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马在大街上走着,肚子饿得咕咕乱叫!
大街上,卖烧饼馃子的、卖煮红薯的、卖肉包子的、卖锅贴儿的……哪儿也能闻到喷鼻子的香味儿。小黑马怪生气,吸吸鼻涕、紧紧腰带,心里暗暗骂一声:“讨厌!我就不看你!”
可是他不知不觉在一锅煮红薯的旁边站下了,红薯煮得吱吱地响,冒着腾腾的热气。呀,这红薯煮得像枣一样的红,准是又甜又软又热乎哩!他正望得发呆,一抬头,又撞见个扎皮带的,还带着一伙穷孩子,不用说,准是来抓人的,小黑马扭身就跑,却听见有人喊他:
“小黑马,别跑!小黑马,别跑!”
小黑马站住脚,回头一看,只见牛牛赶了上来,小黑马非常奇怪,忙问:
“牛牛,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牛牛却不回答他,向那个扎皮带的解放军点点头,大模大样地说:“叔叔,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儿就来。”
那“叔叔”长了个棠梨色的脸儿,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带着孩子们走了。小黑马这才注意到他是个瘸(qué)子,走路一拐一拐的。
怪!牛牛哪来的这门亲戚呀?怎么没有听他说过有个瘸腿叔叔呢?小黑马正要问,牛牛先说:
“小黑马,你饿了吧?给!”
他递过来一大块带枣的丝糕,小黑马饿狠了,也不推,也不让,拿起来就吃。两个孩子一面走一面谈:
“牛牛,你和大眼猴昨晚上没回来,到哪儿去了呢?”
“大眼猴在劝业场掏人家腰包,给人家抓着啦,我也跟着到了收容所。”
“是抓你们当兵吧?”
“得了,那都是胡扯淡!人家解放军谁要我们小不点儿,你想当还当不上呢。”
“收容所好么?”
“好,你刚才看见的那些孩子都是我叫来的,你也跟我去吧!”
小黑马想了想,说:
“好吧,去试试看,不行,再跑出来。”
两个人相跟到了收容所。
收容所原先是个当铺,头解放,当铺掌柜的跑了,当铺就改成了收容所。里面有好几个院子,都住满了无家无业的流浪人,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牛牛带小黑马走进一个院子,院里都是十几岁的孩子。那个瘸腿的叔叔坐在桌子跟前,翻开一个本本,带笑地点头说:
“来吧,咱们登个记。你叫什么名字?”
小黑马不自在地站着,两只肮脏的光脚丫,不知道怎么放好。心里想:“啥叫‘蹬个鸡’呀?”嘴里就随便答着:“我没有名字。”
“那你姓什么呢?”
“姓马。”
牛牛插嘴说:“他的外号就叫小黑马,你看他长得又小又黑,跑起来飞快,还不像个小黑马呀!”
旁边围着的孩子都笑了,小黑马翻了他一个白眼,用袖子使劲抹一下鼻涕。
那瘸腿叔叔又问:
“你小的时候,妈妈叫你什么呢?”
小黑马不知道收容所好不好,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名字马长生,看见桌上放了一个墨水瓶,就随口答道:
“我叫马瓶儿。”
“多大岁数?”
“十五岁。”
“爸爸是干什么的呢?”
“爸爸蹬(DēNɡ)三轮,早死了。”
“妈妈呢?”
“我没有妈妈。”
牛牛又插嘴了:“什么呀,他有妈妈!”
小黑马好像个点着的炮仗,突然气势汹汹地冲到牛牛跟前,大吵大叫:
“你瞎说,你瞎说八道!我哪儿来的妈妈,你给我找出来!”
“你妈妈不是活着么?”牛牛噘着嘴儿低声说。
“再说,我揍你!”小黑马紧紧攥(ZUàN)着拳头,脸儿憋得通红,眼里转着泪花儿,快要哭出来了。
那位瘸腿叔叔——荣军刘德山非常纳闷:“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这孩子……”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随手在登记簿上印着“母”字的下面打了个疑问号,就说:
“好了好了,别吵嘴打架!你们以后要受教育,再不是野孩子啦。走,咱们去剃头洗澡吧!”
一人发一条新毛巾,一人发一块大肥皂,刘德山领着孩子们,出了收容所,来到斜对面的澡堂里。澡堂子已经包下来了,里面乱哄哄的净是孩子。小黑马一眼看见大眼猴也在里面,就高兴起来了。大眼猴猴头猴脑的脑瓜儿剃得光溜光的,简直不像个大眼猴啦!小黑马笑着说:
“大眼猴,嘻嘻,看你光脑瓜儿,像个电灯泡!”
“你还笑我啊?你剃光了还不如我呢,像个……像个猪尿泡!”大眼猴得意地笑了,许多孩子也跟着笑了。
小黑马很久没有剃头了,头发长得像个蓬头鬼,看见瘸腿叔叔掰开个剃头刀要给他剃头,就两只手捂着脑袋瓜子,不叫剃。
“剃剃头,又干净,又舒服,为什么不剃呢?”瘸腿叔叔问。
“怕疼!”
“傻瓜,疼什么!”牛牛嚷起来,“他不剃我剃!”
小黑马瞧见人家抢着剃,就放下手了。瘸腿叔叔把他头发打湿,又涂了许多肥皂,满脑袋都是白沫沫啦。剃头刀哧哧地剃了个快,一会儿就剃了个光溜光。调皮的大眼猴又跑来捣蛋,在小黑马的光头上敲起来,嘴里说:
“剃头剃头打三下,不长秃子不长疤;剃头剃头打三光,不长虱子不长疮!”
小黑马也要打大眼猴,大眼猴可不叫打,他俩一个撵一个地满屋跑起来了。
正在给牛牛剃头的瘸腿叔叔喊起来:
“孩子们,剃好头的都到里面洗澡去,里面还有会下雨的喷壶呢。”
大眼猴一听,拿上毛巾肥皂,抢先跑到里屋去,其余的孩子也一窝蜂地跟了进去。
里面,热气腾腾的大池子里,泡了一群孩子,边上一排可真是安着“会下雨的喷壶”。大眼猴和小黑马脱光了,都挤到喷壶底下淋。小黑马高兴地叫起来:
“下雨喽,冒泡喽,当街戴个草帽喽!”
剃完头,洗完澡,瘸腿叔叔就给大家发衣服。衣服是解放的时候,从敌人仓库里缴获的战利品,啥颜色啥式样都有,每人正好两身,还发了鞋。这样一打扮,一个个都变了样儿,变得漂亮起来了。吃的热窝头管饱,还就着白菜熬萝卜。晚上,两个人发一条大毯子,睡在新铺的干草上,倒怪美。牛牛说:
“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明天还有人教咱们唱歌、扭秧歌呢。”
小黑马穿着一件线呢的学生装,下面配了一条马裤,腰里还扎了一条旧皮带,虽然衣服太大,裤子太长,可是料子却是很好的,还不很旧。在洗了一个痛快的淋浴之后,又吃了一顿饱饭,这时候,他躺在软绵绵的草铺上,感到特别轻松愉快,半睁着眼儿说:
“唔,现在看起来倒不坏,谁知道以后呢!”
他习惯地吸吸鼻涕,可是鼻涕已经没有了。
“没关系,”躺在他身旁的大眼猴叼着个烟屁股,挥手说,“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好就好,不好老子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