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冷冷地道:“多谢宝二爷劳心了,只是我不过一个丫头,哪里能叫爷儿陪着丫头去送东西呢?听说秋纹姨娘小月,身上着实不大好的,二爷还是去瞅瞅,多少怀的可是宝二爷的哥儿。”
宝玉皱了皱眉头,不在意地道:“秋纹素日里竟也是极不好的,染了一些腌臜气,成日家闹腾着,我也乏了。”
又忙问雪雁道:“如今林妹妹可是好的?想来更标致了一些罢?只恨姑妈家里竟是门槛子高,我也不得去看妹妹一遭儿,只在家里有几只狮子管着,竟是吼得满府里都知道,丢了好些颜面。”
雪雁冷冷地道:“我们姑娘好得很,不劳宝二爷记挂!”
宝玉还要说什么,却见秋纹挽着头发闯了进来,大红小袄儿,葱绿裤子,不曾梳洗,却系着一条葱黄色汗巾子,面色苍白,鬓发散乱,有些弱不禁风的味道,虎着脸道:“我说怎么不见二爷呢,竟在这里给狐媚子勾引住了!”
宝玉皱着眉头道:“不是说小月了么?到这里来做什么?没的吹了风,落下了病根儿!”
秋纹恨恨地哼了几声,道:“我来做什么?还不是为了二爷你?连了身子都不顾,只怕二爷给不相干的一些狐媚子勾引去了魂魄,让太太也心里哭自己不曾养了个有本事的爷儿以承继香火!”
说着淌眼抹泪大哭起来,道:“我可是造了什么孽!眼见着二爷没有子嗣,房里也没人保住哥儿,好容易养了个哥儿,偏有给那些贱蹄子推了一把,这样金贵的哥儿也没了!二爷不说来安慰两句,却在这里和这些个不要脸的勾三搭四!”
宝玉最是见不得女儿的眼泪,只说那比珍珠还贵重,因此忙手忙脚乱地伏低做小,软声软气地劝慰着。
雪雁和晴雯相视一笑,和玉钏儿便出去了,却不想竟见到宝钗坐在自己的东厢房门口做针线。
宝钗此时却又换了衣裳,藕荷色棉绫半新褙子,白色绫面裙子,脚边一个雕花脚踏,倚着雕花栏杆,柔雅端庄,恬静大方,丝毫无局促之态,眉如浓翠,眼似青杏,面不施粉犹白,唇不点朱砂却红,恰如一枝牡丹花儿静静盛开,正是天姿国色,只是眼底的精光点点,却叫人不容小觑。
雪雁暗赞她好心思,这个时候,能如此气态沉稳,想必已是深思熟虑许久了。
宝玉贪色,最爱新鲜花样,秋纹只因当日讨了王夫人欢心,又处处讨好宝玉,才能开脸进门,此时却忽然小月,不知真假,但是贬了宝钗的时候,却又给了宝钗一个机会,如此国色天香,别说这几个丫头,就是千金小姐来,也无人能比,宝玉岂能不动心?
素日里只因她处处算计黛玉,也因是急功近利,偶尔才如市井泼妇一般,不曾有大家风度,但是此时,雪雁即使厌恶宝钗,也不得不说一声,此时的她,才真是大家气度。
但是这里的事情本不是雪雁多管,便只和晴雯去了李纨那里,拿了茶叶同玉钏儿一起送到了栊翠庵。
偏生妙玉正在修剪菊花,见三人进来,便淡淡地道:“倒不曾想,这个时候你们还是来的。”
晴雯口齿伶俐,上前送上了茶叶,笑道:“这是今年进上的好茶,四爷也只给林姑娘留了一点子,这里有一些是要送给师父尝尝的,若是好还罢了,若是不好,师父就赏给下人们吃罢。”
妙玉命随身的小尼姑收了,才放下手里的竹剪刀,慢条斯理地道:“你们四爷心意,我已明了,你们且去罢。”
晴雯有些诧异,这个茶叶虽说是雍正吩咐送来的,却也是不曾吩咐什么意思,如何她就明白了?
但是她却知道妙玉癖性,也不敢多留,便告辞回去了。
妙玉进了庵堂,看着送来的茶叶,微微一笑,冷冷的面容,竟是万树梅花盛开,刹那间的芳华,迷人眼。
茶,查也,如今已经查到贾家所有罪名亏空,只等着最后一击罢了。
且说妙玉拿了雍正吩咐晴雯送来的茶叶,暗自沉思,拿着铜钱撒了一把,却是一笑。
跟着她的小尼姑纳闷道:“好端端的,怎么偏送了茶叶来?可有什么门道没有?”
妙玉便道:“你也不必多问什么,只管去收拾东西罢了,不出一年,咱们也是该走的时候了。”
小尼姑诧异道:“我们能去哪里呢?在这里虽说这里的人不清净,倒也是个极难得的地方,并没有人敢小看了师父的。”
妙玉站起身子,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菊花摇曳,风姿动人,扑鼻的寒香,更是清幽,这里虽干净,但贾家却是污秽不堪,雍正此举,只是告诉她,该来的风雨,终究快来了。
想到这里,妙玉又问跟着的嬷嬷道:“外头的风声怎么样?”
那嬷嬷正沏茶,擦拭古琴,听了这话,脸面上却是淡淡的笑意,道:“回主子话,如主子所见。”
妙玉听了,便知元春只怕已落在自己哥哥手里,只是生死不知罢了。
那嬷嬷又道:“和主子极交好的林姑娘,此时却是听说有了喜了。”
妙玉一怔,拿着周易八卦来,算了一卦,却笑道:“不承想,她这样脱俗出世的女子,竟有那样古灵精怪的孩子。也是缘分,冥冥之中,皆是注定,也该宽些心了。”
那黛玉此时却是静养家中,因贾敏实在不放心,雍正此时为了处理年羹尧的弊政,也并不能天天过来,再者也实在是在意着完颜碛口中说的大劫,没奈何,黛玉便住在了忠毅公府,跟着探春惜春和湘云或做针线,或是抚琴,又或是吹箫,却也是十分乐业的。
湘云因知道了宝钗此时竟被贬为侧室,不由得十分感叹,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黛玉正坐在小花园的水亭里,倚着栏杆看着亭子外半池的残荷,枯干的荷叶根子,加上池边一些茅草芦苇并不修饰,秋风吹过,梧桐叶落,亦发有些萧瑟。
只是水色依旧碧绿,又有湘云因淘气吩咐人弄了一叶扁舟在内,衬着风景,却颇有天然之气。
湘云最是好动的,坐也坐不住,自拿了一个白底水墨雕花小鼓凳来在黛玉旁边坐了,拿着黛玉针线筐里的针线看,笑道:“姐姐这荷包做得好生精巧,赏了给我罢,明儿里我给姐姐做一个。”
黛玉见了笑道:“你也仔细了,我可不是你使唤的丫头,你也拿我的针线做什么去?”
湘云嘟着嘴放下了荷包,眼儿亮亮的,淘气地笑道:“我就知道,除了林姐夫,你也不给别人做!”
紫鹃因提着裙子逶迤过来,臂弯里还拿着一件披风。
湘云笑道:“真真就是紫鹃姐姐的,心里可是细致着,不过我们来坐一会子,你也跟来。”
紫鹃展开手里的披风,给黛玉披上,系上了带子。
却是一件玉色绸里水绿色缎面的棉夹披风,与一般的披风不同,却加了一层粉色藏青披肩,绣着极精致的白色梅花,可巧黛玉今天穿着米白色棉夹长褙子,白色绣花宫裙,胸前只绣着一枝梅花,虬劲清冷,极见黛玉之清傲,发上也是一枝梅花簪子,更显得杏脸粉嫩,菱唇饱满,又有一种清雅如词,温润如玉的婉转。
见黛玉虽是静坐,却有一种弱柳扶风的动态,且风骨凛然,不让雪中寒梅,长衣,宫裙,披风,可巧都是梅花刺绣,湘云看了半日,忽然扑哧一笑,趴在栏杆上笑道:“好在我是个女孩子,若是哥儿,还不得把林姐姐藏起来。”
说着曼声吟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不知道到底是梅花呢?还是林姐姐呢?”
黛玉拿起了针线筐里的尚未做完的荷包,笑道:“你这个酸丁掉什么书包呢!”
湘云笑道:“却不是掉书包,说的是实话而已。面对这一池残荷,满树落叶,再加上姐姐一身梅花,真是不知道是仙境,还是凡尘,若真是仙境,倒也是极好的事情,也超脱了世间的烦恼。”
说着又道:“林姐姐,到底林姐夫是谁呢?每每总是夜间才来,我也不得见,真是的,好歹我也是小姨子呢!”
黛玉听了笑道:“你见什么的?不过就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又没什么不同的。他又不比别人,能松快一些。”
湘云不依,定是要见,雪雁却端了一盅鸡汤过来,道:“姑娘喝点鸡汤罢,清淡的,并不油腻,是太太特地炖了出来的。”
黛玉小口小口喝着,道:“也别叫娘累着了,如今什么都好的,还巴巴炖什么鸡汤呢!”
雪雁只是笑笑,瞄着黛玉已有些凸出的小腹,道:“太太说,怀姑娘的时候,可还没有似姑娘这般嗜吃嗜睡的。”
黛玉喝完了鸡汤,便放回雪雁手上的洋漆小茶盘上,笑着摸摸小腹,道:“只怕是个哥儿,这两日,竟有些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