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弓箭之利,可以威震天下,古时候的帝王以射箭来考察人的德行,选择贤能,同时,学会射箭也是保全性命的紧要事情。江南的人将世上常见的射箭,看成是武夫的射箭,叫做兵射,所以出身仕宦之家的儒雅书生都不肯学习此道;另外有一种比赛用的射箭,叫做“博射”,弓的力量很弱,箭身较长,设有箭靶,宾主相见,温文尔雅,作揖相让,以此表达礼节。这种射箭对于防御敌寇,解救危难没有一点作用。经过了战乱之后,这种“博射”就不见了。北方的文人,大多通晓“兵射”,不仅是葛洪能用箭来追杀贼寇,而且在三公九卿宴会上,时常赏赐射箭的优胜者。虽然这关系到荣誉与赏赐,但是,用射箭去猎获飞禽走兽,我还是不愿意你们去做这样的事情。
【原文】
卜筮者,圣人之业也;但近世无复佳师,多不能中。古者,卜以决疑,今人生疑于卜,何者?守道信谋,欲行一事,卜得恶卦,反令恜恜,此之谓乎!且十中六七,以为上手,粗知大意,又不委曲。凡射奇偶,自然半收,何足赖也。世传云:“解阴阳者,为鬼所嫉,坎壈贫穷,多不称泰。”吾观近古以来,尤精妙者,唯京房、管辂、郭璞耳,皆无官位,多或罹灾,此言令人益信。
【译文】
卜筮,是圣人所从事的职业;只是近代再也没有出现高明的巫师,所占多数都没有灵验。古代,用占卜来解疑,而今天的人却对占卜产生了怀疑,是什么原因呢?凡是恪守道义,相信自己谋划的人,当他打算去办一件事,可是占卜时却得到了恶卦,于是反而令他恐惧不安,疑虑生于卜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况且,占卜十次,有六七次应验的就认为是占卜的高手了,实则对占卜只是略知皮毛,又不能说明其中原委。这就好比是猜奇偶正负,自然会有猜中一半的概率,这又怎么能让人信服呢?世人传言说:“懂阴阳占卜的人,被鬼神嫉妒,一生坎坷穷困,多不太平。”我看近古以来,精通占卜的也就只有京房、管辂、郭璞三人了。此三人均未有官职,而且遭遇了很多祸患,于是这个传言就更让世人相信了。
【原文】
傥值世网严密,强负此名,便有诖误,亦祸源也。及星文风气,率不劳为之。吾尝学《六壬式》,亦值世间好匠,聚得《龙首》、《金匮》、《玉变》、《玉历》十许种书,讨求无验,寻亦悔罢。凡阴阳之术,与天地俱生,亦吉凶德刑,不可不信;但去圣既远,世传术书,皆出流俗,言辞鄙浅,验少妄多。至如反支不行,竟以遇害;归忌寄宿,不免凶终:拘而多忌,亦无益也。
【译文】
倘若正好赶上世间法网严密,勉强地背负着占卜的名声,就会受到拖累,这也是一条祸根啊。至于看天文、观星象、测气候之类,一概不要去为此伤神。我曾学过《六壬式》,也遇过占卜的高手,收集了《龙首》、《金匮》、《玉变》、《玉历》等十几种占卜的书,探研之后发现书中所说并不应验,于是不久便开始后悔,也因此作罢了。大多数阴阳占卜之术,与天地同生,它昭示人间的吉凶祸福、施加恩泽与惩罚,是不能不信的;只是由于今天离圣人的年代太久远了,再加上世上流传的占卜之书,大都出于凡俗平庸之手,言辞浅薄粗鄙,很少应验的,多为妄说之词。至于有人在反干支日不敢远行,竟然遇害;有人在归忌日寄居在外,还是没有逃过祸害:拘泥于此类说法而多忌讳,也是没有什么益处。
【原文】
算术亦是六艺要事,自古儒士论天道,定律历者,皆学通之。然可以兼明,不可以专业。江南此学殊少,唯范阳祖暅精之,位至南康太守。河北多晓此术。
医方之事,取妙极难,不劝汝曹以自命也。微解药性,小小和合,居家得以救急,亦为胜事,皇甫谧、殷仲堪则其人也。
【译文】
算术也是六艺中重要的一个方面,自古以来的读书人谈论天文,推定历法,都要精通算术。然而,可以在学别的本领的同时学算术,不要专门去学习它。江南通晓算术的人很少,只有范的祖暅精通它,他官至南康太守,黄河以北的人中多通晓这种学问。
医学方面,要达到高水准极为不容易,我不鼓励你们以此作为自己的专长。稍微了解一些药物的性能,略微懂得如何配药,居家过日子时能够用来救急,也就足够了。皇甫谧、殷仲堪就是这样的人。
【原文】
《礼》曰:“君子无故不彻琴瑟。”古来名士,多所爱好。洎于梁初,衣冠子孙,不知琴者,号有所阙;大同以末,斯风顿尽。然而此乐愔愔雅致,有深味哉!今世曲解,虽变于古,犹足以畅神情也。唯不可令有称誉,见役勋贵,处之下坐,以取残杯冷炙之辱。戴安道犹遭之,况尔曹乎!
【译文】
《礼记·乐记》说:“君子无故不撤去琴瑟。”自古以来的名士,大多爱好音乐。到了梁朝初期,倘若贵族子弟不懂弹琴鼓瑟,就会被认为有缺憾;但到大同末年至今,这种风气已不存在。然而话又说回来了,音乐和谐美妙,非常雅致,的确意味无穷!今天所流行的琴曲歌词,虽然经过演变而与古代有了很大的区别,但还是足以使人听了神情舒畅。只是不要以擅长音乐闻名,不然就会被达官贵人所役使,身居下座为人演奏,以讨得残羹剩饭,备受屈辱。连戴安道这样的人都遭遇过这样的事情,更不要说你们了!
【原文】
《家语》曰:“君子不博,为其兼行恶道故也。”《论语》云:“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然则圣人不用博弈为教,但以学者不可常精,有时疲倦,则傥为之,犹胜饱食昏睡,兀然端坐耳。至如吴太子以为无益,命韦昭论之;王肃、葛洪、陶侃之徒,不许目观手执,此并勤笃之志也。能尔为佳。
【译文】
《孔子家语》说:“君子不做胜负的游戏,是因为它兼有走邪道的缘故。”《论语》说:“不是有玩博弈下棋等游戏的吗?干点这个,也总比闲着好!”话虽这样说,但圣人并不把这些作为教育的内容,他们只是认为读书人不应全身心地去研习罢了,偶尔疲倦了,就玩一玩来放松一下,这样总比一吃饱就昏睡或呆坐在那里要好些。至于像吴太子那样,认为这些毫无益处,因此命令韦昭写文章议论这件事;像王肃、葛洪、陶侃那样,不准学生们看、更不许碰,这大概是为了鞭策和坚定他们的志向吧。能这样当然好了。
【原文】
古为大博则六箸,小博则二茕,今无晓者。比世所行,一茕十二棋,数术浅短,不足可玩。围棋有手谈、坐隐之目,颇为雅戏;但令人耽愦,废丧实多,不可常也。
【译文】
古代进行大赛时就用六根筷子,小赛时则用两个骰子,只是今天已经没有精通这种玩法的人了。今天所流行的,只是一个骰子十二棋,路数方法简单乏味,用来玩都没有意义。围棋有“手谈”、“坐隐”的名称,的确算得上是一种高雅的娱乐;但它却往往使人沉迷而无法自拔,从而荒废了许多正事,因此这也不能常玩。
【原文】
投壶之礼,近世愈精。古者,实以小豆,为其矢之跃也。今则唯欲其骁,益多益喜,乃有倚竿、带剑、狼壶、豹尾、龙首之名。其尤妙者,有莲花骁。汝南周,弘正之子,会稽贺徽,贺革之子,并能一箭四十余骁。贺又尝为小障,置壶其外,隔障投之,无所失也。至邺以来,亦见广宁、兰陵诸王,有此校具,举国遂无投得一骁者。弹棋亦近世雅戏,消愁释愦,时可为之。
【译文】
投壶这种礼事,近代就更加精妙了。古代投壶,先往壶中装进小豆,以防止箭矢反跳出来。而今天投壶,却要故意使投进的箭矢能弹跳出来,并且弹跳出来的次数越多越高兴,于是就有了倚竿、带剑、狼壶、豹尾、龙首等名目。其中最精彩的要数莲花骁了。汝南的周,是周弘正的儿子,会稽的贺徽,是贺革的儿子,他们都能用一个箭矢跳弹四十个来回。贺徽还曾设了小屏障,把壶放在屏障外面,隔着屏障投壶,百发百中。我到了邺都以后,也看见广宁王、兰陵王他们有投壶的设备,全国就没有一个人能投得弹跳回来。弹棋在近代也是一种高雅的游戏,用来消遣解闷,偶尔还是可以玩一下的。
【评析】
“杂艺”是六朝人习惯用语,指除经、史、文章以外的其他技艺。颜氏将其单独立篇,意为此非儒业根本,劝导子孙对其中有益于身心和应世者,可稍作涉猎,但不宜过精或沉迷。首先他告诫子孙学习书法不要太精,但是事与愿违,其第四代孙颜真卿便是著名的书法大师,正、草均精善,他的字人称“颜体”,这大概是颜氏所始料不及的。另外对于绘画、射箭、算术、医学、音乐、下棋等,颜氏的观点还是只要略通即可,都不要太精了。原因是如果太精了,往往会受人支使,受到屈辱。可见,颜氏为子孙划定的做人的底线就是不失尊严,不被羞辱。当时的社会现状使得颜氏产生这种不想让子孙精通六艺的观点,以求子孙能免遭屈辱,我们暂且不说这种主张是否正确,其出发点还是无可厚非的。
然而,古人对于六艺的态度并非都像颜氏这样。孔子的母亲颜征以教子有方著称,她对孔子进行的教育就是首先教儿子学音乐。
早在孔子还不知事的时候,颜征就买来了很多乐器,有时自己为儿子吹弹,有时请人为儿子演奏,有时让儿子自己玩弄。邻里乡人不解其意,颜征对人们说,孩子现在还不懂事,但天长日久,他就会喜欢这些礼器了。做人要讲根基,办事要按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礼器最讲礼仪与规矩了,没有章法就演奏不出动听的乐曲。让孩子早一点懂得礼仪、音律、等级,对他日后的成长是至关重要的。
在母亲的引导和教育下,孔子对音乐有了浓厚的兴趣,很小就学会了吹、拉、弹、唱。邻里有了婚丧等红白喜事,他挟着乐器跑去奏乐。孔子长大后,对音乐的爱好有增无减,简直到了胜过吃肉吃饭的地步。他到齐国听了《韶乐》,一连学了三个月,吃饭连肉味都觉不出来了。他说:“真没想到学音乐会使人达到这个境界!”孔子对音乐有很强的感悟能力。
有一次,孔子向鲁国的乐官师襄子学琴,他弹一支名曲,一连弹奏了十日也不换别的曲子。师襄子建议他换个曲子,孔子却说:“我已经熟悉这支曲子了,但还没有领悟它的技术。”过了些时候,师襄子说:“你已经掌握了弹奏这支曲子的技术,可以弹别的了。”孔子却说:“我还没有领悟它的用意。”又过了一段日子,孔子仍在弹那支曲子,师襄子不耐烦地说:“你已经了解它的用意了,可以换一支曲子了。”孔子说:“我还没有领悟它描写的人物形象呢。”又过了一些时候,孔子终于停下不弹了,他默然有所思,向远处眺望,说:“我可能领悟到了,这个人又高又大皮肤很黑,眼睛向上看,好像要统一四方,这不就是周文王吗?”师襄子听了非常惊讶,说:“这支曲就叫《文王操》啊!”
从此孔子对音乐钻研得更深了,在音乐方面有很深的造诣,他从音乐中能悟到许多深刻的道理。在各种乐器的奏鸣声中,孔子懂得了音和音之间存在着节拍,符和符之间有着一定的规律,音律协调好了,才能演奏出悦耳的音乐。于是,他告诉鲁国太师音乐演奏的道理,说:“音乐是可以懂得的,开始起来的时候,就是协调的,接着,五音是精粹的,节奏是明朗的,持续着缭绕不绝,终于完成了。”孔子在音乐方面的造诣是精深的,他整理了“六经”之一的《乐经》。他从音与音之间存在的节拍,符与符之间有着一定的规律,联想到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想:音符调节好,才能演奏出悦耳的音乐;人际关系调节好,才能安守本分,克己复礼。正是在各种乐器音律协调的启示下,他悟出了一个深刻的为政道理,使他逐渐形成了以“仁”为核心,以调整社会关系和人际关系为主体的儒家思想,成为儒家的创始人。孔子把君臣、父子、夫妻、兄弟、姐妹、公私、义利、名分等各种关系搞得有章有法,调整得名正言顺,实在是一大发明创造。
孔母的这种音乐养成教子法,是很成功的,即用弹奏乐器来使孩子明理、修身进而成才。音乐是一种很细腻的艺术形式,他对人有很大的感染力,可以陶冶人的性情。颜氏不想让子孙精通这些主要是鉴于当时的社会环境,不想让孩子受屈辱,今天,我们的家长就无须顾忌这些了。只要孩子有这方面的天赋,就应该给孩子创造成才的机会,千万不要抹杀了孩子的兴趣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