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俩下了楼,这时院中论诗的两人又说起了李商隐的《锦瑟》。《锦瑟》是李商隐最负盛名一首诗,也是最难索解的一首诗,历来为人传颂,有无数的解说。
院中两男一女,这方才酸气吟诗的人是曲阜孔府的孟德青,人称“妙书生”,是个不好名利,只好游山玩水,吟词对赋的妙人。他丢下家主的位子给弟弟,一个人到处逍遥快活。此人虽出身孔府孟家,却博览群书,精通儒释道,常与大和尚探讨佛理,和大天师议论清净。
另一名男子是楚天宗外事长老萧何处,年纪轻轻,潇洒俊逸。传闻萧何处博闻强记,过目不忘,是位人杰。站在萧何处身旁的女子是他的师妹柳听雪,容姿姣好,温柔婉约。
萧何处和柳听雪是楚天宗上代掌门杨照天的关门弟子,因为收徒之时杨照天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所以由杨照天的几名弟子代为授业。这两人天资过人,虽然修行不过百年,却远超同门师兄,成为其中翘楚,萧何处更是年纪轻轻就担任了外事长老,位列楚天宗四大主事长老,位高权重,风头强劲。
此次地狱海之事,楚天宗派出萧何处、柳听雪和执法弟子赵南国,显然极为重视。
楚天宗三人和孟德青前后脚进入客栈,互道了姓命。虽然楚天宗和曲阜孔府百年前有过一段不愉快,但两家毕竟交情深厚,孟德青和萧何处又都熟读文章,所以交谈甚欢。
竹香推着金青月转过角门,进入庭院,停在一棵海棠树下。车轱辘声早就引得三人注意,等到金青月渐渐靠近,孟德青眼睛一亮,拍手称道:“妙哉妙哉!雪漫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柳听雪自负美貌,不免多看了金青月两眼,暗自比较。金青月此刻虽有病容,但面色微醺,海棠花与美人交相辉映,端得是令人忍不住赞叹,柳听雪相比逊色了一些。
刚才孟德青和萧何处各持己见,孟德青以为《锦瑟》是李商隐自伤人生艰难,萧何处以为是悼念亡妻之作,争持不下。
金青月道:“锦瑟弦断无人听,李商隐一生蹉跎,为难之事甚多,晚年孤独凄凉,蓦然回首一生,想起的不只是亡妻爱人,还有诸多艰难,种种滋味糅杂,说不清道不明,百般滋味难诉说。依小女子看,恐怕李商隐也无法说清作这首《锦瑟》的初衷,以诗叹人生,这首诗倒是放在任一种情境下都合适。”
孟德青手摇折扇,不住点头,道:“人生蹉跎艰难,迷茫颇多,确实难断,姑娘所思大有道理,想必也是遇过许多艰难事,阅历丰富。在下孔府孟德青,敢问姑娘芳名?”孟德青收扇躬身,拱手前推。
金青月还礼道:“孟公子谬赞,小女金青月,请恕奴家身子不便,不能全礼。”
萧何处和柳听雪对视一眼,神情凝重,兀自饮酒的赵南国听到“金青月”三字手上一顿,随机恢复如常,只是眼角目光却落在金青月身上。
萧何处拱手施礼:“原来是金王爱女,在下楚天宗萧何处,这位是我的师妹柳听雪。金姑娘威名远播,巾帼不让须眉,我楚天宗上下都对金姑娘仰慕已久。”柳听雪也对金青月施了一礼。
孟德青微露讶色,看着萧何处和柳听雪。
楚天宗山门在巫山神女峰,金王教在天门山,两地相距不到千里,对修仙之人而言两家门派完全是比邻而居,如同烈焰城和天印宫一样,可是萧何处作为楚天宗外事长老竟然对金青月十分生疏,孟德青心中暗自思量。
金青月笑道:“萧道友太是客气,你我两家比邻而居,家父亦是对剑圣周一海十分仰慕,只是教务繁忙,一直不得空闲亲自登门拜见,家父常为此遗憾。你我两家同为六门支柱,理应多多走动,还望来日小女登门拜访,萧道友不要嫌弃。”
萧何处和柳听雪暗想:“这金青月果然不简单,难怪就连金王也要倚重于他。”
孟德青道:“哎呀呀,你们两个真是的,论着论着诗,偏在这里攀起了交情,真是让孟某大大的不爽快。”
金青月手绢掩口,笑道:“孟公子说的是,是我们煞风景了。刚才孟公子以高启的《咏梅》夸赞奴家,小女以‘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还礼孟公子。”
孟德青摇头道:“不好不好,姑娘天姿国色,孟某岂敢白眼无视。”
金青月略略思索,道:“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孟德青哈哈大笑:“金姑娘机敏智慧,不愧为金王教的栋梁,得金王的倚重。女诸葛之称,当之无愧。”
柳听雪突然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金王教自从新金王继承教主以后,大肆杀伐,以强硬手段迫使周边门派臣服。近些年金王得金青月相助,扩张得更为猖狂,已经有数十家门派请楚天宗制衡金王教。柳听雪对金王教的观感本就不好,比美又不及金青月,嫉妒心作怪,便出言讽刺。
萧何处虽然也对金王教颇有戒心,但金青月方才显示友好,萧何处也不便弄得尴尬,所以以眼神示意柳听雪,略有责怪,对金青月拱手道:“人生结交在终始,莫以升沈中路分。”
金青月微微一笑,道:“萧道友的情谊小女心领了!”金青月说到此掩口轻咳了两声,低声自语:“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她悠悠低语,令人生怜。
柳听雪还待争辩,萧何处不经意间挪动脚步,遮住了柳听雪小半边身子,对金青月道:“以往只闻金姑娘之名,今日亲眼见到,萧某佩服地五体投地。待我回山之后,必定亲自登门拜见,再与金姑娘畅谈。”
萧何处微微示意柳听雪,柳听雪脸色微红,拱手道:“刚才多有得罪,柳听雪给金姑娘赔礼了。”金青月道:“柳姐姐或许对妹妹有些误会,若有机会,妹妹十分想与姐姐做个知心姐妹。”
孟德青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金青月对孟德青颔首微笑。
柳听雪目光闪过异色,道:“好,我们今日赶路有些乏了,先行告退,孟师兄,金姑娘勿怪!”
金青月、孟德青齐道:“不碍!”
萧何处和柳听雪并肩离去,转了几道门,柳听雪歉然道:“刚才是我莽撞了。”
萧何处沉吟道:“我也不喜金王教,地狱海之行,变数颇多,局势未明之前我们不好与人交恶。金青月以病弱之躯让金王教上下拥护,看来确有过人之处。你日后留心,若能与她亲近一些或许能探听到一些金王教的内情。”
柳听雪忧道:“老金王在世时,还与我们有些交情,可是现在的金王性情暴戾,行事愈来愈狠辣无情,做过的许多事教我正道厌恶,真不知这金王想干什么。若是激起众怒,引得正道驱逐,金王教如何自处?”
萧何处沉思不语,柳听雪也渐渐沉默。
突然,两人同时感觉到城西有一股强烈的法力波动,二人都皱起了眉头,萧何处道:“一路下来,虽也见过些争斗,但这次似乎斗的颇为厉害。”
柳听雪道:“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二人说话间,就见来时的院落里亮起几道光,二人看见,对视了一眼,萧何处略略迟疑了一下,道:“南国虽有些不羁,但在外事上向来谨慎,有他去就可以了。”柳听雪眼中有些担忧,但也点了点头。
城西。
白天忍右手持着那把的鬼头红芒大刀,刀口浸血,头发披散,状似猛鬼,左手紧紧抱着白德岳,白德岳也紧紧搂着白天忍的脖子。
大概有三十几人把白天忍父子俩围在中央,圈外还有数人的尸体。
?南域多蛮夷之族,民风剽悍好斗,再加上受地狱海的影响,南域的门派颇多信仰“血”与“火”的力量,争狠好杀,积怨甚深,并不像中原门派那样正邪泾渭分明,仙魔对立。
南域明面上以镇守地狱海的烈焰城为首,暗地里各门派与烈焰城的斗争却也从未停止过。
烈焰城与天印宫近些年的关系日益紧张,几乎要发展到举派大战的地步,但天印宫慑于烈焰城的威势,一直处于下风。
白天忍得父亲白宇金百年前惨死在火狐族族长鸿煜之手,鸿煜逃脱之后下落不明。白天忍为报父仇,百年来七次出城,万里追凶,翻越了千山万水,受尽辛苦,南域其他门派也都知晓。
为了要挟烈焰城,天印宫等门派暗中派出无数人捉拿白天忍,但一来白天忍颇为厉害,寻常之人根本制不住他;二来神州广袤,茫茫人海中想寻找一人谈何容易。
但近日地狱海生变,天印宫算准白天忍定会回城,去烈焰城必经天印宫地界,天印宫在各路设下埋伏,严密监视白天忍的去向,终于在三日前等到了白天忍。虽然白天忍易容装扮,但不知为何却被天印宫一下认出。当时埋伏之人众多,更有天印宫宫主冯元柳亲自出手,白天忍猝不及防,又要顾及白德岳的安危,失手被擒。
父子俩被严密关押,白天忍伺机逃脱,一直不得机会。
可是今晚有一个神秘的黑衣人打昏了守卫,夺了钥匙,把他们二人放了出来。白天忍还未及答谢恩人,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就消失了。白天忍无暇多想,带着白德岳急忙逃出天印宫。
天印宫的守卫很快就发现了二人逃脱,急忙通令全宫,追缴父子二人。白天忍被一队人马追上,边杀边逃,终于被人团团围住。
白天忍两日来倒也没有遭受虐待,只是天印宫给二人的饭菜份量不足,白天忍把自己的饭食多数都给了白德岳,此刻白天忍肚腹空空,力气匮乏,只觉得手上的大刀越来越重。
再向东三里就是大城了,大城虽被天印宫控制,但近日各路仙家齐聚,城中有不少其他地域赶来的散仙,天印宫绝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住白天忍,白天忍想着只要到了城中,自己父子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