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怿山庄,如雨轩。
她静静立在院门前,离开数天,还是没变。
她去皇宫的消息,早已传遍了龙怿山庄,她封为舒乐郡主的消息,同样被人津津乐道,她会武功,可却没一个人敢过问。
温轻兰没有见她,不觉得她习了武而惊讶,也没有因她习武而发怒,只有平平淡淡的面容。
罢了,或许她才是迷中人,自认为瞒的很好,温轻兰与龙释峰早已看出,只不过是她自认为罢了。
进入房间,解开身上背带,七夕琴放在了案桌上,她没有碰琴,感受到空气多余的一道目光,她不觉瞧向了门口边的人影。
她有些惊讶:“你不是去念云城了吗?”
她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听他,听红依说,他去了念云城。
他声音淡淡,脸色没有半点表情:“我提前回来了。”
她知道,他一有这种语气,这种没感情的表情,便在说明,他在生气。
去帝都这件事,来不及她交代,只写了一封留信,便匆匆走了,而信的内容寥寥简单,没有温情,只有几个看得懂的字,说明了她的去处。
而她回来,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若不是听绿袖说起,他甚至不知道,她此刻已是被钦赐的郡主。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身边已不再需要他,做任何事,也不会告诉他,仿佛,他已变成了一个局外人。
所有的事,她都自己一个人做,从来不信人任何人,从来不太敢与人走的太过亲密,红依绿袖跟了她六年,她对她们只是一般人看待,却也不会薄待。
她对他,也不过如此吧。
他从不敢奢求太多,她也不会给太多,隔在中间的,只是那份不信任。
她一定是不信任他的。
她有她的秘密,他同样有着自己的秘密,正是如此,原本相交的线,终是会分离。
七年前的寒冰洞口,她说,等她回来。
他一等,便是一个月,见到她时,她已是满身的鲜血,肌肤没有看的上的地方,全是条条剑痕,她倒在他怀里,她说,她回来了,没让他失望。
从她进入璃月教禁地出来之后,她不再事事需要他。
整个龙怿山庄,除了一个龙剑桭,她不会对别人有只言笑语,即便他是她的义兄,也并未能如何,终归还是亲生哥哥能信,而他……什么都不是,也不会是。
自四年前龙剑桭离开后,她是孤独的,没有信赖的人,没有依靠,这样一过,就是这么多年,即便他时时刻刻在她身边,也并未带给她什么。
温暖的手掌,覆在了他清冷的手心,这双手,他触摸过很多回,唯有这次,忽然间浸染了他的心。
他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手掌中:“灵儿,你信我吗?”
“信。”没有半分的犹豫,手掌任由他握着:“你是龙云,为什么不信,但你也要信我。”
“至信不渝。”他坚定。
她笑了笑:“为什么?”
“那你为何如此相信我?”
“因为在龙怿山庄,我唯一能信的只有你。”她凑近他的身边:“龙云,我知道你有仇恨,也知道你有你的秘密,更知道你为了报仇,不想连累龙怿山庄,你一定会选择离开这儿,可我更知道,你是一个能深信深交的朋友。”
“我也曾有过那样的仇恨,日日夜夜只想着杀了仇人,所以,龙云,你若想走,我不会劝你留下,以后无论你做了什么,我仍然信你。”
龙云心内一震,对待她这样的信任,却闪过一丝愧疚。
其实……他瞒了她一件事情。
他曾无数次想开口,却还是不能开口。
“云少爷,姑娘,庄主回来了,要见云少爷。”绿袖进院子便是那样一副场景,走上前去,咬了咬牙,才敢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静。
“知道了。”他看着她:“义父应该是想问我你的事,你是要我继续隐瞒下去,还是对义父实话实说?”
“如实说。”她不想他为难。
“包括告诉义父,你师父是璃月教主,而你已经是璃月教圣女?”
她无奈之间轻轻一笑,点了点头:“就算不说,父亲早晚也会知道,你只管说,无需顾及太多。”
书房。
龙释峰静静矗立,手腕在在书桌上挥霍着,手中毛笔苍劲有力,勾勒出一笔一划的字,眼神之中有着暗淡的深沉。
龙云静静在一旁矗立,隔着书桌也有一段的距离,并未看清他写的字,也不敢去打扰。
房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龙释峰淡淡一声,并未停笔。
她推门进屋,瞥向一旁的龙云,这才看向龙释峰:“父亲找我,可是有事?”
龙释峰淡然一笑,她该知道,既然先前找了龙云谈话,就必然会找她,蘸了点墨迹,继续练字。
“安晨怎么未和父亲一起回来?”视线略过案桌,她并没有在房中发现安晨的影子。
“念云城还有些事需要他处理,一时半月怕是回来不了。”龙释峰停下手中笔,望着她:“怎么,你找他?”
“只是多日不见他,随便问问。”她客套回答,走至案桌旁,细细欣赏他的字。
辽狂的笔法,却写出一个极致淡雅的字,渘。
龙释峰脸色微微一沉:“听说你去了皇宫,皇上还对你不错,钦赐了舒乐郡主的身份?”
“是,皇上谋略过人,女儿自是不敢猜测皇上的心思,郡主封号不过是皇上一计。”她淡淡回应,提到皇帝,眼神却也黯淡了几分。
她羡慕那个女子,可是也怜悯皇帝。
有情人不能终成眷侣,留一人苦苦相思。
这罪,该怎么承受?
“灵儿,我自知你聪明过人,做事也有分寸,所以,你的事我从不干涉,但与皇上还是莫要太亲近,所谓伴君如伴虎。”龙释峰淡淡一笑,笑中复杂掩饰而过。
“女儿自有分寸。”她有礼应承,眸光回溯。
“桭儿如何了?”
“哥他很好,皇上也很赏识他。”
龙释峰点头,一阵沉默之后,他终是提出重点:“秦楚潇是个不错的人,当你师父也足够,你喜欢做什么,便放心去做吧,无论习武还是泡茶,只是我希望你明白,习武的目的,不是为杀戮。”
“不是为杀戮?”她摇首,似是不认同,看向他的手指:“那父亲这一生习武,从未杀过一个人吗?”
龙释峰一笑,任由她看。
这么多年,他从未在外人眼前展示过武功,人人都以为他仅仅是个做茶生意的人,若是稍稍多一点眼神便可以从他手掌中厚茧看出,他是练过武的,至于到了什么地步,她不清楚。
师父曾经问她,知不知道江湖第二剑客是谁?
她不知道,师父却告诉她——是龙释峰,她的父亲。
说起这件事,秦楚潇也是有叹息的,十五年前年那次比武之前,龙释峰亲口跟他说,你一定会拿得第一剑客的名号,他当时不以为意。
可在比武之时,龙释峰的剑明明完全可以将他比下去,可偏偏在最紧要关头中,龙释峰收手了,而师父的那一剑,意外挑断了他的右手筋。
自此,龙释峰没有在用过剑,经过治疗,也只能面前保住,他的右手除了拿笔,其余太重的东西一概不能提。
师父一直没有弄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做,第一剑客与第二剑客的区别是——第一会名扬四海,而第二永远无人知道。
当十五年前龙释峰隐迹于江湖,做起了经商生意的时候,师父才了解,或许他是厌倦了江湖,不看重名利,所以,师父从未认为自己是第一剑客,反倒是觉得那时的自己年少无知,断送了他的一条手筋。
“看样子,我太低估了你。”龙释峰叹息,再次执笔,豪广写下三字:“听说,铸剑山庄的人广招天下豪杰聚集于剑山,半月之后,举行剑山大会,便会进山取剑,这热闹,你是非去不可?”
她沉吟,眸中有了一丝认真:“我执剑,只为寻找一个答案,寻剑,亦是如此。”
她的眼光,落在了那张白纸上,熟悉的三个字墨黑般刻在纸上——烈火剑。
“有些事,我阻止不了,只能相劝,武林江湖,不是你所想的简单,一旦陷进去,便难以抽身。”龙释峰眼中闪过复杂,凝着她的脸,是劝解,也是忠告。
她笑了笑:“既然进去了,就未打算出来,何谈抽身?”
若说陷进去,早在几年前便已经进去了,一份责任,她赖不掉,一份谜底,她要解答。
“你和桭儿都是一样的倔强。”龙释峰停了笔迹:“我本不想让你们干涉皇宫与江湖,你们倒好,一个离家出走,成了皇宫护卫,一个成了璃月圣女,你们何时该让我省省心?”
“说到皇宫,有一件事我倒是很奇怪。”她沉了沉眼皮,锁着他那一只手:“女儿在皇宫听人说起,前任皇后与女儿长的很像,连皇上都差点将我认作是前皇后的孩子,不过可惜的是,不知道前皇后是不是诞下过孩子,也不知道那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是吗?”龙释峰僵直了身子,左手紧放在身后。
“女儿还见过了前皇后的画像,当真极像。”
龙释峰的嘴角微微抽了抽,依旧握着左手,附和:“当真是奇怪。”
她瞧了一眼他身后的握紧的手,明艳的笑容浅浅:“不过,我是龙怿山庄的大小姐,自然不可能会与皇宫有什么联系的,我还是父亲的女儿。”
龙释峰忽即淡淡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灵儿,你若真当我是你父亲,为何这十七年来,你从未唤过我一声爹?”
“父亲和爹,不是一样吗?”她沉了沉声。
“那不一样。”他微微就坐,双手按在了案桌上:“父亲是一种尊重,而爹,是一种亲近,灵儿,你很讨厌我是不是?”
“女儿怎会讨厌父亲?”
“那为什么只是唤我父亲?”
“我……”她沉下了眼皮,苦笑了一下:“女儿并不是讨厌父亲,只是觉得父亲给我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让人除了尊重之外,不敢去亲近,不忍心去亲近。”
他对她,就像一团迷雾,看不清表面,也看不清内心,越亲近他,她只觉得越危险。
比起温轻兰的冷眼旁观,龙释峰身上的危险嗅觉更重,她只觉得他不是一个一般的人,他的身上一定有秘密。
不然,方才她故意提到皇宫那幅画,他竟会如此紧张不安,那只左手一直在背后紧紧抽动着,那眸中的谨慎,比她还浓。
龙释峰似有些颓然,缓缓道:“你先出去吧。”
留下淡淡的属于她的味道,房中已无她的影子,静候房中的龙云也已随她离去。
龙释峰重重吐纳了气息,看着书桌上一张张的白纸,翻过,拿出最底下一张。
白纸上只有三个黑墨字——叶书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