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今生已过也,重结后生缘 (2)
婚后自然是无尽的风光旖旎、缱绻缠绵。我比她大很多岁,很爱她,很疼她,事事都让着她;我哪怕去打个闲牌喝个闲酒,一刻也不忍心让她不在自己身边。
那年的秋假,地里忙完之后,我们从学校出发,骑着摩托车向北方走,一路去浏览野外的宜人风景。
穿过那遍地黄花的新村野外,继续向北方走,我们来到一个叫大李庄的地方。
这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地方。它在九十年代,是一个著名的艾滋病村,村里得病的村民,全部都是因为卖血不慎交叉感染,稀里糊涂就丢掉了自己的未来。现在,此地已是人烟稀少,活下来的人用国家帮扶的善款建成了宽广的马路和高大的楼房。
我们突然看到,村子的东面,有一座整齐的寺院,门口写着“灵恩寺”三个烫金大字。
我们来到空阔的寺院里,发现到处种满了菊花。远处一个白胡子老和尚正拿着一把水壶在那里浇花。他的旁边,放着一个木桶,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和尚拿着一根扁担站在旁边,恭恭敬敬的看着老和尚。
我们走上前去,发现那老和尚七十岁左右的样子,一边低着头劳动一边在不停的轻声唱道:“东西大道那个南北走啊,出门碰见人咬狗啊,拿起狗头砸砖头啊,砖头教(将)狗咬着手啊!”
我一见那老和尚,不禁大吃一惊:怎么那么面熟?怎么那么像胡大仙?所不同的是,当年的胡大仙有头发,没胡子;今天的老和尚是有胡子,没头发;还有就是人变得老了。但是我还是一眼看出了门道。
我悄悄的转到那老和尚的身后,冷不丁大喝一声:“胡大仙!”
老和尚吓了一大跳,慌忙转过头来,瞪大眼睛,怔怔的看着我。
我不禁嘿嘿笑道:“好你个胡大仙!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
那老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衲法号空空,俗名刘通,不是什么胡大仙,施主你认错人了吧?”
我笑道:“好了吧,你就别给我装了!你胡大仙化成灰我都认得!不是胡大仙你回头干什么?”
老和尚似乎很生气,又低头说道:“阿弥陀佛,老衲真不知道施主在说什么!”
说完,就回过头去继续浇花,不再理我。
这老家伙不承认,我也无可奈何。一时间顿感无趣。我便一边看花,一边随口吟道:“昨夜西风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我的意思是,你不是菊花开得好看吗?过两天来一阵西北风,一下子就把你的菊花全部吹落。
老和尚听见我吟诗,忍不住随口接了一句:“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意思是,秋天的花,要比春天的花结实得多,不是随随便便什么风就能够吹落的。
我想,就拿您胡大仙来说吧,您那死去的女儿胡丽,她就是您精心培育的菊花;她虽然天性机敏,傲岸不屈,可是就像菊花不耐西北风一样,她怎么抵挡得了庞大的郎氏家族的侵害?个人的力量怎么能够抵抗大资本家的凶暴残忍?当那轰轰叫着的推土机要推倒你家房子的时候,你敢站在推土机面前做螳臂当车的抗争吗?
这时,我还发现,那老和尚一边浇花一边不时的偷眼观看丽丽。但是丽丽不说一句话,只是冷冷的转过脸去望着其他地方。
我更加坚定了这老和尚就是胡大仙的想法。
这时丽丽说:“我们走吧?”
我有点不甘心,就冷笑着对那老和尚说:“胡大仙,连一句诗你都不放过!你不要老是和我做对!就拿你这‘灵恩寺’来说,它不就是来自印度的音译吗?我觉得应该译作‘雷音寺’更准确一些。你看西游记里不就有‘大雷音寺’和‘小雷音寺’吗?你不要还像年轻时那样固执。”
老和尚抬起头来,严肃的说:“施主,如果您非要把我当做胡大仙的话,那我看我们不如换个地方说话吧?”
说完,他仰起头来,看了看旁边的一棵歪脖子柳树,突然“嗖”的一声,窜到树上去了。
我这才注意到,那棵老柳树有一丈多高,树上还搭着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茅草庵子。
老和尚站在茅草庵中,微笑着向我招手道:“上来说话啊!”
我看了看丽丽。
丽丽不禁看着我笑了笑,轻声说:“不要逞英雄,我们还是回家吧!”
我说:“不要紧!”
说完,我后退了几步,猛地跑过来,朝树上跳去。
就在我将要跳到树上的时候,那老和尚突然从树上冲了下来,目露凶光,伸出手心发黑的右手掌,劈面朝我打来。
我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明确无误的就是胡大仙,他那发黑的手心,一定是练习铁砂掌留下的痕迹!
这一掌要是落到我胸前,我一定会被他打死的!可是我知道,这时候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急中生智,我握起右拳,中指突起,握成一个菱形,狠狠的朝他胸口捅了过去。
扬汤止沸,莫若去薪!
果然,胡大仙“啊”了一声,跌落下来,坐在了地上。
我的左肩也被他打中了,不禁隐隐作痛。
那个小和尚赶紧跑过来,扶住了胡大仙。
我朝胡大仙抱了一下拳,连声说:“得罪!得罪!”
看他坐在地上一直不起来,我想他肯定也伤得不清,看来我就没必要再深究他用铁砂掌先偷袭我的是非曲直了,更何况丽丽还在身边。想到这里,我转过头去,招呼丽丽说:“我们走吧!”
于是我们就丢下这师徒二人,走出庙门,扬长而去。
此后平静的日子大约又过了五年。五年以后的一个清明节,那个上午,我和丽丽正躺在床上缠缠绵绵,突然听到一个老教师在“梆梆梆”的敲我的门。
我问:“谁啊?我睡觉呢。”
那老教师隔着木门告诉我,说校长办公室里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和尚,校长给他钱他也不要,安排他到伙房吃饭他也不吃,只是点名道姓要见我。
不得已,我只好松开睡在怀里的丽丽,穿上衣服,睡眼惺忪的走出门来,拖着被丽丽掏空的身子,懒洋洋的来到校长的办公室。
那小和尚穿着一件青衣,眉清目秀的,正坐在校长办公室的沙发上,低着头,微闭双眼,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等待着我。
校长微笑着说:“张老师,就是这位小师傅,一定要见你。”
我看了看小和尚,诧异的说道:“我们不认识啊!——你找我有什么事?”
小和尚冷笑道:“施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您还记得五年前灵恩寺的事吗?空空大师他就是我的恩师。贫僧法号了然,您叫我了然和尚就是了!”
我恍然大悟:“哦,知道了,那时你还小,现在你长大了,相貌和那时不一样了。”
“施主认不得贫僧,贫僧无意怪罪。”小和尚指了指办公桌上的一个木盒子说,“可是您知道吗,那天您打了恩师一拳之后,恩师在夜里吐了几口血,不到天明就去世了。”
我这才注意到,办公桌上还放着一个木盒子神龛,神龛背后穿着两条带子,神龛正面的盒子里端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木雕老和尚。
我仔细的看了看神龛,发现那木雕老和尚的背后还有几行字,正中道是:慈恩空空大师涅槃神位。两边道是:白鹤西行,哲人其萎;天地一痛,胡杨三千。
看来这托名空空大师的胡大仙真的是驾鹤仙去了!这号称了然的小和尚,他是淮王旧鸡犬,不随仙去落人间!
于是,我平静的对了然和尚说:“对于尊师的离世,我要再说后悔,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我知道,他离去之后,留下您一个人生活,肯定吃了不少苦。我真的深感抱歉。”
了然和尚说:“施主不必这样。人之一世,死生有命,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恩师在离世之前,安排贫僧,将来一定要和施主再打一次,贫僧无法违背恩师的遗命!”
我冷笑道:“你不必拐弯抹角,打开窗户说亮话,说你是来报仇的不就行了?”
了然和尚又低下头去,双手合十道:“出家人不知世事。如果施主非要这么说,那贫僧也只好无话可说了。”
校长慌忙说:“现在是法制时代了,不准打架了;否则作为学校,只好报警!”
我笑着对校长说:“不用这样。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于是,我和了然约定,三天之后的星期天,我们在操场上,作最后的了解。
走出校长的办公室,我来到操场上的单杠下面,伸出手,试了一下,发现自己虽然已经老了,但是还能拉二十个单杠。我又趴在地上,做俯卧撑,发现自己还能够做四十多次。毕竟,还是老了!
三天之后的星期天,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了然,他还是背着那个神龛,果然如约而来。
他显然要如约而来!
七八个老师,站在操场边沿观看。
丽丽坐在他们中间的一把藤椅上,前面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壶茶、一个白瓷茶杯。丽丽她一边喝茶,一边为我鼓气。
那情景,不禁让我想起了当年胡丽初次来我家,我们一起去流沙河的岸边看那些小孩打架的情景。我不禁感慨,这一切又何其相似啊!可是,不一样的是,我已经很老了,再也不敢说,自己很有把握打赢那年轻的和尚了!我心里很明白!
了然把神龛放到地上的一块干净草地上,又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就向我扑了过来。
我们交起手来。
我发现,他非常灵巧,左挪右闪的跳来跳去,好像根本不敢和我正面交锋。但是,经常打架的人都明白,他只是在消耗我的体力,等到我累得打不动时,再出手反击。我虽然明知他的阴谋诡计,但是无可奈何。因为,我不能不继续打下去!
果然,二十多分钟之后,见我已经汗流浃背,小和尚开始目露凶光,搓了一下掌,加大了力度,恶狠狠的向我打来。
我看到,他的双手冒出淡淡的青烟。
看来,当年胡大仙的铁砂掌,只练到了让我感觉到热浪滚滚的程度,但是这了然和尚,竟然,已经练到能够冒青烟了!
了然飞起一脚,将我踢倒在地,然后猛地竖起双掌,朝我冲了过来。
我命休矣!
观战的老师们顿时惊呼起来。
这时候,丽丽突然大叫一声:“贼光头!想干啥?”
她猛然举起茶杯,朝了然抛了过来。
那白瓷茶杯“啪”的一声,正打在了然的光头上。
那小和尚顿时脑浆迸裂,立即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只黄鼠狼。
正是:
尘缘如梦
几番起伏总不平
到如今都成烟云
情也成空
宛如挥手袖底风
幽幽一缕香
飘在深深旧梦中
繁华落尽
一身憔悴在风里
回头时无风也无雨
明月小楼
孤独无人诉情衷
人间有我残梦未醒
漫漫长路
起伏不能由我
人海漂泊
尝尽人情淡薄
热情热心
换冷淡冷漠
任多少真情独向寂寞
人随风过
自在花开花又落
不管世间沧桑如何
一城风絮
满腹相思都寂寞
只有桂花香暗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