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离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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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回璃月教

璃月教。

广漠的教内广场,玲珑剔透的条条玉石切成的阶梯,虎面狮身的四条石雕。

大殿前方,飘衣如魅的三人静静的侯立着,恍惚着眼神瞧着正门的打开,瞧着那抹白衫影子移着轻微的步伐走近,走近。

她迎着笑意,将几人打量透彻。

三位之中,居中的人首先弯腰呼唤:“恭迎圣女回教。”

居中的穆旖凡她倒认得,七年前一面之缘,曾用铭鱼珠买她汗血宝马的那人。

“穆护法客气了,难得还记得有我这个圣女的存在。”她微微抬了抬眼眸,目光瞧向玉阶上的三人,停留在穆旖凡左右两方的人身上。

宁水媱与宁水琊,在剑山茶馆有过一面之缘,她的目光才想收回,一袭黑影恍惚间闪过,无疑是朝她袭来。

她清清的唇角扬起,手掌抡起了掌影,对掌,她飞旋着退后几步,那抹黑影亦是退后清冷的立在了玉阶栏杆上,衣行飘逸。

“今日迎接圣女,左某有事来迟了。”淡淡的口吻,没有因来迟的道歉,也没有对她的亵渎,左斜奕的目光往下,看到她手中执着的寒冰剑。

“左护法,好俊俏的功夫。”掌影收回,身形立定,她微微抬眸,瞧向那倨傲的男子。

左斜奕淡淡一句:“不敢当,圣女不也是?”

“听闻本教璃月令被盗,事关重大,今日不得不回教处理。”她抬脚移动着步伐,直接跃过四人奔入大殿之内。

四人亦是跟随,但听她淡定的口吻,真的只是关心的璃月令被盗,真的认为这事事关重大?

宁水媱接住她的话:“一月前,有人潜入教坛,盗走了璃月令,穆大哥誓死守护,不料被那人下了黑心蚀骨散的毒。”

“黑心蚀骨散?”脚步止住,她的眸光扫过穆旖凡,最终落在宁水媱身上:“那是魔教独有的毒,你们认为与魔教有关?”

宁水琊摇头:“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若真是魔教动的手,那这事可就麻烦了。”

“怕就怕,不是魔教。”

一直不言语的左斜奕,不知觉的冒出一句别有深意的话,却也是她想说的一句。

宁水琊与宁水媱相视一眼,这其中隐含的内意便是,不是魔教,便是本教中人。

“除了这事,还有一事得由穆护法亲自处理。”她脚步再度抬起,无暇的站立在大殿高处,挥衣而坐,眼神悠悠看着穆旖凡。

她摆了摆架子,坐在这宝座上,四人的眼神均有不同之色。

“还请圣女告知。”穆旖凡微微拱手,她却看着殿外,穆旖凡等人也目光随着她的视线落向大殿门口,不由的拧起了几分。

门口两人,一人头发有些许蓬乱,衣服也有些脏乱,另一人一身轻肃,押着那人入殿。

宁水琊与宁水媱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是贴身跟着圣女的男子,在剑山客栈见过一次,另一个,却是本教中人,是那日打着以璃月教的称号偷了那两少女包袱的年轻男子。

望着蓬头垢乱的那人,宁水媱拧起眼神,又抬眼深幽的瞧向一旁静立的她。

“这人,穆护法可认得?”

声音清幽幽的,却让那衣衫脏乱的人不禁颤抖,不由的跪下:“圣女饶命,饶命啊,小的知错了,保证以后绝不再触犯教规。”

穆旖凡不理睬这人的求饶,淡淡的回话:“宋远,我的一名手下,不知他犯了什么罪,冒犯了圣女?”

“他犯了什么错,应该问他自己。”她的眼神没由的再次冷冷瞧向穆旖凡。

穆旖凡脸色难看,宁水媱倒是帮宋远说出口:“宋远仗着有人撑腰,三番几次偷人钱财,欺凌良家少女,败坏璃月教名誉,每一条罪,都可以将他逐出本教。”

宁水琊淡淡的看了一眼宁水媱,这个宋远他最清楚不过,上次在剑山底的茶馆,两人亲眼目睹青年男子欺凌铸剑山庄的两名女子,那青年男子便是宋远。

而宁水媱知道,偷窃与欺凌少女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该是让璃月教名声扫地吧。

“人是穆护法的人,怎么处置也当是由穆护法处理。”她淡淡的抛下一句,将这生杀的权利交给了穆旖凡。

几人又纷纷看向穆旖凡。

穆旖凡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双目隐隐,若将他逐教,难不保宋远仍旧会到处败坏璃月的名誉,若是留着宋远,从轻处罚,难不保会有人闲言赘语,认为给宋远撑腰的人是穆旖凡。

此时的他很清楚要做什么,才能将此事息事宁人。

穆旖凡的手掌劲气不断地提起,宋远凝着眼睛,看着那厚大的手掌影靠近,却无能为力去阻挡。

“死,是最好的解脱。”

穆旖凡一掌拍去,手掌缓然收回,掌前的人影额上鲜血流淌,缓然倒地。

几人骇然,这大殿中死人,怕是多年来第一次。

这璃月圣女,一回教便是如此凌厉,似乎让人欺负不得她,宁水媱心里叹了气,第一次见这圣女,还以为是个性子好的人,没想到,头一回进教,便给自己招了仇。

穆大哥今日能如此低声下气的迎接她,已经是给了她面子,若是她再敢有多大动作,恐怕穆大哥的性子,也是不能忍的。

她撇过躺下的宋远一眼,目光闪过一抹异色,抬起时已恢复如常:“璃月教赏罚有明,穆护法护璃月令不力,且管教手下不严,就待在念思崖面壁三月,反省自新。”

“是。”穆旖凡沉闷的声音从喉间发出,没有违抗命令的权利,连左斜奕也是微微一惊,穆旖凡居然能忍得下,思过崖那地方,他肯舍得去?

“另外,从今日起,左斜奕兼管本教右使一职,暂代教主,处理本教事务。”

淡淡的口吻,令四人同时又皱起眉角,包括左斜奕。

她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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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不觉得奇怪?”离开大殿,宁水媱面色疑惑,手掌轻搭在玉栏上,遥遥望着远处。

“当然奇怪。”宁水琊毫不犹豫脱口:“宋远虽有罪,却罪不至死。”

“我说的不是这个,就算今日穆大哥放了宋远一条生路,不几日,宋远一样会死在圣女手中。”宁水媱笑出了声,没有一点可惜的语气:“我奇怪的是穆大哥,那日,你也与窃贼交过手,他的武功并不高,但穆大哥不仅被他重伤,还下了毒,这点,我一直都未弄明白,还有今日穆大哥居然愿意领罚,你什么时候见穆大哥低声下气过,当真奇怪。”

“那你有什么想法?”

“或许,我可以认同左大哥的话。”宁水媱遥遥一笑,踏着步伐远去:“这件事圣女会比我们更清楚,我们无需动脑筋了,而且她今日的举动你也看到了,她打压了穆大哥,还让左大哥处理本教所有事物,这更奇怪,只是我暂时也不清楚她要做什么。”

宁水琊却道:“我倒觉得左大哥有能力,璃月圣女封他为右使,是看得起左大哥。”

宁水媱看了他一眼,无奈的叹息,若真的这么简单,她还用得着如此想破脑子。

何况左大哥,也并不是一个容易招惹的人。

看着宁水媱宁水琊的谈话声渐渐远去,她才缓缓从柱子后面现身,她想做什么,这么难猜么?或许是吧,她最终的决定,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太任性了。

可璃月教是爷爷的,她总不能让它毁在自己手里,而她,也没有能力去打理这个庞大的组织,这个担子,太沉重。

让她不得不找个法子,将它安全放下。

忽然感受到后面微薄的气息,她转过身:“左右使?”

左斜奕似乎还没有接受‘右使’这个称呼的打算,脸色略微难看:“我这人喜欢直话直说,你给我这么大的诱惑,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诱惑算大吗?”她不觉得,看着他,悠然道:“你还可以挑战更大的。”

“什么意思?”

她笑了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与穆旖凡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实则已经成为璃月教的两方大势力,暗地不知使过多少鬼点子,总喜欢争个你高我低,我现如今将他圈禁,不是如你的意,这样,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放手去做。”

他漠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那就慢慢想,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你把自己的实力……”她悠悠而笑:“壮大。”

左斜奕细想了一瞬,凝着脸,问她道:“璃月令,其实从来没有丢过,是不是?”

“你这么聪明的人,有些事无需我提点。”她盈盈一笑:“记住,你可只有三个月,穆旖凡一旦出来,做事可就没那么利索了。”

“你认为,我会听你的命令?”左斜奕凝了凝眉角,瞧着她笑容未散的面容,轻然嗤了一声。

没有理会左斜奕的语气,她仍旧笑着:“不会。”

如果说穆旖凡是傲视一切的,那左斜奕则是冷傲孤僻的。

但这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点,不会轻易地听从一个人的命令,特别是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做事果断,不计一切的只有十七岁的女子。

“但你会为璃月教做事。”说完,她轻笑着举步离开。

为璃月,不是为她。

璃月教阁楼。

这几日,她一个人待在阁楼,除了逗鸟,并不常出去。

阁楼四周被湖水围绕,能过去的只有一排小木桥,阁楼内空间广阔,屋顶高度也比平常的屋子高一倍,临立在阁楼顶上,几乎可以将璃月教一览而余,这尔雅的环境与气氛似乎与她格格不相入了。

放飞鸟儿,指尖触摸着已被人打扫干净不留一丝灰尘的木桌,眸光隐隐的抬起,一抹黑影以让人看不见速度潜入,倒在了她眼前。

“汐风?”

出掌的手迅速收回,她反手扶住欲倒的断汐风。

汐风干裂的唇角只能朝她一笑,她精明的双眸没有放过他身上血咧咧的伤口:“怎么回事,谁伤的你?”

“是你。”断汐风淡淡的一笑,惹得她莫名其妙,这才收敛神色补充:“却也不是你。”

没有头绪的一句话,眼神稍稍交缠便已明白——是她的容颜,却不是她这个人。

她皱眉:“这么说来,你也遇到那位与我相似的青衣女子了?”

他默然点头:“从皇宫回来的路上遇上的,我只是把她当成了你,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你这么一说,你也见过那女子了?”

她叹息:“她闯了碟谷,伤了锦月。”

“竟有这样的事?”断汐风皱眉:“这个青衣女子……怎感觉如此怪异,蝶谷迷雾中的机关,她竟然也能闯过。”

她转开话题,问道:“在皇宫,你可发现了什么?”

断汐风呼了口气,摇了摇头,讲述着:“那夜我随你去了铸剑山庄,同样发现了那些信封中的线索,便想着去了一趟洛州皇宫,青叶殿那幅画本来已经得手,乃知才出皇宫,偏不巧遇上了逸定王。”

“你们交手了?”淡淡的撇过一眼他的伤,她拿出绿色瓷瓶。

“过了两招。”断汐风看了一眼她担忧的神色,点头:“不过,谁也没吃亏,我伤了他,他夺走了我两幅画。”

她凝眉:“两幅?”

“铸剑山庄那幅画,我拿走了。”断汐风闪了闪眸子,一笑:“若不是怕弄破那两幅画,兴许他与我能平手。”

“能和你打成平手的人,你该是感兴趣的,接下来,你开始暗中调查逸定王了。”她垂了一下眼眸,手掌杨过,窗纱撕裂半截,正好给他包扎伤口之用。

“你不好奇?”断汐风瞧向她,她虽和络轩有过几次相见,但对他的了解,确实少了些,一个算是落魄的王爷,不该有如此好的功夫,也不该虽落魄却仍气傲,一个小小的雪鹄城,怎能容的下他?

“更何况,一个对你有觊觎之心的人,作为下属是该好好查查。”断汐风幽默似的笑了笑,这一笑不甚扯动伤口,只好收敛:“可惜,每次跟踪不是被他甩了去,就是被他反跟踪了,真是无趣啊。”

轻轻的将纱布打了一个好看的结,她的面色清淡:“这么无趣的人,你莫要跟他做了朋友才好。”

似乎被她看透心思,断汐风一脸无辜:“影月虽是暗地组织,但只要不暴露身份,还是可以交个朋友的,难道这事少主也要管?”

“从他口中可探出了什么口风?”

“既然是把酒言欢的朋友,就只问酒。”轻飘飘的一句话,透漏了他并未探出什么,络轩也不会轻易说,汐风瞧了瞧伤口,一笑:“花隐的药,果然有用。”

断汐风又道:“听说穆旖凡也中了黑心蚀骨散?”

“嗯。”她点了点头,坐下。

“穆旖凡与左斜奕,这两个都是很有野心的人,可你选择了左斜奕。”断汐风微抬眼眸。

她笑了笑,抿了一口茶:“穆旖凡的野心是想自己独掌璃月教,甚至可能会不折手段,左斜奕的野心,是想整顿璃月教,想让璃月教成为武林第一,如果换做是你,你选谁?”

断汐风暗了眼瞳:“可我还是不明白,想让璃月教成为武林第一,你这璃月圣女也可以做到,你一旦把权利交给左斜奕,就意味着把整个璃月教交给了他,若是他哪一日野心大了,不甘心听命于你,他可不一定会报答你的知遇之恩。”

“我只要他能掌管好璃月教,即便他哪天带头反抗我,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何况,兴许那时左斜奕还没做什么她便已经离开了,这副重担子,她想挑个合适的人接手,思来想去,她最终选择了左斜奕。

断汐风撅了撅嘴角,似乎不太认同她:“你是主子,你做什么,我这下属没有反对的理由。”

清雅的起身,她睨了一眼窗外:“既然你那么执着于那两幅画,这事就继续查下去,我要知道那画中女子,到底是谁,到底还有什么身份。”

“得令。”汐风豁然起身,一笑之下,掠出了窗口,似乎对于那幅画,他比她更好奇。

待她回眸,房中已无汐风的影子,门外也恰是时候的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熟悉的褐色衣衫显现,她脸上也有惊讶之色:“龙云?”

龙云眸光淡淡撇过房中,房内淡淡的血腥味犹在,他道:“有人进了这里,我怕你有事。”

直白的话语,消了她的疑虑,龙云在门外立了许久,是不想打扰她和汐风的谈话,还是……故意?

沉重的沉默,又在两人之间加上了一道深沟。

从她走出龙怿山庄,从她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从她开始对身边每个人多疑多虑计谋一切的时候,就注定,两人已回不到从前了。

她曾说,习惯了他每夜的问候。

可习惯,是会变的。

从她不再需要他的时候。

龙云垂了垂眼皮,才要转身离开,步伐却已移动不了:“我知道你还是不信我,换做是我,我也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我理解。”

因为除了她,他从来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即便被别人不相信,也已经无所谓了。

“所以呢?”她盯着他,一字一顿。

直白的说,他应该已经对她失去了信心,他也怀疑她已不再信任他吗?

信任?微薄的字,微薄的情义,不用时间证明,一件风吹不动小事便可以击垮。

“你做事任何事,是你的权利,无需向我交代。”龙云依旧没有回头,风扬起了他身后的发:“如果你觉得我影响到了你,我可以离开。”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尊重。”她顿了顿,瞧向牵住他的双手,缓缓的松开:“既然父亲要你回庄,你明日就回吧。”

龙云微微的偏头,不轻不重,一字出口:“好。”

不再多说,人已缓缓下了阁楼,向黑暗的月色中走去。

看到那道褐色的身影越走越远,她沉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