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历,永嘉元年,元月十七,洛州城。
虽已是元月后的气候,但洛州城却已然还有些许未融化的雪,绒绒绵绵,一脚踩下去,轻轻柔柔。
而此时,正在一排桥底的女子似乎很乐忠于这项活动,轻轻踩一脚,再踩一脚,生怕弄坏了雪,几个脚印踏过,女子微微立在桥顶,回头看着桥底还未上来的人,面色微皱:“你怎么不上来?”
男子只是朝上面微微一笑,轻柔杂碎:“只是我想多看看你,这个距离,是最美的角度。”
她不得不说,他近日变得极为温情了。
他出口的每一句话,仿佛都能成为经典情话的句子,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抄哪的?
以往的他,是这样么?
“好吧。”她面色有些无奈,看着那一排踩上来的脚印,她想照样走回去,轻轻的一脚踩下,抬眸,又是对他微微一笑。
他看着她的玩闹,似也极为愉悦,只是这开心的表情在看到她踩第二步后突然大变,一脸惊慌之状:“小心!”
她本来踩得稳,只是雪太滑,第二步没有踩稳,她整个人一下子往前倾,几乎要华丽丽的从桥上滚下。
他的速度太快,她只见他已来到身前,抱着她华丽的转了几圈,将她带离桥顶,稳妥落在桥底边。
他还没有放下她,她却已迅雷之势抱紧他,轻轻一吻他的唇,看着他,脸上是她的笑颜:“这样距离的角度看,才是更漂亮的。”
她不要与他隔着一座桥的距离,她要在他身边。
“阿黎。”
轻凝的一声,有些温软的责备,又有些对她这种举动的无措。
她靠在他肩上,声音轻软:“我不会有事,我知道你会接住我。”
“万一呢?”
“有你在,没有万一。”
这是对他的肯定。
客栈。
三月初十,永嘉帝舍了洛州,定都龙吟城,几日间大举迁都龙吟城。
整个洛州城沸沸扬扬,大街上划开了一条很大的道,忙忙碌碌全是运东西的士卒,士卒最前面,龙剑桭一骑开路。
此时,两人皆是一身平常百姓的粗布衣衫,难得来一回客栈,坐在在窗边,看了一眼外面最前头那最意气风发的男子,眉宇之间的凝然傲气,已不见了当初的模样。
她叹了叹,轻轻唤了声:“……哥。”
你做到了,或许该叫你一声,龙将军。
不知是小二弄错了,还是这客栈的茶水都是酒做的,她闻到了酒味飘香,手才要拿起那酒壶,他一手很快的制止:“不可以喝。”
她讨价还价:“只一杯。”
他面不改色。
她无奈:“一口?”
他无动于衷。
她脸色略有点难看:“萧公子,你又管我。”
他面色开始缓和:“我是怕伤着孩子。”
她立即喜上眉梢:“方才大夫都说了,胎气稳得很,不信你瞧瞧。”
说着,她还伸出手,放在他眼下。
“可是……”他淡淡看了一眼她的手:“这是这三个月以来,你第四次喝酒,我可以不管你,但我不能不管我的孩子。”
四次,很多么?
他敢说他碰她的次数比四次少么?他那个时候怎么就不想想他的孩子?怎么就不想想他的孩子愿不愿意?
某女子眉色微挑:“我不管,你不让我喝,今晚休想进我房门。”
某男子不以为意,说的好像他没有其他办法进了似的。
在某一方面,她似乎也越来越孩子气了,难道是因为孩子的缘故?
夜。
久久不见他回来,她心思极乱,弹曲子走调,惹得对门大婶磨嘴大骂,她心一狠,把门给紧紧拴上,回身又去下棋,左右手各执黑白两子,一个人下着下着,一个走神,陷入无限神思,眼皮敛了敛,竟不知觉在棋盘上便睡了过去。
她醒来时,方好见他把她抱床上,她睡眼惺忪,他不忍:“吵醒你了?”
她摇首,缓缓坐起,又靠他身上:“没有,我没熟睡,你怎么才回来?”
“去了一趟皇宫。”他细细想着,虽然洛州皇宫那里已被列为行宫,但至少还有太多东西没被带走,又说道:“只是回来了路上碰着熟人,跟了那人一段时间。”
她本不想追究,但还是来了兴趣,声音轻碎:“那人是谁?”
“帝陵里最后出现的那个少年。”
她微微睁了眼,那个看似才十四的少年?
她略感不安:“他没有发现你?”
他摇了摇首:“不知道。”
或许发现了,只是当做不知道,或许没发现,疏忽了。
但那个少年,在她眼里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绝不可能让人如此轻易跟踪,可那个少年去皇宫做什么?
他低眸看向她,忽然又说道:“他似乎是在找人。”
“找人?”
她越来越迷糊,似乎又离真相越来越近,总有一种忽远忽近的感觉。
她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别担心,他们不一定是在找我们。”他轻抚了抚她的秀眉。
两人都如此模样,皆是粗布衣衫,像个平常老百姓,还不惜在这个小小的农舍住了三个月,两人这行头,怎会让人轻易认出来。
从帝陵出来已过去三个月,她与他都活着,只是没有告诉任何人。
谁也不会想到,在那帝陵主墓室的棺底下面还有一层墓室,在与少年动武时,两人便打开暗中机关,闪身进入下层地底墓室,躲过那一劫。
冥邪早该料到自己死后肯定也不会多么太平,其实那个墓室的石棺,还是假的,只不过沧溟阙与清风凝香丸是真的,冥邪给后人摆了两道,他与那么冰儛玥那么相爱,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百年之后还被这些世人打扰,玲珑图阵能毁了整个陵墓,却对最底那一层墓室没有任何影响,即便陵墓被毁,也不会有人知道陵墓地底的墓室。
冥邪与冰儛玥的合棺在哪,其实她也不知道,但那陵墓确实是帝陵,因为在最底下那一层,数十个棺材,全是凤竹林冥姓的祖先,兴许,冥邪与冰儛玥也在里头吧。
冥邪不想被人打扰,她也并不打算去扰他们的清静。
出来之后,她这才知道在别人眼里,她与他似乎是个死人了,她并不是担心有人找到,只是与其让人知道她还活着,还不如将错就错死了,既然很多人都这么认为,她也并不打算去改正。
迟早……她会死的。
单手轻抚腹处,已经六个月,能看见雏形,也不知这里面是男是女。
他也伸手过来,只敢轻轻微碰,她忽然问了一个比较蠢的问题:“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儿?”
他还没回答,她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实在太蠢,也不知是不是每个有孩子的人都喜欢这么问。
且她身边人的回答实在超乎了她的相像。
“生出来便知道了。”
有一个这样的爹,她实在为孩子的将来隐隐担忧,她没话回他,忽然想起什么:“你怎么进来的?”
她只是突然记得,睡着前她紧紧锁了门。
“屋顶。”他只回答简洁的两字。
她颤了颤,小心翼翼看向屋顶,果然,草皮掀开了小边,方好能容得下一个人进来,她叹了叹,门窗锁得再紧,还是防不了要进来的人。
只是,上次他是拆了窗,这次又扒开屋顶,那下次,他是不是要把整个茅草屋给拆完了?
对这个问题,她表现出无限的担忧。
他坦言:“明日我会修好。”
“不了。”她轻挑起一个笑的弧度:“明日,我们离开这儿。”
江舟城。
两人一进城,并未逗留太久,只在酒楼稍停片刻,这才赶往目的地——龙怿山庄。
夜色,已黑。
她站在门前有些久,这个地方,早已物是人非,未想太多,她随即踏入,他跟随她,一直走到书房前,她碰了碰门,缓缓打开。
熟轻熟巧找到机关,书房内打开一道暗门,她征凝片刻,进入里头,看着密室空空荡荡,她显然是来晚了。
即便有东西,也被人清得一干二净,一点痕迹也未留,她本以为可以从这找出什么,看来,被人先走了一步。
龙释峰的书房暗室,竟然还有人来过,会是龙剑桭么?
她摇头叹息,只得熄灭火烛,才退出书房,耳侧却听到隐隐约约的打斗声,似远似近,捉摸不定,她看向他,他眉头微皱,显然也是听到了。
这破败的龙怿山庄,竟还有人?
“走,去看看。”来不及想太多,与他相视一眼,连忙往那声音源头赶去。
循着声音来到后山,单黎夜不免有些吃惊,显然,连萧南翌都都震了震。
她惊讶是以为自己遇到了鬼,毕竟这是大晚上的,月光又是如此清亮,她想不看清楚都难,而他则是看到了一位强大的对手。
那个少年。
而与那个少年对打的人,竟是龙释渊!
曾经战死沙场的大将军,此刻还活生生的在她面前出现,叫她如何不震惊。
而令两人更诧异的是,龙释渊竟与那少年过了百多招仍是不分上下,两人都看得出来,那少年是下了狠手,招招是要置龙释渊于死地,剑尖招招从他脖子底下轻划而过,而龙释渊却能次次化险为夷。
从两人过招之间,单黎夜忽然又再次注意到一点细节。
胜负未分,少年执剑冷冷站在一侧。
“六叔,还是莫再做无谓抵抗,与我回去,父亲大人会从轻饶你。”
“桑儿,你亲手杀了你七叔,如今不过是轮到我而已,与你回去,一样是个死字。”
龙释渊的声音混穷凌厉,持剑的左手冷冷抬起,却有一刻的微颤。
“既然如此,六叔莫怪我无情。”少年轻然抬眸,剑指龙释渊:“六叔,这暗魂散,你抵不了多久。”
龙释渊微微镇定心气,不慌不乱:“你既然不舍不弃追我至此,想必也是对我下了杀心,我与你七叔皆败在你手下,是命数,龙氏一族这三百年来,除了三百年前的一个龙楚雪,如今,又有一人登上龙家武学巅峰,龙氏祖先也该好好瞑目。”
少年微微敛了敛眸子,身旁砂石落叶纷起飘落,卷起一场无穷的气流,这样高深诡异的武功,令单黎夜又是深深一震。
少年起剑,强大的气流随剑锋而去,直攻龙释渊。
龙释渊震撼这股强大的气流,拼尽全力抵挡,却还是被震出数米之远,少年执剑欲飞身上前直取龙释渊之命,却不料中间一个人影闪过,挡了他的攻势。
少年抬眸看清眼前人,似是很有趣味的眯了眯眼睛:“萧南翌?”
那边,单黎夜也已上前扶起倒地重伤的龙释渊,单黎夜瞧了少年一眼,带着龙释渊往一个方向远去:“大伯,走。”
少年勾了勾剑锋,欲追去,又与萧南翌足足过了五十多招,要再去追也早已来不及,萧南翌偏偏只躲不攻,一个闪身消失在丛林中。
少年咬了牙,想追萧南翌而去,眼前却又再多出无故一抹人影,显然这个人已经在此待了太久,直到现下才肯现身。
少年冷然而笑:“龙剑桭,你敢挡我?”
此刻站在少年面前,执剑站立的,正是龙剑桭。
“龙桑,若不是因为你是族主的儿子,杀父之仇,我早已向你索命。”
少年似乎是听到笑话一般:“你父亲叛族,我杀他没有任何错,龙剑桭,别高估你在龙家的地位,也别逼我对你动手。”
“好啊。”龙剑桭声音轻懒:“六伯其实说错了,能登上武学巅峰的人,龙家也不止你龙桑一个,他们说你如何如何厉害,我也想见识见识,你到底多厉害。”
“你找死!”龙桑目光凌狠,手中快剑一抽,迅速朝龙剑桭跃去。
萧南翌抽身而退之后,尽快找到了单黎夜与龙释渊的藏身山洞,单黎夜见他进来,只得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龙释渊已是气若游丝,方才那股气流太强,怕是他的脏腑都已震碎,那个少年早已是下了狠手。
两人救下龙释渊,也不过是看他等死而已,这样重的内伤,活不过几日。
“……灵儿。”
“大伯。”
“你还活着。”龙释渊忽然放松般笑了笑,有些欣慰:“络清若是知道你还活着,他该有多高兴。”
“他……”单黎夜顿了顿,络清,她的亲生父亲,西岩皇帝,早在二月前意外葬身洛州皇宫,以至于南宫澈攻下整个西岩不过辗转几日。
那几日,她与萧南翌也在洛州城,南宫澈的兵一举攻进,洛州内乱,有兵不挡,她甚至看得出来,络清是不是故意让南宫澈轻易攻下。
可她想进皇宫再见他一面,等来的消息却是他已死于意外,任凭她与萧南翌如何找,连尸首都不曾见过。
她轻微低眸:“他,没有死是不是?”
“嗯。”龙释渊微微敛了敛眼皮:“他是个好皇帝,西岩这十多年来的繁荣昌盛是他给的,这场战争,他孤身一人注定赢不了,又不忍百姓陷于战争的水深火热,结束西岩与东凉的战争,只有一个方法,投降南宫澈,南宫澈也允诺不伤百姓分毫,也不斩杀降兵,而他只有意外假死,才能完完全全退出,否则,不管是南宫澈还是龙家人,都不会放过他。”
单黎夜又问:“那我父亲现下又在何处?”
龙释渊摇首。
不知道,大概络清已去云游四海。
他曾经一直没有兑现一个女子的承诺,如今,也当去了了那人的愿。
她叹息,只怕她想找也找不到,或许命运总是喜欢如此捉弄人,或许,这样也好,在世人眼里,络清这个皇帝已死,无论是南宫澈还是龙家人,都不会再去在意他,她若再去找,只怕会对他不利。
“大伯……”
“灵儿,不,或许该叫你单黎夜,黎夜,你今日还能来这龙怿山庄,你已经猜到了什么,对不对?”
单黎夜轻然点头:“嗯,龙家人……是冥邪培养的死士。”
“不错,三百年前所有人都只知冥邪身边有一批强大的死士为他效命,当年只听到死士两字都能令人闻风丧胆,只是如今,已凋零成这般模样,再不见当年雄壮之气,甚至三十五年前,族中有人贪得无厌,惦记凤竹林之中的宝物,才设下那一切夺取凤竹林之宝,那日,那人借机对凤竹林族人下毒,只是那人也未曾料到无月解开寒冰烈火地图之谜,进入冰海岛,而那地图也被无心流落至江湖各派掌门手中,才惹得江湖各派掌门夺宝行动,以至于那日血洗凤竹林,我族前辈赶去营救,却也已无能为力,凤竹林所有东西悉数流落江湖人手中,虽然龙氏一族最终已处决那贪得无厌之人,可凤竹林却是不复存在,此事,是龙氏一族之辱,龙氏一族与凤竹林同是为冥邪效命,一个为死士,一个守陵,渊源颇深,却不料结局竟是如此。”
当年无月能从凤竹林带回那么多东西,想必这幕后也有龙氏一族的帮忙,无月要查凤竹林族人的死因,龙氏一族自然不会让无月轻易查下去,才处处阻断他的线索,无月不得已,才会秘密成立影月。
单黎夜抬了抬眸子:“那我娘呢?既然你们认为凤竹林之役是耻辱,你们应该对我娘愧疚,又为何还要置我娘于死地?”
龙释渊叹了叹:“此事说起来太复杂,龙氏一族从未想过要对凤竹林后人赶尽杀绝,是你母亲从无月处得知自己身世,忘不了族仇,一直秘密探访龙氏一族,直到她认识峰弟,峰弟知晓她是凤竹林后人,对她又爱又愧疚,才会在那一日带她进入龙氏一族的秘密总地,她心心念念要报仇,在那日对龙氏一族大开杀戒,可其实,她只杀了一个人,族主因当年之事愧疚,也是自愿死在她剑下,后来,她消失无踪迹,直到我在皇宫见到她,皇上力排众议,立她为妃,才知道她那时早已放下仇恨,隐迹江湖,甚至腹中还有了你,那时,龙氏一族新任族主,也是桑儿他父亲,一直为前任族主之死大为震怒,族前立誓要杀叶书渘,何况那时峰弟也已知叶书渘在皇宫,甚至峰弟偷了七夕琴,借我之手送给叶书渘,此事令桑儿父亲愤恨至极,七夕琴是龙氏一族圣物,交予叶书渘,相当于把整个龙氏一族的命交给了叶书渘。”
“所以后来你们忍不了,怕我娘会复仇,又设计杀害我娘。”单黎夜低低冷笑了一声,又看着龙释渊:“我只是一直不明白,我父亲……龙释峰既然爱我娘,既然对她愧疚,当初,他为何又要亲手杀了我娘?”
“杀你娘的人,是桑儿的五叔,我们七个是同父异母所生,五哥与峰弟相貌尤为相似,有人看错也不为奇怪,峰弟那么爱一个人,怎会忍心杀她,他偷七夕琴送她,本也是想保她一命,有七夕琴在她身边,龙氏一族不敢动她,可惜,她还是被杀了,后来峰弟为此与龙氏一族断了所有关系,峰弟在江湖上名望颇高,族主也寄托希望在他身上,希望他能掌控江湖,坐上那武林盟主之位,只是峰弟,对族主设计刺杀叶书渘耿耿于怀,甚至不惜金盆洗手,从此不沾染江湖之事,也与龙氏一族不相往来。”
她似是不认同:“既然龙释峰与龙氏一族断了关系,那我哥呢,他跟你们有联系,若不是龙氏一族的族主,我哥定不会为南宫澈效忠。”
龙释渊淡淡道:“桭儿六年前便已回归龙氏一族,我假死战场,又放走了络清,帮他假死掩人耳目,族中人早视我为叛徒,因为我的退出,而龙氏一族又必须要在朝中安插另一个人,龙剑桭是不二人选。”
单黎夜微微惊了惊。
朝中有龙释渊,江湖中有龙释峰,若是没有那么多变故,龙氏一族怕是早已将江湖朝廷控制得死死的,这一任族主的野心,太大。
单黎夜镇定几分:“那这些,南宫澈是否知道?”
“兴许吧。”龙释渊也不确定,又道:“即使他知道,他还是会重用龙剑桭,眼下这个时候,他需要死士帮他打这个天下,更需要龙剑桭这个得力右臂,至于得到天下之后,他会对龙剑桭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她单黎夜也无法预料,依南宫澈的手段……明明知道是个危险人物,还能留龙剑桭活口么?
不会的。
哥……
“既然你们已经杀了叶书渘,那为何七年前你们还要追杀叶书渘的女儿?”
久久未说话的萧南翌突然道出一句。
单黎夜经他一说,也想起这事,当年雇魔教杀手杀她的人,必然与龙氏一族脱不了干系。
龙释渊回忆起来:“族主不想留祸患,叶书渘能报仇杀人,她女儿若也是如此,龙氏一族想必不会太平,叶书渘当年杀了前任族主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由此可见她的武功已到巅峰境界,凤竹林的武功本高于龙氏一族一筹,那一次,族主彻底意识到了危机,若叶书渘女儿也变得如此,岂不是又要再次血洗龙氏一族,龙氏一族杀了叶书渘,与叶书渘的女儿已是不共戴天之仇,这仇,叶书渘之女怎能不报,为防范于未然,族主知道你被峰弟养在龙怿山庄,于是对你起了杀心。”
“只是峰弟他知道后,拼死护你,与族中人大战一场,还立下重誓,若你日后真为叶书渘寻仇,他便不得好死,他们要杀要剐,他绝不插手半分,族主仍是不信,那时桭儿主动提出回归龙氏一族,只要他们不再追杀你,龙氏一族人才凋零,龙剑桭若能回来,无疑是为龙氏一族添了一翼,族主这才肯答应不杀你。”
“原来父亲和哥哥……”单黎夜哽咽了声音,从来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他们付出了那么多,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该恨龙氏一族,可父亲与哥哥,已经为她做到如此。
“阿黎。”萧南翌过来,紧紧牵住了她的手:“别难过。”
不难过?怎么能不难过?
单黎夜忽然又质问道:“那我父亲……你们为什么还要杀他,他没有做错什么。”
龙释渊看着她:“他是没有做错,可你做错了,从你踏入江湖去铸剑山庄夺烈火剑开始,龙氏一族便已注意你,你可知寒冰烈火本是凤竹林东西,若你两者得到,你势必要查凤竹林,更会去查你的身世,查你娘的死因,那也意味着,你也会走上叶书渘的路,你会报仇,所以峰弟输了,龙怿山庄已保不了你平安,他才要你远远离开,而你,终究还是踏上了复仇之路,峰弟是自愿死。”
这是最后一次,只是,还是赢不了,输了,就该赔上所有的东西,即便是最重要的……遗憾的是,真想听你唤我一声爹。
龙释峰最后与她说的话,轻荡在耳侧。
“不,不可能。”单黎夜站了起来:“我没有做错,我也不会认为我做错了,我夺烈火剑没有错,我查凤竹林,查我娘的死因也没有错,自始至终,我没有真正杀过一个仇人,复仇?即使我真的要复仇,我也没有错!”
“你们龙氏一族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却说我错了,我不该踏入江湖,不该复仇,我真想不明白,你们怎么可以那么自私,你们怎么不说你们不该养出一个贪念凤竹林宝物的人,不该杀叶书渘,不该贪念权力,想助南宫澈得天下来再次壮大落魄的龙氏一族,沧溟阙能号召所有死士,你们怎么不说不该利用我打开帝陵夺得这个东西,你们对付别人理所应当,别人对付你们却是错了,难怪龙氏一族,三百年来没有一个像样的人,落魄至如今这个模样,是你们自己酿成的果。”
兴许是她太过激烈,才说完,手紧紧捂住小腹,肚子一阵绞痛。
“阿黎。”
萧南翌迅速扶住她,想为她度入真气,她却微微抵触:“不要,不要再用你的真气,不能……”
“阿黎。”萧南翌轻声责备,不顾劝阻,正要运气,一只手拦住了他。
“我来。”
龙释渊费力推开萧南翌,苍白虚弱的身体在她背后坐下,两指在她身上各处连点数下,割破了自己的手心,鲜血凝结,提起体内所有的劲气,一一传送至她体内。
她声音轻微:“大伯……”
“黎夜,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只当是为龙氏一族赎罪。”
她连连摇头,可他也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与龙释峰一样,也不过是命令的执行者,对于家族,没有违背的理由。
方才,她甚至不该与他说如此重的话。
那么多事,谁对谁错,也说不清了。
后面的气息慢慢收敛,龙释渊缓缓扯回手,脸色已是惨白一片,声音也是极致颤栗:“……黎夜,南宫澈确实骗了你……除了丹丸还有一个方法可救你……他没有告诉你……那方法是……换血……”
后面再没了音。
龙释渊缓缓低头,以打坐的方式死去。
“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