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春天,以杨勇为司令员,苏振华为政委的第二野战军第五兵团即将率领16、17、18军南下参加渡江战役。当时17军军长是王秉璋,政委是原冀鲁豫军区司令员赵健民。我父母所在的部队就是该军51师152团。
部队南下作战主要是无后方的长途追击,为适应作战需要,战前除进行动员外就是减员轻装,所有师团都分成南下部队和留守部队两部分。我父亲分在南下部队,我母亲由于有身孕,便和随军家属、伤病人员及勤杂分队一起,分在了留守部队,集中到51师临时后方留守处河南洛阳地区驻扎。
3月,51师南下部队从山东省单县出发,向长江沿岸挺进,开始了十个月的行军作战。这次南下行军被称之为两个三千里进军。第一个三千里是从山东单县到福建南平的渡江战役。第二个三千里是从江西上饶到贵州安顺的解放大西南战役。后来表明部队行军作战总里程超过万里,是两个五千里进军。
北方战士故土难离,一些指战员思想波动,不愿南下,行军头几天,部队出现了离队现象。私自离队的不仅有新兵,也有老兵,甚至有些干部也不辞而别,仅后勤部门就有机关干部和卫生队的医生、医助等五六个人开了小差。后来部队边行军边政治动员,边整肃军纪,逐渐把队伍巩固下来。
四月,部队到达长江北岸,经过一段准备,渡江战役打响。17军做为西线第二梯队于4月21日在安徽安庆至望江段登船渡江。从小生活在湖边的父亲,此刻立在船头,也被这烟波浩渺的大江和千帆竟渡的壮景所震撼。
踏上南岸,部队便马不停蹄一路向南追歼敌人,经屯溪、衢州、浦城。途径建瓯时,父亲和战友还抽空去街上照相馆照了相。一直打到福建南平以南,逼近福州。一路上阴雨连绵,而且都是崎岖山路,行军十分困难,军装几乎天天都是湿漉漉的。北方打仗生虱子,南方打仗生疥疮,许多战士身上长了疥,又痛又痒。特别是脚上的布鞋,走不了几天就全被泡烂,每打下一个地方,部队最想缴获的战利品是军鞋和子弹。不过,最令指挥员头痛的还不止这些。
152团指战员几乎都来自黄淮一带的北方地区,吃不惯南方的籼米。特别是北方做菜用花生油大豆油或香油,现在吃的是菜籽油,许多指战员胃肠不服拉肚子,炊事班做菜不敢加油。可是没有油吃,战士们每天行军百余里,消耗的能量得不到补充很难支撑。眼看减员越来越多,指挥员心急如焚,而直接负责补给采购工作的父亲更感压力巨大。
这天部队追敌到浙江西南的一个山区小镇,宿营后父亲照例去镇里商铺采购物资。他转到一家米铺,意外发现铺里竟有香油出售,这不正是自己一路寻找的部队眼下急需之物吗。他当即把铺里仅有的一大铁桶200多斤香油全部买下,可是刚抬到住处还没来得及分发给连队时,团里又接到了追击敌人的紧急命令。这桶香油怎么办呢?团长说这桶香油弄来不易,不能退掉,一定要带走。让参谋长留下一个班的战士,责令我父亲负责,带着这桶香油追上部队,并一再强调这是关系到部队战斗力的重要任务,必须完成。
部队出发了,只留下父亲和十来个战士围着那一大桶香油发愁。这里是山区,没有牛车、马车,老百姓运输物资都是人背马驮。如果是粮食还行,二百斤的大油桶找到马也无法驮。有的战士说把油分成十份我们背着走,可是没有容器怎么装。就算能分开,战士们行军武器背包加一起已经几十斤重了,每人再增加二十多斤负重,闷热天走山路怎么能吃的消,更别说追赶部队了。
正午已过,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公路上远远驶来一队卡车。父亲决定碰碰运气,便站在路中间拦车,第一台车停下了,后边的八九台车也都被迫停在路上。
“你们哪部分的,要劫车吗?”司机和押车的战士纷纷从驾驶室里跳出来,揣着枪对着车下的一班人。前天这里还是敌占区,让车队不能不警惕。
“51师的,自己人,”父亲说,“捎个脚赶部队。”
“满载,坐不下。”对方把枪收起,但不同意拉人。这时从后边走过来一个干部,突然冲我父亲喊起来:“学斌,你老弟还活着呀!”
父亲仔细一瞧,原来是军区后勤培训班的同期学友老曹,他现在是17军运输团的汽车队队长,这几台车就是他从江北带过来给前线运输弹药的。见到老同学,父亲更不客气了,叫他一定帮忙。曹队长想了想说:“车都是满满的,你们这十来人只能分散坐在各辆车里,再腾个地方把那桶油装上,拉你们到宿营地,有你这一个班的武装,我的车队更安全了。”
“你小子不傻,”父亲说,“捎个脚还得帮你押车。”
车队上路了,父亲如释重负。下午五时许,终于赶上了行军的队伍,父亲在车上拿出笔记本,写了十几张“宿营后派人去后勤驻地领香油”的通知,他有意把“香”字写得很大。汽车每经过一个连他就撕下一张扔下去,直到把通知发完。
到了宿营地刚刚安顿下,各连领香油的人就来了,大家有很多日子没闻到家乡的油香了。有的连拿水壶,有的用酒瓶,也有用竹筒或掏空的葫芦的,一会儿二百多斤香油全分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