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正中,乌云淡淡包裹着月。
她借着月色回到客栈,脚还未踏入客栈,旁边却传来了一道夹着庸懒漫意的戏谑声。
“怎如此不乖,不是说好等我回来?”
她认得这是那少年的声音,望向四周却没有人,她又不期然的望向客栈屋顶,方才的那个少年,正双手搭在膝上,戏谑地看向她。
他,一直坐在屋顶上,等她回来?
“我没有答应你。”她不愿再与他多说,欲推门进屋。
哪知手还未碰上门,腰身上已多了一抹意料之外的手,待她回神,人已被少年掠上屋顶。
她看着他抓她的手,冷道:“放手。”
“行啊,你打得过我,我便放。”少年的脸上满是笑意。
她无话可说,因为现下,她确实打不过,与其自取其辱,还不如静观其变。
这个少年……怎越觉得熟悉,似乎这种感觉,很是熟悉,且还是近来之事,她近来有见过他吗?
见她不僵持,他松了手,依旧像方才那样坐下。
身前的少年,一身雪白的衣衫劲束,墨黑的发丝蜿蜒至后,有意无意的落下几缕垂在耳前,比起方才的凌傲,此刻平添了几分慵懒之色,还有那份隐藏如讳的悲凉。
他瞧她看了几眼,似乎不介意她目光的投视,笑意淡淡:“你该不会对每个男子都这般如狼似虎,再看下去,我可会忍不住想做些什么。”
“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似曾相识的感觉,连她自己也道不清:“不过像你这么厉害的人,我若见过一次,定然不会忘记。”
说道厉害,她恍惚想起一个什么人,难道是他?
他弯了弯眼睛,好看的弧度映在眉间:“你这算是在夸赞我?”
“你认为是就是了。”她不想与他多话,移动几步,掀了衣摆,在他不远处坐下。
他略微不悦,她坐那么远,是显得他很可怕?
盯着脚下的瓦片,他静静开口,报出一个名字:“叶南翌。”
一瞬的目光看向他,她点了点头,让他知道她听了进去,他叫叶南翌。
“龙若灵。”望着天边浓浓的月色,她也唤出自己的名字。
简单的交换名字,没有过多的身份言语,也没有刻意出示江湖名号。
又是一阵寂静的沉默,似乎两人之间已没有什么可以聊的,她不需要问他什么,知道了对方名字,足以。
半响,两人都没有动静。
平淡的目光忽然柔和起来,斜月映照,她发丝千丈,随风舞动,眸光冷澈,朱唇清香。
他一身傲然之气撒去,换来一瞬轻柔,目光清碎,黑暗的眼珠倒映出她桀骜的影子。
这个女子,当真是太傲了,明知方才在屋中,他往她肩上一搭,并不是看似对她亲昵的动作,实则——他封了她的内力。
他并不想去追究她是如何解开穴道的,可他知道她还没解开封印,不然方才他将她带上屋顶,她不会不反抗。
“叶南翌。”
听得她突然一声的呼唤,浅浅的笑意落在他唇边,身体徒然放松了一刻,她终究还是舍得开口了。
他等待着她的下一句,不知道是开口求他,还是用什么威胁,只不过,他已然失望了,除了那一声叫唤,她没有再说什么,他都怀疑方才的那一声,是不是他的幻觉。
她忽即站了起来,量了一眼这屋顶的高度,借助几个踏脚的凹处,轻巧落地,即便没了内力,用不了轻功,可那也并不代表她就是个废人,这样的高度,于她不算什么。
“你要去哪儿?”叶南翌霍然起身,看着底下那抹踏步欲离去的人影。
“去我该去的地方。”她冷然。
叶南翌展开身形,一闪而过,降落在她旁边,她仍旧是淡淡的语气:“我不喜欢有人跟着。”
“你没有内力,要是碰上一个高手,你怎么应对?”
“没有内力只是暂时,你的手法再高明,只要给我时间,我可以自行解开。”她沉了沉气,欲抬脚离去,他却硬是将她挡住了:“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她看着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缠着我,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仇恨。”
“我想做什么,是我的自由。”
“随你。”她只得扔下一句,这个男子,一点都不好惹,他如今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无赖吧。
她正待转身,措不及防的,一条血红如蛇般卷曲的鞭子迎面而来,不留有任何的情面,她方要后退,叶南翌的动作却是比她更快,早已带起她的腰身,连连退至屋檐下方。
眼看着后方无路可走,他一个旋转,掠上了屋顶,然来不及下一个动作,那卷曲的鞭子,硬生生的直抵两人中间,他只得放开她,将她推出了数米远。
“蛇鞭?”站稳后的她微微挑了眉角,看着那鞭子袭向那少年,显然这一大鞭子不是争对着她来的。
那一鞭子伸缩自如,收回了主人手中,扬扬舞动着。
她抬头看去,只见一双巧手,一袭红衣,一缕黑丝,还有回荡在空气重的冷笑声:“不错,小姑娘有见识。”
而另一方屋顶上的红衣女子,正是落秋怜。
“落护法过奖了。”她不客气的回敬,眼眸所过处,不同的人以各自的姿势隐现在姣姣黑暗中。
左方屋顶,一抹棕色人影趴伏着,右手上带着的银色铁钩,被抓的咯咯作响,眼眸直勾勾的看着两人。
右方,黑色身影清冷肃立,嘴唇紧抿,刻着虎纹的大刀晃荡着,冰冷如霜的目光似乎就能令人窒息。
前方,多了一抹与落秋怜并肩的男子身影,红衣与白衣甚是搭配至极,白衣双手抱剑,温文尔雅的姿态,眸光似有似无的搭向两人,轻嗤着。
“狱刀冷魑翊,血爪柴千痕,快剑乐初氿,蛇鞭落秋怜,魔教四大护法可都是到齐了。”她冷不防瞧向身边静静站立的他,笑声悠悠:“叶大公子,你的来头倒是挺大。”
叶南翌冷笑,将寒冰剑还给她,自己展身下了屋顶,环视四周的人儿:“这么多人,正好可以给我练练手,单个来还是一起上?”
“好姐姐,不如我去会会那个小姑娘。”乐初氿抱着剑,勾着冷唇,看到龙若灵手上的利剑时,闪过一瞬的亮眼:“她的剑,想必很合我的胃口。”
“我警告你们,若是敢伤她一根头发,我定会让你们生不如死。”叶南翌睁着幽幽的双眸,修长的指尖,落在了薄唇上,眼眸中那一瞬弥漫的杀意,令人胆寒。
乐初氿闪过一瞬的失望,微微缩了眼瞳,望向落秋怜,后者则是抚摸着她垂下的发丝,妖魅至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这小姑娘敢插手魔教的事,你再动手也不迟啊。”
“一群啰嗦的人!”
冷魑翊轻嗤着,话语才落,精锐的刀光闪出,气流所过处,石板声声碎裂,长刀直奔那男子。
刀下人影微晃,眨眼间,少年不知何时到了冷魑翊身后,空中还留着轻蔑的轻嗤声:“刀法不错,就是速度慢了点,不合我的胃口。”
闻言,落秋怜抬眸,手中妖鞭如蛇,如锁链般卷向男子的身子,扫过阵晚尘阵阵。
少年身体微微偏移,腰中软剑迅速抽出,缠上了那旋转而至的蛇鞭,落秋怜微微勾起冷唇,在急速的旋转之中,鞭回,扬起尘土。
交击声,鞭痕声,剑声,声声入耳。
这激动的刀光剑影中,只有她静静的站立在屋顶,静静的观赏一场与她无关的战役,每一个招式,每一个动作。
眸光扫过下面人,没有担心,没有慌乱,除了眼神中一闪即过的睥睨,再无其他。
正当她欣赏这大战间,一抹黑色的衣衫,笔直的手臂,熟悉的妖蛇剑划破长空,锋芒倾吐的剑尖,从黑暗中显现,直取她的死穴。
片刻的反应过后,她已然出动寒冰剑迎敌。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有与她一击一抽,剑快,剑风相迎,每一次她都尽全力抵挡着势如破竹的剑势。
那人的剑太快,加注着全身的内力,她已是拼命抵挡,若不是手中剑为寒冰,只怕连剑带身体都不知道被那人戳了多少个窟窿。
魔教杀手,归海九狼!
屋顶瓦片扬起纷飞,盖住了两人的身影,修长的妖蛇剑,刺破细小的瓦片,归海九狼的剑眼看着就要抵达她的身体,她连连后退。
叮当。
一枚不起眼的石子,从她双眸边划过,与那剑尖相撞,看上去如此轻轻的石子,却让那把妖蛇剑偏离了。
归海九狼一声轻哼,暗淡无神的目光中似乎有对她的赞赏,她平平淡淡的招式,完全不带任何内力,居然也接了他数招?
只不过——归海九狼飞快的扫了一眼四周,已然不管那暗中出手帮她的人是否还在,归海九狼迅速再次举剑袭去。
她边挡边退,眼看着已到了屋顶边缘,整个身体已处于摇摇欲坠之中,归海九狼眸中狠色一闪即过,最后一招随即迎面而上,将她最后的稳势击倒。
她再也挡不住这攻势,脚下已无瓦片着落,整个人徒然下落,雪白飘扬的衣衫消失在屋檐之下。
翘起的瓦沿遮挡了视线,归海九狼看不出房屋底下的人是否是安然无恙,心下一禀,欲上前查探。
哪知才走一步,一条人影从迅速屋檐下直上,朝他一扫而去,快的让他看不清这人影是谁,那人手中的剑已深入他肌肤骨髓,一转,伤口刺得更深。
归海九狼吞了吞气,退后几步,捂住腹部因轻敌而留下的一道血口,直勾勾的看着眼前那温雅尔儒的男子,一袭蓝色长衫在空中飘逸跌宕,那白衫女子已被男子安然的环抱着飘下屋顶。
“王爷?”方才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为她暗中出手的黑衣男子身上,以至于忘了看清眼前儒衣飘魅的人,居然是——逸定王。
“龙儿没有忘记我。”络轩轻轻一笑,不自觉搂紧了她:“不过既然出了洛州城,便没有了王爷,龙儿可为我改个称呼。”
“轩哥哥。”
清脆温柔的喊声,在客栈一角传出,一抹橙衣映入视线,龙惜嫣定定的望了相偎的两人一眼,猛然间立定了脚步。
她看了一眼龙惜嫣,凝了声音:“络公子,你可以放开我了。”
络轩的视线从龙惜嫣身上抽回,也抽回了搭在她腰间的手:“龙儿,谁封了你的内力?”
她不说话,平平淡淡的视线,落在那被四人包围着的少年身上。
正入神,忽兮间,空中无故般飘起了花瓣,飞扬一地,飘落的花瓣中,一位蓝紫衣女子飘然降下,蓝色轻纱挡住了那容颜。
凝望着莫名出现的花瓣,那方还未曾分胜负的几人,纷纷收回了刀剑,扫向那蓝紫衣女子。
蓝紫衣女子步履轻缓,横在两方人中央,笑道:“各位不如给老板娘我一个面子,莫要再这小客栈打下去了,惊扰了别家客官休息,可就得责怪我这老板娘不称职了。”
蓝紫衣女子等着他们的回答,瞟过在场的一行众人,最终的视线落在龙若灵身上。
“老板娘你的面子确实是要给,但是不是小了点,可还不够我喝酒的钱。”乐初氿笑的轻魅,飘飘白衣,他一个眼神都能勾魂。
“这位公子要是想喝酒的话,小店倒是有许多上等女儿红,今天就当老板娘我请客,请大家上去喝一杯,如何?”蓝紫衣女子依然微笑,好像刚才乐初氿说的话只是耳边风,不与理会。
“那倒不必。”落秋怜妖媚一笑,宛若蛇步走过蓝紫衣女子身边:“老板娘的面子,确实得给——”
那一字落音,蛇鞭,在落秋怜冷眼一抬的瞬间,扬起灰尘,卷向蓝紫衣女子。
那蓝紫衣女子惊动,衣袖迅速飞出,缠住舞动的蛇鞭,蓝紫衣飘魅旋转,声音也是有些不客气了:“没有把握的仗,落护法确定要打?”
落秋怜轻睇了她一眼,收手,鞭回,笑意扬起:“正是没把握,所以才要试试,探出真实。”
只是落秋怜也未料到,这小小的客栈处,老板娘都是一个如此厉害的角色,倒是小看了这客栈的幕后人。
落秋怜环视了三人一眼,余角的目光落在归海九狼受伤的腹处,面目闪过一瞬的冷然:“我们走。”
待魔教一行人消散离去,没了踪迹,蓝紫衣女子这才瞧过留下的几人,目光在龙若灵身上多停留了几秒,欲转身离开,却被龙若灵叫住。
“姑娘,代我向你家主子说声多谢。”多谢那黑衣男子出手的暗器,挡了归海九狼那一剑,也多谢那黑衣男子让蓝紫衣女子出来解围。
蓝紫衣女子轻笑了:“龙姑娘,我遣走魔教的人,救的可不是你,即便要谢,也该不是由你来说。”
蓝紫衣女子的目光,悄然落向叶南翌,后者则慵懒似的微微偏移了视线,无声的诉述着——他根本无需任何人帮忙。
“姑娘弄错了,我并不是代他说。”她轻佻一眉,行至蓝紫衣女子身前:“还有一句话,我希望姑娘能转告你家主子,上次的事情很抱歉,但若是重新来过,我依旧会阻止。”
蓝紫衣女子冷凝的目光与她对视了几秒,才慢慢收回,冷了一度的声音:“龙姑娘的话,我会转达!”
“多谢。”
蓝紫衣女子不再言语,转入客栈的一角,隐了踪迹。
“轩哥哥。”龙惜嫣上前几步,仍然瞧着那抹女子离开的方向:“方才这个女子好厉害,落秋怜的鞭子居然能如此轻易被她接住,这家客栈,不简单。”
“既然在这里设了这客栈,目的和住的人一样,都是为烈火剑。”络轩声音淡淡,忽即瞧向了她:“龙儿,你和这客栈主人认识?”
目光从那蓝紫衣女子消失的方向轻轻别移,她敛了敛眼眸,这才看向络轩:“谈不上认识,只不过方才他用石子作暗器,为我挡了归海九狼一剑。”
“你怎么知道,发暗器的人就是这客栈的主人?”龙惜嫣抚了抚耳畔垂下的头发,不明的看向她。
她淡淡的瞧了龙惜嫣一眼,没有解释什么,转即望向络轩:“络公子,多谢方才出手相救,天色不早了,不打扰络公子与堂姐休息,请回吧。”
“喂,你——”龙惜嫣气的说不出话,什么叫络公子与堂姐休息,说出来好像自己与轩哥哥做了什么似的,看向身旁那一直未开口说话的少年,咬了咬牙,反击道:“那我们也不打扰灵儿妹妹与这位公子休息,轩哥哥,人家都撵你走了,再待下去恐怕不妥。”
“嫣儿——”络轩皱了眉头,后面想要训斥的话,已然堵在了喉咙。
他眼前的那个少年,居然将手搭在了她肩上,唇边笑意浅浅:“两位慢走,我和我夫人就不相送了。”
她朝叶南翌搭她肩上的手递了一眼,没话说,旋即与叶南翌一道离去。
看着那两抹相拥而去的人影,龙惜嫣哑然,确信没有听错——那少年唤她夫人,而她也并没有反驳,何况,两人还相拥这进了同一间房……
龙惜嫣不安的看向身边络轩,他却没什么表情。
#######
点燃起房中几盏忽暗的灯火,叶南翌找了个位子慵懒坐下,嘴里碎念:“虽不是春天的季节,不过桃花倒是开的挺多的,夫人,你说是不是?”
她靠在床边,淡淡的撇了他一眼,他的意思,她怎么会不明白。
方才看似亲密的一搭,不过是给她解开了封穴,却也足以让络轩误会,还有……那一声叫唤。
她不想与络轩有太多的牵扯,也不想让络轩一直记挂当年的承诺,更何况,她已不是当年的龙若灵,他这一举也正好解了她的围,省的龙惜嫣老来烦她。
她起身,走至窗边,内息才运,身后传来清幽的声音:“你要走?”
她未回答,身后人倒是一声冷嗤了,仿佛他这话是多余的,他没有权利问她去哪儿,也没有权利留住她。
一旦解开封印,她便不再乖,但若不解开,他也并不希望她受伤,就譬如方才,若没有那客栈幕后人出手,归海一狼那一剑,会伤到她吗?
“你不觉得留在你身边危险?”危险到魔教的人说不定又再次折回,她可没那打算再来一次。
她不知道魔教是怎样的杀人规矩,但她知道,魔教既然动了手,势必不会罢休,犹如当年追杀她一样。
除非,魔教教主亲自收回这条暗杀的命令。
“也是。”他淡淡的回应,闪过一瞬的苍凉。
她忽即心软了,看向那闭着双眸,背靠木椅的人,静静的,感受到那一地的凉意,微微偏首,她出口:“铸剑山庄,去还是不去?”
他的唇无形扬起,仍是闭着眼:“好像有人说过在我身边危险。”
既然危险,那还这么热情的问他要不要跟着她走?是不是有悖常论?
她的笑,轻艳:“越危险,我越喜欢。”
他打开双眼,笑意扩大:“好,既然夫人如此邀请,怎能不去。”
随即起身扑灭灯火,尾随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