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生活起始于贵州,对大千世界的感知和认识,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我在农夫挑的大木桶里认识了长着大嘴长尾和四只脚爪的娃娃鱼,在屋梁上看见了大人用来吓唬小孩的野猫,在池塘里发现了拖着长尾巴游来游去的蝌蚪,在小铺里尝到了用大米酿制的甜酒,在水沟里抓到了又粘又滑的泥鳅……
我去过黔灵公园,园里有一只大老虎在铁笼里关着,它先是在里边转来转去,然后突然猛扑过来,把铁栏杆撞得咣咣作响。我去过河滨公园,开始时以为叫“和平”公园,河边用木杆搭个高高的跳台,人们爬上去朝河里跳,有人上去一声不响就跳下来,有人上去比划半天才往下跳。我去过军营的大操场,和几个小孩一起学着士兵列队走正步。
我在贵阳摔伤过两次,一次是从床上摔下来撞在火盆上,另一次是在院外奔跑摔倒碰到石头上。两次都是头部受伤,现在额头还有伤疤,但我只记着院外摔伤的情景。还是在正安剿匪时,有位长者曾给我相面,说我虽有福相,但也有小灾,需破点相才能化解,这两次摔是巧合呢,还是真应验了老者所言。一次因肚子疼,母亲带我去军区医院检查,说是肚里有蛔虫,但医生却不给开打虫药,说要等保育院儿童集体体检时再统一用药。回到部队,卫生所的军医说,有虫就应马上打,还等到什么时候。于是给开了“山道年”这种药,打下了不少蛔虫。
有一年夏天,由于闷热潮湿,军营房顶上的茅草生了许多虫子,人们开始朝房顶喷杀虫药,大量死虫掉下来,满地都是,再扫到一起埋起来,空气中散发着难闻旳腥气。冬天,我第一次见到下雪,人们兴高采烈地把雪铲在一起堆成雪人,太阳一露脸,雪人就融化了,一只火鸡在草地里的残雪中踱着方步。后来在东北上学,我和同学说起贵阳下雪的事,他们还不信。
这天,军营的大道上搭了一个很大的松枝彩门,五颜六色的彩旗在风中飘扬。几百名官兵列队在大道两旁,人人手中都举着一面小旗或一小束花。几台黑色的轿车和绿色的吉普在远处停下,一群人从车上下来朝队伍走来,顿时锣鼓鞭炮响成一片,人们喊着口号,挥着小旗花束,把彩色的纸屑散向空中。原来这是在欢迎志愿军英模事迹报告团的到来。有好事的战士对我说:“你爸爸回来了,还不快去看。”我信以为真,拉着刚会走路的弟弟,钻过人群跑到路中间,把里边的一行人冲得七零八落。一个干部好不容易才把我们抓住,一胳膊一个抱出队外说:“傻小子,别乱跑了,你爸爸没来!”
部队营以上干部家属可以随军,连队干部家属也可临时来队,营房不够用,部队临时搭建了两排简易木房。用树条编成墙抹上黄泥,隔成一个个单间,做为家属宿舍,把全团家属暂时安置进去。干部们平时在部队和战士一起吃住,周六回到这里与老婆孩子团聚。我们也分到一个小间,平时齐妈妈带着小弟弟在这住,周六母亲把我从保育院接来全家一起在此过周日。母亲这时是机关党支部委员兼任家属院的指导员,一天一个老大爷路过这里,看到这排木屋后直摇头,对我母亲说,夏季这里常有强风经过,这木屋恐怕经不住风吹。母亲便找到团首长汇报,为家属孩子安全要求重新调整房子。首长觉得有理,便通知特务连把他们的食堂、连部腾出来与家属房对换。特务连营房是土坯建的,比木房牢固多了,家属们便搬进了新间壁的土房里。果然没几天突降暴雨,一股狂风刮过,把木房掀倒了一半,特务连炊事班长没跑出来被砸成重伤,孩子和家属却躲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