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明名相徐阶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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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调和鼎鼐(11)

说起倭寇的成分,徐阶已上书嘉靖做过分析。徐阶说倭寇由两部分人员组成,十分之三是真倭,也就是日本武士或浪人,十分之七倒是国人。日本国多年战乱,有不少破产农民和武士逃亡海上,无以谋生,便以海上贸易求生。贸易不成,就沿海抢劫。而大明王朝建立以后,原本割据江浙一带的张士诚、方国珍旧部的残余势力,就流窜海上或从事贸易,或劫掠为生,再加上日本、大明两国的不法商人,因无法开展贸易,也聚集海上干起了劫掠的勾当。三股势力合成庞大的海盗集团,在中国沿海地区实行疯狂的侵扰和劫掠,这就是倭患的成因。倭患到嘉靖中期形成两大派系:一派以王直为首。王是安徽歙县(今属安徽)人,他以海上贸易起家,违反禁令用巨舰运大量违禁品到日本、西洋等国贸易,获得巨额利润,后又招集大量亡命之徒,并和日本倭寇勾结,成了倭寇首领和中坚。另一支就是徐海。此人与王直同乡,而且有几分传奇色彩。徐海始为杭州虎跑寺僧人,法名善净,又称名山(或明山)和尚,后随其叔徐惟孚、王直从事海上贸易。一次贸易中,徐惟孚向倭寇贷得大批银两,把徐海留下作人质,但徐惟孚贸易失利,无法偿还被杀,徐海被迫加入倭寇集团成了海盗。徐海羽翼渐丰,组织了几万人,成了东南沿海的大患。

胡宗宪决定先拿下王直,他命令把王直的母亲妻儿从金华府的狱中放出,并予以妥善安置。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胡宗宪又派密使蒋洲、陈可愿前往日本,侦察王直动静。在日本,蒋、陈巧遇王直义子王滶,通过王滶见到王直,游说王直主动赎罪,保全家人。王直原以为家人都遭杀戮,死心塌地与朝廷为敌。当他知晓家人安然无恙,不免心动,就向蒋、陈透露了徐海准备进犯的情报。王直很谨慎,遣返陈可愿,留下蒋洲为人质。

一晃两年,王直亲自送蒋洲回国,乘巨舰数艘,率精兵数千,携枪械火炮,停泊舟山岑港。胡宗宪一边部署防务,一边派员登舰与王直接洽。然后胡宗宪接见王直,礼遇隆重,王直防范之心放松,但一直未同意投诚。

王直不降,胡宗宪不安。一日,在总督府中,胡宗宪招集将领议事,谈及王直至今未透口风,降是不降难以把握,不免蹙眉,诸将或言一战,或言稍待,见解也不统一。其时不拘小节的徐文长葛衣乌巾,姗姗来迟。胡宗宪对部下十分严厉,对这个秀才却是破格礼遇。但见徐文长仅是揖了一揖,昂然入座,坐听商议,时不时微露笑意。见此情状,胡宗宪便问:“文长有何高见?”徐文长说:“此易事耳,督帅熟读经典,岂忘却蒋干盗书乎?”胡宗宪是何等样人,顿时舒开眉结,笑对众将说:“吾已有计,诸将可退。”

胡宗宪热情邀请王直义子王滶来府赴宴,宴毕邀王滶同眠,后假意半夜有要事出门。王滶见胡宗宪外出,便从床上一跃而起,去书案前翻阅公文,没料想翻到了胡宗宪上奏朝廷要求赦免王直的奏疏、诸将请战的军令状。这王滶远无蒋干过目不忘的才能,只能抄录奏疏。

第二天,胡宗宪归来,王滶便告辞。听了义子的禀报,读了抄录的奏本,王直疑虑消了大半。

王直心想,胡宗宪待己不错,诸将要求决战并立下军令状,大战难免。但胡宗宪压下军令状,上奏朝廷赦免自己,且礼遇自己家属,诚意可掬,便决计投诚,亲自登门拜访胡宗宪。胡宗宪好言抚慰后,请他去杭州城中见一见巡抚御史王本固。谁知王本固不吃胡宗宪那一套,竟将王直逮捕入狱。

胡宗宪的计划全被打乱。本来想利用王直一举歼灭舟山岑港的王直余部,王本固横路里插上一脚,而且上奏朝廷坚决主张处决王直,朝廷上又传出胡宗宪受王直重贿,对王直网开一面的流言。胡宗宪乱了方寸,不得已重新上奏,违心同意处死王直,并在嘉靖三十七年(公元1558年)调集重兵,围歼岑港王部,而王直也于一年后在杭州处决。

在王直被诱杀的过程中,胡宗宪分出一半精力对付徐海。徐海可是胡宗宪的老对手了,双方在陆上海上兵戎相见多次,互有胜负。胡宗宪深感难度很大,就另图他谋。又是徐文长,建议使用离间计,分化瓦解徐海和他的亲信陈东、麻叶的关系,来一个各个击破。徐文长向胡宗宪推荐了太学生罗龙文。正是这个罗龙文,后来成了诛杀严世蕃、扳倒严嵩的突破口。

罗龙文是徐海的歙县同乡,胡宗宪就利用罗龙文,以同乡的关系接近徐海,晓谕招抚之意。没想到,徐海的回书言词得体,很有分寸,很具文采。倭寇群中,竟有如此一等一的文人,胡宗宪十分诧异,就厚待送信之人,询问徐海身边有何谋士,信写得如此之好。没料想这一问,却问出了徐海的一位红粉知己,一段情史。

原来徐海身边有个心爱的女人,姓王,芳名翠翘。这王翠翘本是官府千金,因父亲获罪,她卖身救父,流落青楼,成了秦淮名妓,容貌才情冠群芳。徐海慕名前访,居然一见钟情,便一掷千金,为她赎身,明媒正娶,王翠翘由此成了徐海的如夫人,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徐海不仅敬重她,而且诸多文书和事务多由王翠翘代劳。

听此情况,胡宗宪如获至宝,他心头一亮,招抚徐海,可从王翠翘那儿找到突破口,便向徐海送上厚礼,同时又派遣一个能言善语的老妪,备了珠宝、发簪、耳环等金银玉器,恭送王翠翘。闲话中,那送礼的妇人对王翠翘说:“总督对徐海将军慕名已久,极力建议朝廷招抚,圣上也同意了。如徐将军早晨归顺,晚上就是朝廷命官。夫人也可得到皇封,强如在海上流窜,朝不保夕。”王翠翘本是官府千金,能蒙圣上诰封,岂不喜出望外,当下就心动了。

与此同时,胡宗宪又招抚陈东、麻叶,故意将给陈东的信误传给徐海,将给徐海的信误送给陈东,引起了双方的猜疑。而王翠翘日复一日,在与徐海耳鬓厮磨、颠倒鸾凤之时,不住地吹枕边风。徐海心狠手辣,双手沾满了血腥,但对温柔乡中的王翠翘倒是呵护备至,言听计从。

下定归顺决心之后,嘉靖三十五年(公元1556年)八月,徐海将手下部众部署在平湖城外梁庄以备不测,只身到平湖向胡宗宪投诚。徐海虽已归顺,但数千倭寇进驻平湖城外梁庄作观望之计,胡宗宪还是不尽放心。胡宗宪等到时机成熟,便举兵进剿梁庄倭寇,命令已经投诚的陈东戴罪立功,徐海见事不妙出逃被围。徐海见大势已去,高呼“翠翘误我”,投水身亡,王翠翘自然束手就擒。

徐海的尸首从水中捞出,王翠翘恳请予以埋葬,胡宗宪不从,下令枭首示众。王翠翘抚着无头的徐海尸首放声大哭,呼天抢地,大喊:“名山,妾有眼无珠,使你死于非命!”然后回过头来,冷冷地笑对胡宗宪说:“自古以来,杀降大不祥;言而无信,天地不容,你决无善终!”说罢跃身跳入大海,片刻间香消玉殒。不曾料想,胡宗宪的下场,竟被王翠翘说了个正着。

两大海盗集团大部分被歼,东南沿海安定下来。天天纸醉金迷的赵文华身价倍增,晋升少保,荣耀回朝;胡宗宪提为右都御史。这是嘉靖三十五年(公元1556年)十一月的事。

九个月后,春风得意的赵文华被罢官了,革职为民。赵文华气急败坏,躺在归舟中,以手扪腹,居然腹部迸裂,脏腑弹出而死。

嘉靖想罢黜赵文华由来已久。还在赵文华任工部尚书时,受命建造西苑新阁,久拖不成,嘉靖不乐。一日,嘉靖登高远眺,见西长安街上耸起高楼,便问左右:“这是谁家宅第?”左右回答说:“尚书赵文华新建的府第。”另一太监从旁补了一句:“工部的大木,有一半用来造他的新宅了。他哪有工夫营造西苑新阁。”于是,嘉靖多留了一颗心。

嘉靖三十六年(公元1557年)八月,雷击奉天殿,引燃奉天、华盖、谨身三殿,需要重建。赵文华又说不能急着重建,嘉靖更加不悦。

近又听得赵文华督师江南,索取大量贿赂,贪天之功为己有,嘉靖就愈发的恼怒。他召来严嵩,问道:“着赵文华重建三大殿,何以进展缓慢?”此时严嵩已是高龄七十有七,思维迟钝了。严嵩急切间惶恐无计,便回答说:“文华冒暑南方督师,中暑未愈,请陛下加派侍郎一员协助赵文华。”满以为说赵文华冒暑督师,勤于王事而中暑可博取嘉靖的欢心。谁知嘉靖不予理会,只是说:“大工程刚动工,赵文华不该称病自便。”拒绝了严嵩的请求。严嵩觉得自己的话嘉靖不像以前那样爱听了,加上中暑之说又是严嵩的杜撰,恐怕露了马脚,赶忙告知赵文华上奏本,禀明中暑未愈,请求宽限工期。

令严嵩和赵文华不曾想到的是,嘉靖未让严嵩票拟,亲自批复赵文华的奏章,让赵文华“回籍休养”。严嵩、赵文华一时傻了眼,赵文华只得卷铺盖回乡。

赵文华罢官,嘉靖希望言官们弹劾赵文华,然后再加以严惩,谁知嘉靖的期望落空了。赵文华是严嵩的义子,以前凡弹劾严嵩的言官都没有好下场,吏部尚书李默不理赵文华的茬,不是被害死了吗?不是你嘉靖批的吗?谁还来多事,反正天下是你嘉靖的天下,肉烂在肉锅里,不管了。

说来也怪,过去埋怨言官多事,横看不顺眼,竖看不顺眼。今次言官不吭声了,嘉靖也觉得不顺眼,就大发雷霆,赵文华贪黩贪功,言官们为什么不敢弹劾?嘉靖把一批言官杖责以后,都革职为民。

文华之子、锦衣卫千户赵怿思,在嘉靖因三大殿火灾斋醮五天,各部奏章不得上奏的期限里,上奏本请假送父回乡。这不是明知故犯吗?嘉靖怒不可遏说:“赵文华斋醮期内称病,赵怿思停封章期间上书,不敬之罪大矣!”便将赵文华革职为民,赵怿思充军边卫。

戊午三子以卵击石命忧小知也僧雪中送炭灾消

赵文华之罢黜,朝臣们互邀痛饮,天下百姓无不额手相庆,严嵩却好几天不思茶饭。他感到诧异,赵文华两次督师江南,得胡宗宪之力,荡平两大倭寇集团,晋升少保,如日中天,怎么一年不到,竟落得如此下场,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然而七十七岁高龄的严嵩,并不从自身的作为找原因,依然我行我素,其恶子又下毒手,用移花接木之计,杀了前锦衣卫经历沈鍊。

这沈鍊是绍兴人,史称“越中四谏”之一。他在继薛廷宠、戴景等十二位言官弹劾严嵩而获罪之后,先于杨继盛舍命弹劾严嵩,本欲处死,经徐阶力救才免死,贬官保安(今陕西志丹县)。那沈鍊到达保安,连住处也无,十分狼狈。可巧有个富商,听说沈鍊是弹劾严嵩被贬官,大为敬佩,将一处别宅相赠,供沈鍊居住。当地里长及耆老,也每天轮流供给沈鍊饮食,而且让青年们拜沈鍊为师,读书诵经,学做人之道。而沈鍊呢,脾气不改,向学生讲授的都是忠义之道,博得了保安百姓的爱戴。当地民风戆直,又山高皇帝远,听说严嵩是个恶人,所以争相痛骂严嵩,宽慰沈鍊。青年们练习射箭,缚三个草人,写上李林甫、秦桧、严嵩的名头,作为靶子。日子长了,严嵩就有些风闻,就更加恨之入骨。严嵩虽恨还忍得住气,他的恶子严世蕃就受不了,秘密派人到当地,找到党羽宣大总督杨顺、巡按路楷,嘱他们设法弄死沈鍊,许以厚报。这两个严家狗腿日思夜想,无从下手。恰巧蔚州人阎浩聚众造反被捕,审讯下来,牵连的人很多。阎浩等人是必死无疑的,杨顺、路楷便商议说:“把沈鍊的名字混在叛人之中,便可处死。这样就可以获得严公子的提拔。”于是,案子报上朝廷,说阎浩等都拜沈鍊为师,听沈鍊的指挥。镇压叛乱是兵部的事,此案就发兵部治罪。那兵部尚书许论是严嵩党羽,总督宣大时,曾杀百姓以报功,受到沈鍊的揭发。现在案子到了许论的手上,自然是“论死”。沈鍊被斩首于宣府,其子沈襄充边。

严嵩父子欣喜之余,便把杨顺的儿子提拔为锦衣卫千户,路楷呢,说是等待时机安排为五品官。

杨顺、路楷建了如此大功,就这么点厚报吗?莫非严公子还不满意?于是,升官心切的杨顺、路楷又逮捕了沈鍊的两个儿子,一顿棍棒将他们打死,又把已充边的沈襄抓回,进行拷打。幸好此时,刑部给事中吴时来上奏朝廷,弹劾许论、杨顺、路楷贪污受贿、守边无策,以致“寇势猖狂,城堡尽破”,百姓“死者以三千计”。这一次,严嵩又救不了,杨顺、路楷被逮,许论削职为民。沈襄逃过一死。

沈鍊无辜被斩,二子酷刑致死,引起了朝中大臣共愤。但是,自从李本受严嵩唆使,借考察为名,罢黜了三十八名科道官以后,不肯依附严嵩的言官几乎被排斥一空,谁还敢挺身而出主张正义呢?此时跳出了三个人,史称“戊午三子”,向虎口探脑袋过来。

说起“戊午三子”,那就是吴时来、张翀、董传策三位。三人几乎同时于嘉靖三十七年(公元1558年)弹劾严嵩,这年是戊午年,所以史称吴、张、董三位为“戊午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