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刃的班上有一个男同学,长得相貌英俊,学习也极有灵气。立志毕业之后要读哥伦比亚大学的理论物理,所以蒲刃对他极有印象。这一天他的妈妈突然带着他来找蒲刃,说是要休学一年。蒲刃问其原因,妈妈说儿子的身体不好,希望彻底地检查和调养。
他们这时边走边说,正好从教室回到老师的办公室。蒲刃让母子两人坐下,又用纸杯倒了两杯罐装水。
他自己找了一个靠近男同学的直角的位置坐下,情不自禁地给这位男生搭了搭脉,又看了看男同学的舌苔,乍眼一望,男同学的气色还是相当不错的,只是人偏瘦了一些。蒲刃嘟囔一句,好像没有什么病啊。
男同学的母亲叹道,所以说嘛,这就是大问题啊,所有的检查都做了,都查不出原因。你知道吗蒲老师,这半年来,他一直在出红汗,就是俗称的血汗,毛巾一擦,殷红的一片,你说吓不吓人?也带他去看过好多大夫,吃了各种各样的药,根本不见好。蒲刃略一思索,问道,你有没有给他进补?男同学的母亲茫然道,什么意思?蒲刃道,这么说吧,他有没有吃过红参?男同学的母亲奇怪道,你怎么知道?蒲刃语气肯定地道,而且还是最好的边条红参。
原来这个男孩子是个早产儿,从小体弱多病,长大之后不止一个大夫说他是阳虚寒症,竟然是高丽参、鹿茸等大补之品都用过的。半年前,母亲听说红参最适合阳虚体质者,自然买来给儿子进补。
蒲刃说,红参固然是阳虚体质的人首选,但多用于老人和久病体虚者,对于正值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就未必消受得起,更何况红参分成五等,倘若是用了最差的倒还好些,功能上会有所亏欠,也是一种调和,偏偏母亲爱子心切,用了一等一的红参,但孩子的体质并不适合这味药,结果应了盲目进补虚不受补这个原理。
蒲刃又说,男孩子偏瘦,学习的压力大,但不要忘记他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正值生命力最旺盛的阶段,许多病症可以不治而愈。如果是补过了头,会出现正正得负的现象,我看他不仅不能吃红参,其他的补品也一并停掉,让身体自我修复,有时候治病是不用任何药物的。
男同学没有休学,只是回家停了红参,血汗也就自动消失了。他的母亲说,你们老师到底是学物理的,还是学中医的,还真是华佗再世呢。
“血汗男”把这件事挂到了网上,结果是有时蒲刃上完课,还有同学在讲台前排队等着他号脉瞧病。蒲刃笑道,我这也是听一位老中医说的,你们觉得出奇罢了,可见你们不仅没见过白色的乌鸦,连黑色的乌鸦都没见过。同学说,那你见过白乌鸦吗?蒲刃说我也没见过,但凡事都有反证,就像不久前发现有一个孩子的血是乳白色的,虽然都是孤证,你也可以不相信,但不能断言绝对没有。老中医跟我说过血汗的事,但他就没见过,让我这个二把刀碰上了。
蒲刃说,“雪白乌鸦说”的重点不在于有没有白乌鸦,而是要在头脑里建立逆向思维系统,否则很容易变成芸芸众生,做科学研究的大敌是什么?这时,围绕在他身边的同学便异口同声地拉长音调道,人云亦云。
蒲刃还说,他可以跟同学聊中医,但绝不号脉瞧病,他才看过几个病人,那不成了开玩笑了吗?
蒲刃提到的老中医,自然是指娄世清,而他到中修堂坐诊,除了偏爱中医的博大精深,好歹还有正宗的名家罩着,不至于出什么问题。而他天生不是哗众取宠的人,对待学生更是以诚相告,这也是同学们深爱他的原因。
这一天的下午,蒲刃上完课正准备离开,又有两个同学走上前来提问把他给绊住了,这时他无意中看到乔乔的妈妈柳师母站在走廊上等人,他并没有在意。等到他跟同学们解答完难题,足足用了一个时辰。等他走出教室,发现柳师母还在等人,便上前去跟她打招呼,又问她在等谁?
柳师母笑得有些牵强,她小声说,我就是在等你啊。
蒲刃顿时大惊失色,忙道,您干吗不早说啊?让您等了我这么久。
柳师母的神情明显有些憔悴,望着蒲刃全神贯注的眼神,一时又有点不知从何说起,再则教室外的走廊,实在也不是可以说正经事的地方。所以她想了想才道,小蒲,你有空到我们家去看看柳教授吧。
看到蒲刃的神情明显有点意外,她又补充了一句道,我觉得他挺想见你的。柳师母说这话的语气有些艰难,又有一些意味深长。
蒲刃道,那我今晚就过去。
柳师母感激地点点头,她转身离去时,蒲刃感觉到她的眼眶泛红,不由得心里打鼓,到底会是什么事情呢?这么严重吗?
他看了看手表,追了上去,并对柳师母说道,反正我后面也没有课了,不如我现在就陪您回家吧。蒲刃本以为柳师母会正中下怀,欣然同意,没想到她反而面露难色。蒲刃马上改口道,明白明白,那我还是晚上去吧。
显然,柳师母是背着柳教授来找他的,毕竟,当初是柳教授坚持把他拒之门外的,估计现在也不愿意跟他有什么交集。老知识分子的心境,完全可以理解,又碰上冯渊雷突然离世,无论遇到什么事,但凡能够绕开蒲刃的,柳教授一定不肯见他。
果然,到了晚上,蒲刃在乔乔家见到柳教授时,他不见得多么吃惊,但是绝没有过分的热情。
两个人进了书房,虽然好一阵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柳师母端茶倒水,但是柳教授的态度并没有蒲刃预期的尴尬。待柳师母关门离去了,柳教授直言道,谁都不希望家里发生这样的事,但是发生了也只好面对。他说乔乔的变化很大,前段时间回到家来跟他大吵,对他当年插手她的婚事极为不满。
柳教授道,这都没有什么,我知道她心情不好,有怨气发泄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谁知道她说再也不会回这个家了,让我们当她死了。我也没有当真,还当她是说气话,结果她真的再也不回来,打电话也找不到她了。
蒲刃当然不信,因为他前不久还跟乔乔吃过饭,所有信息表明一切正常。于是他拿出手机打乔乔的手机,果然语音提示这是空号,他连拨了几次,结果都是相同的。柳教授叹道,她把房子都超低价卖给了中介公司,还跟单位请了一年的病假。
又道,如果晚上电话铃响,我就整夜不能睡,生怕她出什么事。照说我们也不应该找你,这关你什么事?可是……柳教授说不下去了,虽然面无表情,但是那种哀伤比老泪纵横更让人揪心。
蒲刃表示,他一定会找到乔乔的。
从柳教授家里出来,才只有九点十分。蒲刃当即决定还是去乔乔的家里看一看,也许是职业使然,他有求证的习惯。更何况他觉得这件事实在不可思议。
蒲刃家都没回,便驱车直奔乔乔家的别墅。
一路上,他想起前段时间,他突然接到乔乔的电话,约他吃饭。他记得那家餐厅布置得相当雅致,而且每一道菜都是量少,但口感无可挑剔,非常讲究。乔乔还要了一瓶查理天使的红酒。
在那个优雅的晚上,乔乔穿了一件窄袖的中式上衣,优质的白色真丝透出珍珠般的光芒,柔顺的浴衣款的翻领在胸部的下方自然交叉后,在腰部挽了一个蝴蝶结,全身上下只戴了一枚米粒大小的钻石项链,遭遇某一角度,便放射出纯粹而耀眼的光芒。
虽然只是白衣黑裤,虽然仅仅是不会出错的随意装扮,但是蒲刃还是感觉到了弦外之音。
他故作轻松道,突然请我吃饭有什么说法吗?
乔乔认真道,当然有说法,前段时间的确是麻烦你了,感谢你的陪伴,我也一直在整理情绪,现在基本走出来了,生活总还是要继续吧。
她对他灿然一笑,但他看到的却是朦胧空虚的眼神,眉宇间虽没有深刻伤痛的印记,却难以掩饰颓败早衰的疲倦,不过这样的模样与她的服饰倒是相映生辉,有一种说不出的凋零美。
现在想起来,她的装扮是多么刻意啊,刻意得都不像她了,还是那个逼他查出冯渊雷死亡真相的人更像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按照乔乔的性格和教养,她应该不会这样对待她的父母,当年他们闹得鸡飞狗跳,她也没有做出这么绝决的举动。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蒲刃的心里漫无边际地游荡,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有无限的想象空间。
正如他预期的那样,乔乔的家中毫无悬念的一片漆黑。蒲刃没有下车,他透过驾驶室的玻璃,看到月光下的院子里枯叶遍地,杂草丛生,原有的凉亭假山什么的早已灵秀全无,呆如拙物。院子里没有一点打扫过的痕迹,当然也没有住人的痕迹。这样看来,柳家老两口的担心不无道理,谁都会被眼前的一切惊扰,惦念着女儿的安危。
蒲刃把车重新开到大马路上,有一段街面,接连开着几家房屋中介公司,这么晚了还没有关门,但几家年轻的男经纪已经围在门口惬意地抽烟,仿佛是忙碌一天后对自己的犒劳。偶尔遇到有人驻足观望,也会随便奉送一句:我可以帮到你吗?
蒲刃把车停在路边,也做出买房客的样子,走上前去东看西看。玻璃门上的招贴五花八门,乔乔的别墅也在其中,上面写着一个红色的“笋”字,见他的目光有所停留,中介急忙过来介绍详情。蒲刃听得十分认真,直到那个人说完,他才回了一句,这套别墅的产权清晰吗?中介的表情立刻变得那还用说?嘴上还是尽可能耐心地回道,我们这里怎么可能有产权不清的房子,如果有,都不用混了。蒲刃追了一句,那你们有看房的钥匙吗?中介坦然地点头,那意思是当然了。蒲刃假装不经意说道,知道原房主搬去哪里了吗?
中介想了想答道,不知道。
蒲刃嘟囔道,这么好的房子干吗卖这么笋?
中介还是年轻,急忙抢着说道,先生你别想多了,这套房子就真的是好房子,既不是凶宅也不是产权问题,原业主好像说她决定搬到乡下去了。你也知道,乡下不仅安静,空气也好。老实说,这边一直在修路,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笋盘。
蒲刃谢过中介,说道,让我想一想吧。
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中介经纪递给他一张名片。蒲刃迟疑了片刻,并没有伸手去接名片,而是对中介经纪说道,明天上午十点,你带我直接去看房吧。中介经纪顿时两眼放光,说了一连串的好。
第二天,蒲刃去了乔乔原来住过的别墅,房间已经完全被清空了,除了灰尘之外,清理得十分彻底。中介经纪显然不是第一次带人看房,而且来看别墅的人通常都是功成名就,很不喜欢别人在他们面前喋喋不休,所以他干脆站在院子里抽烟,发发短信,这样客户反而可以安静地看房。
其实蒲刃也不知道跑来看房会有什么收获,大部分的可能性就是静看一座空城。但他还是来了,皆因这件事情的行走轨迹总是歧路丛生,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也只好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不是说魔鬼都藏在细节里吗?
蒲刃踱到书房,有一面墙的书橱是贴着墙壁度身订做的,所以虽是上好的木质,却是拆不走的。当然,书橱是空的,但是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两个中等大小的纸箱。蒲刃毫不犹豫地打开纸箱,里面是两箱子书,一看就知道是冯渊雷的书,大部分是业务书,也有一些闲书。扔在这里不要了,或者等着新主人把它们扫地出门或者卖掉。这好像都不是乔乔的行事风格。
但也没有更深的意义,也可以解释成不愿意睹物思人。
厨房里有一个烧纸的铁桶,里面有半桶的灰烬。蒲刃伸手翻了翻,有一张没烧完的照片剩下一个小小的三角形,可以看出是婚纱摄影。怎么会把结婚照都烧掉呢?这也太出人意料了吧。
的确,乔乔在单位请了病假,也没有留下联络方式,说是有事会打电话过来,这也合乎情理。
幽云转学了。但是蒲刃坚信,再不理性的母亲都不会拿孩子的教育问题开玩笑。他查了所谓乡下楼盘附近所有的学校,在其中最好的贵族全英文教学的学校里,轻易查到了冯幽云的资料。
周末的下午,蒲刃驱车去找幽云。想不到学校的大门口热闹非凡,有各色家长开着车来接子女。好学校的校风是极严的,这从值班老师的一丝不苟和学生整齐的校服中看得出来,老师在维持秩序,校服是蓝白相配,男学生着休闲西装,女孩子是海军服。男女同学一律短发,女生也没有任何妆容,干净而本色。总之,放眼望去,似乎生活本身很有希望。
蒲刃怕进去打听反而和幽云走岔了,干脆也停车在门口等,差不多人快走完的时候,不仅看到了幽云,还看见了陪在她身边的乔乔。
母女俩边走边说着什么,见到蒲刃,乔乔并没有幽云吃惊。幽云几乎是扑到了蒲刃身上。原来这一天,乔乔正巧来开家长会。
蒲刃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不如我们一块去吃个饭吧。幽云想吃必胜客。蒲刃和乔乔正好闲坐聊天。蒲刃这时才对乔乔表现出十分不满,他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应该惩罚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
乔乔低头不语。
蒲刃又说你知道你父母有多着急吗?你现在有本事折磨他们了。
乔乔还是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蒲刃只好直接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乔乔轻描淡写地回道,没什么事,我就是累了,希望重新开始生活。
场面突然就冷了下来,两人一时无话,只听见幽云在盘子里用刀锯比萨饼发出的吱吱的可以忍受的刺耳的声音。蒲刃心想,怎么也要安慰一下乔乔,于是说道,你不要着急,渊雷的事我一定会查出真相。
没想到乔乔马上提高嗓门,尖厉地回了一句,这件事你不要再查下去了,什么真相不真相的,我没有兴趣。人死如灯灭,查出真相又有什么用?
这样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多少有点让蒲刃错愕,他微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显然,乔乔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又恢复到最初的表情,声调缓和下来,道,也没有什么啦,还是那句话,我希望重新开始生活。
说完这话,她望向窗外,脸色始终沉穆。
蒲刃没再说什么,但他难免会联想到被遗弃的那两箱书和被烧掉的照片,他直觉乔乔或许知道了什么。
吃完饭之后,蒲刃提议陪乔乔和幽云回家去看看柳教授老两口,被乔乔冷冷地拒绝了,她说过一段时间会回家的,叫他们不用挂念就是了。此外,她也坚持要和幽云一块儿步行回家,显然不想让蒲刃知道她们住的地方,更不要说去喝杯水,认个门了。
蒲刃觉得今天的收获已经很大,再强求什么就有点多余,难道还要看着他们全家人抱头痛哭不成?他并不喜欢“人生如戏”这个词,人生最好不要像演戏。人人都内敛一点,生活会更美好。
和蒲刃分手以后,乔乔便带着幽云散步一样地往她们住的小区走去,一路上都是熟悉的街景和人群,如果看见情侣一类的男女,她就会自然地把目光移开,这已经慢慢成为习惯了。对于她来说,也许这些景象就是软暴力,会让她的内心撕扯得很难受。
但是今天她的心情有点复杂,说不上是高兴,但又有一些淡而又淡的欣喜。她其实早就想到了父母亲会托蒲刃到处找她,但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找到她们,这其中有没有前缘未了的因素呢?
乔乔新搬的小区地段的确是乡下,但是由于开发商成片的开发,配套设施也就相当齐全,不仅医院和学校,就连园林的精美和讲究也是城里的住宅无法比拟的,如果不到城里去,也就没有远不远的问题。乔乔新搬的住处是一套公寓,客厅比较宽敞,两边像耳朵一样各有一间房。她觉得这样就够了,家里的陈设简单干净,墙上没有任何照片,只有一张莫奈的《睡莲》,挂在两处落地窗中间的白墙上,是前段时间心情最糟的时候她一点一点临摹的。
晚上,幽云睡下以后,乔乔却睡意全无,她从储藏室里拿出一个旧箱子。储藏室在厨房门外的小阳台上,小阳台放着洗衣机,上方有晾衣架,外加一间小房子可以做储藏室,也可以住保姆。
这个小箱子已经陈旧,乔乔结婚后就没有打开过,包括这次搬家前她也没有打开。但是这个晚上却鬼使神差地打开了。
里面有一些旧物,譬如碎花的手帕,女孩子第一个并不值钱的胸针什么的,还有当时认为非常重要的课堂笔记,其中一个笔记本里,夹着一张乔乔和蒲刃当年的合照,肯定是当年无论如何不想处理才得以保全下来。照片上的青年男女穿着情侣装,乔乔的胸前是一个猫咪,蒲刃的胸前是一副鱼的骨架。两人微微笑着,神情甜蜜。
乔乔突然就泪如泉涌,她为什么会恨父亲?父亲本是她最亲爱的人,也是她无比信任和膜拜的人。他说蒲刃有性格缺陷,她怎么就信了呢?事实证明是父亲自己有问题,他性格低调隐忍,所以平生最看不上霸气狂妄的人,怎么看都觉得冯渊雷这样的伪君子好,以至于搭上了女儿一生的幸福。
大约是在一个多月前,乔乔突然收到一个快件,快件被透明胶带封得死死的,这让乔乔不得不拿来剪刀,最终硬纸壳的信封还是被撕得稀烂,里面有一个软得像抹布一样的塑料袋,打开之后才看到一个本子。
这是一本情爱日记,字迹不用说就是冯渊雷的,对她来说一目了然。扉页是空白,没有字,但是夹着一条黑色的丁字裤。
还有一缕淡到只可意会的性感幽香。
乔乔的心顿时狂跳不止,脑袋也燥热得几乎炸开,根本想不通眼前的一切跟冯渊雷有什么关系。他这个人表面看上去斯文有礼,眼神平和,甚至给人那方面的能力低下的感觉。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她的世界开始天地倒置,在瞬间崩溃坍塌,她并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个女人,只知道自己一直生活在这个男人的欺骗中。
那些女人他全部用英文字母或者别称代替,只翻看了一些片断就像吃了猪油膏一样恶心。其中的一个女人,他写到她太像乔而让他提不起兴趣,但反过来他又说,如果他跟两个女人说他要出差,其实是去会第三个女人,永远都只有乔相信他是真的出差了,这也是他不会离开乔的原因之一,因为男人也只有风流够了,才会发觉古典爱情中的传统美。
他总觉得乔并不爱他,尽管他们什么都做了,还生了孩子,但是乔从未有过片刻的激情流露。猜忌让他恨不得跟所有的女人睡觉,对于他来说,背叛只不过是一剂良药。
他还需要这样一个体面和完美的婚姻。
体面,这就是为什么满大街的人都在忙乱地奔走,疯了一样找钱,这就是整形医院无影灯下的刀光剑影,把血肉之躯当做赌注。当下的社会,活的就是一个体面。
她一直都是一个贤妻良母,但他也不是空穴来风。他曾经无意间发现她很喜欢看一个名字叫沉香的人写的科普文章。整形科大夫的心思都相当缜密,不久冯渊雷就查到沉香是蒲刃的笔名。这让他非常纠结,他对她阴阳怪气地说道,我早就应该明白,有些感情是分不开的,根本就分不开。她说你不要小题大做,我从来都没有跟他见过面,我不知道他的任何信息,现在只是做一个普通的读者都不行吗?冯渊雷勃然大怒,他说你还不如直接去跟他见面,难道你这样就清白了吗?你其实一直活在他的气息里。
他对她始终不能释怀。
无论她怎么解释他都听不进去,或者也不想听。但她还是善意地把他想成他是爱她的,在意她的。
现在看来她什么都不是,要不就是他脚下的一颗可以践踏的小石子。
日记里充斥着直白露骨的描写,随处可以见到勃起、高潮、紧实、弹性十足、水嫩的肌肤、欲仙欲死等字眼,它们在纸张上变成钢针一般的荆棘,不仅刺伤了她的眼,而且狠狠地刺伤了她的心。
但是很奇怪,她一点都不怨恨那些女人,只是不能原谅他对她的如此深刻的伤害,死了也不原谅。
她要把这个人从心里彻底地剔除干净,哪怕是他残留的一丝气味,都会令她窒息而亡。因为伤害太重,她看上去平静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