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传习录全鉴
8832700000011

第11章 陆澄录——格物无动静之分(6)

作为思想修养的一种方法,这“一念发动”的确值得充分注意,这样做是智慧和道德的表现。但学者和圣人不能只在善恶念头上用功夫,还应该去努力改造社会,改造自然,并在改造社会和自然的实践中更好遏止恶念、扩充善念。

49静中体悟

【原典】

澄曰:“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欲,如闲思杂虑,如何亦谓之私欲?”

先生曰:“毕竟从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起,自寻其根便见。如汝心中决知是无有做劫盗的思虑,何也?以汝元无是心也。汝若于货、色、名、利等心,一切皆如不做劫盗之心一般,都消灭了,光光只是心之本体,看有甚闲思虑?此便是‘寂然不动’,便是‘未发之中’,便是‘廓然大公’。自然‘感而遂通’,自然‘发而中节’,自然‘物来顺应’。”

【译文】

陆澄问:“好色、贪财、务名等心,固然该算是私欲,但像那些闲思杂念,为什么也被叫做私欲呢?”

先生说:“闲思杂念归根结底还是从好色、贪财、务名等这些病根上滋生的,你自己寻根溯源时定会发现。这就像你发自内心的绝无干些个抢劫、盗窃的想法,什么原因?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这份心思。你如果对财色、名利等心思像不做盗贼的心一样,都铲除了,只剩下完完全全的心之本体,还有什么闲思杂念呢?这便是‘心本身的宁静不动’,便是‘感情的未发之中’,便是‘心胸宽广,大公无私’。到此地步,自然会‘与万事万物感应相通’,自然‘感情发出来时中正平和’,自然可以‘遇到不同事情时坦然自如地应对’。”

人的私欲是影响人心清明的根本原因,所以王阳明主张通过静坐的方式,屏息思虑,去除私欲,恢复自己的良知本性。阳明认为,这种静中体悟的功夫,就是《周易·系辞》所说的“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的思想。

50持其志

【原典】

问“志至气次”。

先生曰:“‘志之所至,气亦至焉’之谓,非‘极至次贰’之谓。‘持其志’,则养气在其中。‘无暴其气’,则亦持其志矣。孟子救告子之偏,故如此夹持说。”

【译文】

陆澄向先生请教“志至气次”的问题。

先生说:“这说的是志到了一定程度,气也就到了相同程度。并不是像朱熹所说的,必须先立志向,然后才能存养意气。‘坚持志向’,那么养气就在其中。‘不随便意气用事’,也就是坚持志向。孟子为了纠正告子的偏执,才一分为二来说的。”

这里讨论志与气的关系,气,应该在心中,才能守气。阳明先生说“‘持其志’,则养气在其中。”这里的“志”即指“道”,和气生于道,气和养育其志,志与气,皆在道中,没有先后,主次之分,二者互为兼顾,不可偏废。

51圣人如天

【原典】

问:“先儒曰:‘圣人之道,必降而自卑。贤人之言,则引而自高。’如何?”

先生曰:“不然。如此,却乃伪也。圣人如天,无往而非天。三光之上,天也;九地之下,亦天也,天何尝有降而自卑?此所谓大而化之也。贤人如山岳,守其高而已。然百仞者不能引而为千仞,千仞者不能引而为万仞,是贤人未尝引而自高也,引而自高则伪矣。”

【译文】

陆澄问:“程子说:‘圣人之道,必然自降身份让自己卑微,贤人说话则抬高自己。’这话说得如何?”

先生说:“不对,如果这样就虚伪了。圣人就像天,没有到哪里不是天的。在日月星之上它是天,在九泉之下它也是天,天什么时候自降身份让自己卑微了?这就是孟子所说的‘大而化之’。贤人像高山的大岳,坚守着自己的高度罢了。但是百仞高的山不能自拔为千仞,同样千仞高的山不能自拔为万仞。所以贤人并没有夸耀抬高自己,抬高自己的,就虚伪了。”

尽管王阳明说“良知良能,愚夫愚妇与圣人同”,但是在“致良知”上却分出圣人与百姓之别。在他看来,圣人是至高无上的,圣人之道不会降而自卑,因此,圣、愚之间的界限永远不可逾越。

52理在心性中

【原典】

问:“伊川谓‘不当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延平却教学者看未发之前气象,何如?”

先生曰:“皆是也。伊川恐人于未发前讨个中,把中做一物看,如吾向所谓认气定时做中,故令只于涵养省察上用功。延平恐人未便有下手处,故令人时时刻刻求未发前气象,使人正目而视唯此,倾耳而听唯此,即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皆古人不得已诱人之言也。”

【译文】

陆澄问:“程颐先生认为‘不应当在喜怒哀乐还没表现出来之前就讲求中正平和’,李延平先生却教育学生观察感情未发之前的各种情形。他们二人谁说得对?”

先生说:“都对。程颐先生怕常人在未表现出来之前就去追求中正平和,从而把中正看做一件事物,如我先前曾说的把气定当做中,所以让人们只在涵养反省体察上下工夫。李延平先生担心学生找不到下手处,所以让人时时刻刻都去求未发之前的各种情形,让人眼看的、耳听的都只是这个,这就是《中庸》所说的‘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都是古人不得已诱导人们存养天理才说的话呀。”

宋明诸儒都认为“性即理”“心即理”。也就是说,理就在心性之中。程颐、李延平二人在静坐见性的问题上,尽管说法不同,却都是正确的。这段话不仅可以看做是阳明先生对《中庸》“中和”思想的注释,而且也可以理解为理学“见性”学说的总结。它道出了宋明诸儒静坐养心、求中见性思想的真谛。

53已发与未发

【原典】

澄问:“喜怒哀乐之中和,其全体常人固不能有,如一件小事当喜怒者,平时无有喜怒之心,至其临时,亦能中节,亦可谓之中和乎?”

先生曰:“在一时之事,固亦可谓之中和,然未可谓之大本、达道。人性皆善,中和是人人原有的,岂可谓无?但常人之心既有所昏蔽,则其本体虽亦时时发见,终是暂明暂灭,非其全体大用矣。无所不中,然后谓之大本;无所不和,然后谓之达道。唯天下之至诚,然后能立天下之大本。”

曰:“澄于中字之义尚未明。”

曰:“此须自心体认出来,非言语所能喻。中只是天理。”

曰:“何者为天理?”

曰:“去得人欲,便识天理。”

曰:“天理何以谓之中?”

曰:“无所偏倚。”

曰:“无所偏倚是何等气象?”

曰:“如明镜然,全体莹彻,略无纤尘染著。”

曰:“偏倚是有所染著,如著在好色、好利、好名等项上,方见得偏倚。若未发时,美色名利皆未相着,何以便知其有所偏倚?”

曰:“虽未相著,然平日好色、好利、好名之心,原未尝无。既未尝无,即谓之有。既谓之有,则亦不可谓无偏倚。譬之病疟之人,虽有时不发,而病根原不曾除,则亦不得谓之无病之人矣。须是平日好色、好利、好名等项一应私心,扫除荡涤,无复纤毫留滞,而此心全体廓然,纯是天理,方可谓之‘喜怒哀乐未发之中’,方是天下之大本。”

【译文】

陆澄问:“喜、怒、哀、乐等感情的‘中正’‘平和’,就总体来说,普通人不能都具有。比如遇到一件应当感到高兴或者愤怒的小事,如果平素没有喜怒之心,等到事情发生时,表现出来的也就很平和,这也可以称为‘中正’‘平和’吗?”

先生说:“在这一时刻这一件事上,虽然可说是中和,然而还不能说通达大道得到本源了。人本性善良,‘中正’‘平和’是人人原本就有的,怎么可以说没有呢?但是平常人的心体已经有所昏蔽,那么本体也就不能时时表现出来,终究是时断时续,并非是心的全体作用。无时无处不‘中正’的,才称之为‘大本’;时刻‘平和’的,才能称作‘达道’。只有天下至诚的人,才能确立天下的大本。”

陆澄说:“我对于‘中’字的意义还是没有弄明白。”

先生说:“这必须从自己的心体上才能认识清楚,只可意会无法言传。‘中’就是天理。”

陆澄问:“何谓天理?”

先生说:“只要能剔除所有的私欲,就能认识到天理。”

陆澄问:“那天理为什么又叫做中呢?”

先生说:“因为天理不偏不倚。”

陆澄说:“那不偏不倚是怎样的一种情景呢?”

先生说:“就像明镜一样,通体晶莹透彻,一尘不染。”

陆澄说:“那么偏倚就是有所玷污了,比如表现在好色、追逐名利上方可看得出来偏倚。如果感情没有发出来,也没有表现在美色、名利上,又怎么知道有所偏倚呢?”

先生说:“虽未显现,但平时好色、好名、好利的心不会没有。既然不会没有,就是有;既然有这些念头,就不能说没有偏倚。譬如患有疟疾的人,即使有时候不会发作,但是病根不曾被清除,那么就不能说他是没病的人。必须把平时好色、好名、好利的私心杂念彻底清除干净,没有丝毫留存,此时心才是坦坦荡荡的,纯是天理,才称得上是喜、怒、哀、乐没有发出来时的中正,这才是天下的大本。”

在王阳明那里,良知一事,无所分别于已发、未发。他不是在有无应事的现象状态来说已发未发的区分,而是在探究心理动机的是否管照上来谈圣学功夫。他讲求的是应事的价值判定,是立志一层之事。一旦应事,即是心志在应事,即在未发之养成时即需讲求心志之立定,即在已发之应事中以心志行之。故而就立志之功夫而言,实无应事不应事之已发、未发之区分。

54颜子没而圣学亡

【原典】

问:“‘颜子没而圣学亡’,此语不能无疑。”

先生曰:“见圣道之全者唯颜子。观喟然一叹,可见其谓‘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是见破后如此说。博文、约礼,如何是善诱人?学者须思之。道之全体,圣人亦难以语人,须是学者自修自悟。颜子‘虽欲从之,未由也已’即文王望道未见意。望道未见,乃是真见。颜子没,而圣学之正派遂不尽传矣。”

【译文】

陆澄问:“先生说‘颜回死后孔子的学说就走向衰亡了’,我对这句话存有疑惑。”

先生说:“认识孔子圣道最全面的只有颜回一个人,看颜回逝后孔子的喟然叹息就知道了。他说‘孔子教学循循善诱,用广博的知识教育我,用合乎礼节的思想来约束我’,这是他看透、学透后才能说出的话。博文、约礼,哪里善于诱人呢。学者必须细细思量。圣道的全部,圣人也难以用言语表达给人,必须是求学的自我修行自己感悟出来的。颜回‘虽然我想追随天理,但还不曾找到突破口’,也就是周文王所说的‘远远地望着天理却从来没有真正见到过’的意思。望道未见,才是真见识。所以颜回死后,正宗的孔子学说就不能全部流传下来了。”

颜回是孔子门下第一高徒,其他如子路、子贡等根本不能与之相比。在孔子诸弟子中,可以说排在首位当数颜回,其次是曾子。然而颜回早夭,年仅三十二岁。但是他的学问修养的确了不得,被后人尊称为“复圣”。在孔子之后儒学的系统中,从名上看,复圣地位要高于孟子的亚圣。王阳明说“颜子没而圣学亡”,也许有些夸张,但是圣学虽然未亡,缺少了颜回则非常可能影响它的进一步发展,却是个事实。曾子一脉虽继承了孔子的学术,却没有继承他的动机。

55现成良知

【原典】

问:“身之主为心,心之灵明是知,知之发动是意,意之所看为物,是如此否?”

先生曰:“亦是。”

“只存得此心常见在,便是学。过去未来事,思之何益?徒放心耳!”

“言语无序,亦足以见心之不存。”

【译文】

陆澄问:“身体的主宰是心,心的灵明是知,知发动出来表现为意,意所看到的是物,是这样吗?”

先生答:“这样说也对。”

先生说:“只要经常存养本心,就是学习。过去未来的那些事,想它有什么好处?只不过失落本心而已!”

先生说:“言语没有伦次,也可看出没有存养本心。”

“现成”一词在阳明学的思想体系当中具有非同一般的特殊含意。当然,在阳明著作当中并没有“现成良知”这一固定词,他比较多地使用的是“见在”一词。此处“只存得此心常见在,便是学”即是一例。阳明所说的“见在”,显然是与“过去”“未来”相并列的时间性概念。阳明所强调的是,过去或未来之事,无论怎样去冥思苦想,也得不到任何现实的效果,必须在当下去致良知。

56本体不动

【原典】

尚谦问:“孟子之不动心与告子异。”

先生曰:“告子是硬把捉著此心,要他不动;孟子却是集义到自然不动。”

又曰:“心之本体原自不动。心之本体即是性,性即是理。性元不动,理元不动。集义是复其心之本体。”

【译文】

薛侃(字尚谦)向先生请教,孟子讲的“不动心”与告子讲的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