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传习录全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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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黄省曾录——良知是造化的精灵(3)

先生说:“人的良知,也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如果草木瓦石没有人的良知,那么也就不可能成其为草木瓦石了。何止草木瓦石是这样?天地如果没有人的良知,也就不可能成其为天地了。天地万物与人原系一体,其开窍的关键是人心的一点灵明,风雨露雷、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土石与人原本就是一体的。因此,五谷禽兽等皆可养人,药石之类皆可治病。这是因为它们是一气同体的,所以能够相通。”

在论述良知与天地万物的关系时,良知被王阳明赋予了普遍存在的意义。强调人类与宇宙万物皆归本于良知,统一于良知。这里虽然讲人与万物有一气相通之处,但总的来说还是强调“灵明”即“良知”是万物的主宰存在的依据。

21心与物同体

【原典】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

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问:“大人与物同体,如何《大学》又说个厚薄?”

先生曰:“唯是道理,自有厚薄。比如身是一体,把手足捍头目,岂是偏要薄手足?其道理合如此。禽兽与草木同是爱的,把草木去养禽兽,又忍得;人与禽兽同是爱的,宰禽兽以养亲与供祭祀,燕宾客,心又忍得;至亲与路人同是爱的,如箪食豆羹,得则生,不得则死,不能两全,宁救至亲,不救路人,心又忍得。这是道理合该如此。及至吾身与至亲,更不得分别彼此厚薄。盖以仁民爱物皆从此出,此处可忍,更无所不忍矣。《大学》所谓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条理,不可逾越,此便谓之义;顺这个条理,便谓之礼;知此条理,便谓之智;终始是这个条理,便谓之信。”

又曰:“目无体,以万物之色为体;耳无体,以万物之声为体;鼻无体,以万物之臭为体;口无体,以万物之味为体;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

【译文】

先生游览南镇,一位朋友指着山岩中的花树问:“先生认为天下没有心外之物,比如这些花树,它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与我的心有何关系呢?”

先生说:“你未观赏这树上的花时,此花与你的心同样寂静。你来欣赏这树上的花时,花的鲜艳就被你感知了,从这儿就该知道此花不在你的心外了。”

有人问:“大人与物同为一体,而《大学》中为什么又说厚薄呢?”

先生说:“只因为道理自然有厚薄。例如,人的身是一体的,用手脚去捍卫脑袋和眼睛,难道是刻意地要看轻手和脚吗?而只是从道理上讲就应该如此。同样,对禽兽和草木一样有着爱,但是却拿草木去养禽兽,又怎忍得?对人和禽兽一样有着爱,但宰杀禽兽去孝养亲人、祭祀祖先、招待宾客,人心又怎忍得?对至亲和路人一样有着爱,但如果你只有一碗饭,得到就能活,得不到就会饿死,在此无法两全的情形下,你先去救亲人,而不救路人,人心又怎忍得?等等这些,都是因为从道理上讲应该如此。至于我自己和骨肉至亲,更不能分厚此薄彼。所以仁民爱物都是从这个简单道理出发的,若此处能忍心,则会无所不忍了。《大学》上说的‘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实乃良知上的自然条理,不可逾越,这就是所谓的义。遵循这个秩序,就称为礼;明白这个秩序,就称为智;始终坚持遵守这个秩序,就称为信。”

先生又说:“眼睛没有本体,它就以万物之色作为本体;耳朵没有本体,它就以万物之音作为本体;鼻子没有本体,它就以万物之气味作为本体;嘴巴没有本体,它就以万物的味道作为本体;心灵没有本体,它就以天地万物感知的是非作为本体。”

王阳明认为,心与物同体,物不能离开心而存在,心也不能离开物存在。然而,人与物的价值却有高下之别。当我们作道德实践而出现了义务冲突时,便会选取价值较高者而牺牲价值较低者。这就是阳明所理解的《大学》的厚薄之道。阳明又认为,“物”作为“心”的认识对象而存在,是因为“人心与物同体”,“心”与“物”有某种互相感应的能力。

22尽性至命之学

【原典】

问“夭寿不二”。

先生曰:“学问功夫,于一切声利嗜好俱能脱落殆尽,尚有一种生死念头毫发挂带,便于全体有未融释处。人于生死念头,本从生身命根上带来,故不易去。若于此处见得破,透得过,此心全体方是流行无碍,方是尽性至命之学。”

【译文】

问先生怎么理解“夭寿不二”。

先生说:“做学问的功夫,可以把一切的声名、利禄、嗜好等抛诸脑后。然而,若仍有一种贪生怕死的念头存留在心,那么学问功夫就一定会有融会贯通不到之处。人的生死之念,原本是从生身命根上带来的,因此不能轻易去掉。如果能把生死看透,人心就会流转无碍,才是尽性知命的学问。”

王阳明受到当权太监刘瑾的排挤,躲过了层层追杀,远赴偏远山区龙场驿站任职,在那里他缺衣少穿,生活艰苦,这种情况下,他先是悟进退之道、“生死之念”,之后才能透升上去达到对天理、性命的彻悟。而正是基于这种心与理、人道与天命的贯通,王学才被人又评价为“尽性至命之学”。

23剜肉做疮

【原典】

一友问:“欲于静坐时,将好名、好色、好货等根,逐一搜寻,扫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疮否?”

先生正色曰:“这是我医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过了十数年,亦还用得着。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坏我的方子!”是友愧谢。

少间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门稍知意思者为此说以误汝。”在座者皆悚然。

【译文】

有位朋友问:“想要在安静打坐时将好名、好色、好货等病根儿逐一搜寻出来扫除廓清,只怕又是割肉疗伤吧?”

先生严肃地说:“我这可是医治人心的药方,能完全铲除人的病根。即使他的本领再大,过了十数年也还是用得上。你如果不想用,就收起来,不要败坏我的药方。”这位朋友十分惭愧地向先生道了歉。

过了一会儿,先生说:“这恐怕也不是你的错,一定是那些对我的主张略懂一些的学生对你讲的,这倒是耽误了你。”满座学生谁都不敢吭气。

王阳明也有回答不了的问题。他本是极有涵养的人,平日讲学,任如何问难,总是勤勤恳恳地讲说,这里为何动气?剜肉做疮怎样讲?肉喻天理,疮喻人欲,剜肉做疮者,误天理为人欲,去人欲即伤及天理。对方的意思是说:“见了一星之火即扑灭,自然不会有烧房子的事,请问拿什么东西来煮饭呢?换言之,把好货之心连根去尽,人就不会吃饭,岂不饿死吗?把好色之心连根去尽,人类岂不灭绝吗?”这个问法,何等厉害!所以阳明愤然作色。

24实落用功便是

【原典】

一友问功夫不切。

先生曰:“学问功夫,我已曾一句道尽,如何今日转说转远,都不着根?”

对曰:“致良知,盖闻教矣,然亦须讲明。”

先生曰:“既知致良知,又何可讲明?良知本是明白,实落用功便是;又不肯用功,只在语言上转说转糊涂。”

曰:“正求讲明致之之功。”

先生曰:“此亦须你自家求,我亦无别法可道。昔有禅师,人来问法,只把麈尾提起。一日,其徒将其麈尾藏过,试他如何设法。禅师寻麈尾不见,又只空手提起。我这个良知就是设法的麈尾,舍了这个,有何可提得?”

少间,又有一友请问功夫切要。

先生旁顾曰:“我麈尾安在?”

一时在座者皆跃然。

【译文】

有位朋友问,当功夫不真切时怎么办?

先生说:“学问的功夫,我曾一句话概括完了,现在怎么越说越远,连根基都着不了呢?”

回答说:“致良知是曾经听先生讲过,但没讲明白。”

先生说:“既然你知道致良知,还有什么可讲明的?良知本身就是明白的,你踏实用功便是了,你不愿意用功,只在言语上说,越说越糊涂。”

朋友说:“我正是想让您讲明致良知的功夫。”

先生说:“这也需要你自己探求,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讲。以前有一位禅师,别人来问佛法,他只是把拂尘提起来。有一天,他的徒弟把拂尘藏了起来,想看看他还怎么回答。禅师找不到拂尘,只好空手做出提拂尘的样子。我这个良知就是启发人的拂尘,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提的?”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学生问先生致良知功夫的要点。

先生四下看了看说:“我的拂尘在哪儿?”

一时间,在座的人都乐翻了。

功夫不真切应如何救治?阳明认为根本不是知识上如何提供方法的问题,而是心志贯彻与否的问题,因为道德良知人人心中本有,提起即是。但是弟子却以为自己要问的就是良知如何提起的操作细节的问题,因此问得有理,所以还是询问。阳明则讲了禅师的故事,拂尘比喻佛教的本心本性,提起拂尘和提起手都只是说明要提起本心本性,实际下工夫而已,下了工夫之后自然会知晓其中的艰难之关键,而不需要再问更多的细节方法。

25至诚前知

【原典】

或问“至诚前知”。

先生曰:“诚是实理,只是一个良知。实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动处就是几,诚神几曰圣人。圣人不贵前知。祸福之来,虽圣人有所不免,圣人只是知几,遇变而通耳。良知无前后,只知得见在的几,便是一了百了。若有个前知的心,就是私心,就有趋避利害的意。邵子必于前知,终是利害心未尽处。”

【译文】

有人就《中庸》上的“至诚之道,可以前知”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诚是实理,诚就是良知。实理的流畅运行就是神,它的初始萌动就是几(预兆、苗头的意思),具备诚、神、几的人叫圣人。圣人对预知不怎么重现。祸福降临,圣人也在所难免。圣人只知晓契机,善于应付各种变化而已。良知不分前后,只要看出现在的契机,就能一了百了。如果存个前知的心,那就是私心,就是想要趋利避害。邵子(即邵雍,北宋哲学家、易学家)非常看重前知,就是因为他那趋利避害的私心没有涤除干净。”

王阳明在这里用“良知说”批评了“至诚前知”的思想,认为圣人不贵前知,只是致良知,见几而动,遇变而通,行其所当行,对祸福不存有趋利避害之心。邵雍非常看重前知,心里存有趋避的意思,是私欲的表现,不是圣人境界。王阳明在价值上贬低前知,不以其为圣人的至诚之道,但也没有明确否定前知的存在。

26能处正是良知

【原典】

先生曰:“无知无不知,本体原是如此。譬如日未尝有心照物,而自无物不照,无照无不照,原是日的本体。良知本无知,今却要有知。本无不知,今却疑有不知,只是信不及耳。”

先生曰:“‘唯天下之圣为能聪明睿知’,旧看何等玄妙,今看来原是人人自有的。耳原是聪,目原是明,心思原是睿知,圣人只是一能之尔,能处正是良知。众人不能,只是个不致知。何等明白简易!”

【译文】

先生说:“无知无不知,本体就是如此。这好比太阳,它没有刻意要去照射宇宙间万物,但又无物不照射。因此,无照无不照,原就是太阳的本体。良知本来是无知的,如今却要它有知;良知本来是无不知的,如今却怀疑它有不知。这些都是因为没有完全相信良知罢了。”

先生说:“《中庸》中的‘唯天下之圣为能聪明睿知’这句话,以前看时觉得是何等玄妙。如今看来,现在才晓得原来聪明睿智是人人所固有的。耳原本就聪,目原本就明,心原本就睿智,圣人只是能够一一做到罢了,之所以能够做到是因为他能致良知;普通人不能做到这点,只是因为不能致良知。这是多么简单明显的道理啊!”

致良知,要认识到良知本体原本就具有二重性。良知正如太阳一般根本上无知也无善恶,知善知恶只是它的发用。普通人如果能致良知,也就和圣人一样,能够“聪明睿知”了。

27天理即是良知

【原典】

问:“孔子所谓‘远虑’,周公‘夜以继日’,与‘将迎’不同。何如?”

先生曰:“‘远虑’不是茫茫荡荡去思虑,只是要存这天理。天理在人心,亘古亘今,无有终始。天理即是良知,知思万虑,只是要致良知。良知愈思愈精明,若不精思,漫然随事应去,良知便粗了。若只着在事上茫茫荡荡去思,教做远虑,便不免有毁誉、得丧、人欲搀入其中,就是将迎了。周公终夜以思,只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见得时,其气象与‘将迎’自别。”

【译文】

有人问:“孔子所说的远虑,周公的夜以继日思虑善否,与迎来送往有什么区别?”

先生说:“远虑并不是不着边际地去思考,只是要存这个天理。天理自在人心,且亘古亘今,无始无终。天理即是人的良知,千思万虑的目的不过是致良知。良知是越思索越精明。若不深思熟虑,只是随随便便地随事情转,良知就变得粗陋了。但如果你只是在具体事上不着边际地思考,就自以为是远虑了,就不免有毁誉、得失、私欲掺杂其间,也就和迎来送往没区别了。周公的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其实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认识了这一点,自然就知道周公的气象与迎来送往之别。”

天理即是良知是“知是行的主意”的进一步深化和发展,是从“良知即心之本体”的角度来阐明良知何以成为检验是非善恶的根据的。此乃良知之体。

28重功夫不重效验

【原典】

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朱子作效验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