它地面上的熏气判断,应该是个宝物。”卢员外一听,兴奋得按奈不住,立即就要叫人挖掘。“不可卤莽!”风水师阻止道。到了傍晚,风水师和卢员外带了五六个手持锄头的仆人,进到园里。到了那地方,风水师点起一拄香,望空拜了几拜,然后才让仆人动手挖掘。几个时辰下来,挖出六只黑糊糊的像铁锅样的东西。卢员外左看右看,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宝物,于是很泄气。

又过了些日子,闲着没事,卢员外便想到园子里走走,顺便看看那几只铁锅一样的古董怎么样了。进了园,远远就望见芭蕉下铁锅那边一团一团的白气缭绕着,顿感诧异。走近细看,却弄不懂这白气从哪里来。这时,天色转眼黯淡,天空上乌云聚拢,眼看是要下雨了。卢员外怕被雨淋着,就匆匆往回走,但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雨一停,卢员外就到园子里,那几个东西的周围没了白气,但是,经过雨水的冲刷,露出美丽的图纹,有些地方锈迹脱落,还闪闪发亮。原来是个宝物,他心里说。他立即叫来几个仆人,把这六只“铁锅”搬回家里。在以后的日子,他慢慢地发现了一个秘密:每次下雨的前一天,这几只宝贝就会生出几缕薄烟,第二天,薄烟变为白气,不久,雨就下起来了。这个秘密立即传了出去,远近很多人慕名而来,一睹为快。卢员外这时才担心宝贝会被人偷了,就藏起来,轻易不让人看。有个古董商出了很高的价要买,也被他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