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墓室很简单,简单到只有一室的珠宝,金光闪闪,十多箱子,敞开着,珠光宝气这个词,用在这,她觉得很贴切。
只可惜,都啐了毒。
一碰都只能是死路一条,只有不贪财的人才能不为珠宝所动,安全通过这儿进入下一个墓室。
不需要设计什么机关,或许该说,这些啐了毒的金银珠宝,就是最狠毒的机关,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她摇了摇首,用自己一根长长的头发穿过一根金簪,小心翼翼,将簪子吊起来观赏,这簪子倒是有点像凤凰逐月钗,但只是像而已,多看一眼便知是个赝品。
萧南翌却是在看另一样东西,一个小小的锦盒,与那些珠宝错放开,凌乱的放在一个角落,锦盒是敞开的,里面的东西让他冥思很久。
是一把石梳,石头雕刻而成的小梳子。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完全与那些珠宝格调不一致,在常人眼里就是一块到处能捡的石头,放得再明显也不会有人要。
他把这把梳子踹入怀中,环视一眼周围,看到角落边花瓶内凋落枯萎的梅花枝,随手拿过,剥去上面的枯叶,弹去层层灰尘。
放下钗子,单黎夜叹了叹气,这些珠宝两人怕是也用不上,便走向下一个路口,进入。
一路走过去,破开过几道墓室机关,前面又是一个死墓室,除了入口,看不到出口,她也见怪不怪了,至少摸清楚了这‘隐道’所谓的机关设计,破解并不难。
墓室简单,中间摆了一副棋局,石桌,石凳。
她就着石凳坐下,歇歇脚,他坐在对面,看着棋子,棋盘上空空如也,并没有人下过的痕迹,青白的两方棋子都静静躺在棋盒里。
“你会下棋吗?”她问。
她似乎还不是太了解他,至少还不知道他有哪些喜好,又会做些什么,不然她也不用这么尴尬的问他,直接与他说‘跟我一盘棋’不是更好?
而他想了想,若说不会,只怕会被她这个琴棋书画一流的大小姐给笑话了,若说会一点皮毛,迟早是她的手下败将,若说会,他就真的是太会吹了,所以一番思想争斗之下,他说了句:“我喜欢看你下棋,不如你左手对右手。”
唉,他是真的不会。
——这种东西太文雅,不适合他。
某女挑眉——难道他吹箫的时候就不文雅了?当然除了凌门那晚他吹的是夺人心魂的曲子,没有内力的人基本都会受不住,更重者,能震动得耳膜流血。
某女又想了想——既然他承认他很粗俗,不是文雅人,那她也没办法。
只得一手摸了摸白色的棋子,另一手执着青子,缓缓落下。
她抬了眼,又疑惑:“我下棋,那你做什么?”
他拿出那只被剥了皮的梅花枝,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把匕首:“做这个。”
这一路上,她看到他拿着这梅花在削什么东西,现在她左右互博下棋,他倒更有闲工夫拨弄那支梅花,她也由得他去,时间充裕,做什么都可以。
貂儿蹲在棋盘边,她每落下一字,它都紧紧盯着,抬头看她捏着棋子思考,低头看着她落子,反反复复,几乎是乐此不疲,虽然它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觉得很有趣。
一嗒,一哒,落子很有规律,时间也在流逝。
“你说我要是把这盒棋子拿出去卖了,说不定能值不少钱。”掌心摩挲着青青棋子,她叹息着开玩笑。
白子,冰玉石雕琢而成,青子,翡翠玉雕刻而成,棋桌,沉香檀木。
果真是,价值连城的一盘棋。
可惜的是,她不能带走。
他一边削梅枝一边与她搭话:“早知道你这么贪钱,我突然很后悔当初没有多攒一点,不然,我怕一两天就被你花光了。”
当初?
攒?他攒钱而不是赚钱?
单黎夜眉眼挑的老高:“萧大少主,你帐库里到底有多少银子,说来听听,如果真的太少,我会考虑节俭一点,绝对不铺张浪费。”
“你的意思是我养不起女人,还得靠女人节俭来养家?”某男有点被挫的感觉,好歹他也是堂堂一魔教少主,居然要节俭?
手肘撑在棋盘上,她托着下巴,似有若无的声音:“嗯,那你的意思你以前养过女人,而且她还很铺张浪费,没有给你节约过一分钱?”
她知道没有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拥有过钱。
即便她曾是龙怿山庄大小姐,但其实她并没有钱,龙怿山庄每月都会拨给她一笔银子,并不是很多,但那些买了酒之后,在香满楼吃了几顿之后,买完了衣服料子之后也就没了。
她虽是影月少主,可影月也不是个赚钱的组织,其实看上去她很风光,实则她在影月的每一笔花销都明明白白的记载在影月账房先生的账本上,每月的花销只有她是最高的,她想要看账本改个数字还得偷偷的。
除非必要,她确实没见过大把的银子,这确实也是个遗憾,她只花钱,用了多少就没有认真去数过,但私房钱确实没有,她从来不藏,或许该说,她是个有钱就该花掉的主。
她真的很穷,所以得时不时的去赌坊玩几把,赢些零花钱,只是没料到,那次赢了个乞丐回来,还得搭上自己的一生。
她突然觉得——她活的挺节俭的。
“没有。”他回答,心里对自己的钱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我只是怕你会成为那个人。”
铺张浪费,不节俭……
“有钱可以做很多事情,不过看你这样子,应该是没做过。”她凝了凝眼色,滴答,落下一白子。
某男眯眸,说的,好像他很吝啬自己的钱?
“那你拿钱做过什么?”手中梅枝已微微成雏形,小刀很稳的在梅枝上剥弄,他漫不经心的问。
“等你什么时候拿钱给我花,我就告诉你。”她微微倾笑,故意逗着他,手中棋子,落下,这是棋盒中最后一粒棋子。
一扇门,在墓室中打开。
“你陷入了死局。”
他突然的来一句,盯着棋盘上的棋子,密密麻麻的摆满了整个棋盘交叉点。
但是,青白两种棋子,一水清的划开,在她面前的那一半是青色的,在他面前的那一半,是白色的,整个棋盘被摆的满满的,棋盒中也没有多余的棋子剩下,棋子数目与格子交叉点数目出奇的一致。
可,这哪是在下棋?
明明就是她拿出所有的白子在他面前摆满,又拿出所有的青子将她面前的点填满,她根本就不需要动脑筋,随意放。
这是一个很小巧的机关。
墓室摆下棋局,并不是真的要人下棋在棋局上争个你死我活,这可是‘隐道’,她能想到的就是用棋子把点填满,棋子的重量压在棋盘上,刚刚好足够启动墓室门。
这个设计,很巧妙,若是有人拿走了棋子,或者有人毁了棋子,天下间是不可能还会有同等重量的棋子来破这机关,墓室门就打不开了,说巧是绝对的,这些棋子的重量都被精确的设计过。
所以,她不能带走。
由此可见,‘隐道’真的很穷。
“萧夫人,再不快点走,那些人等着你启开宝藏的人真的会有一种想把你掐死的冲动。”他起了身,伸了伸懒腰,走到她身边。
那支成形的梅花枝已稳稳妥妥的插在她发上,那是一支用梅花做的木簪子,他亲手做的。
唇边泛起涟漪,她摸了摸那支木簪子:“这算是你送我的?”
“我只是觉得没送过你什么东西。”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血凤玉不是我的,算不得我送你,雪貂其实是阿雪送我的,那也算不得是我的东西,所以,想真正送你一样东西。”
“可这梅花是你半路折的,难道这就算你的东西了?”某女似乎有些不满意,随手一拿的梅花枝,倒成了他的,他唯一做的,就是稍稍加工。
“我说是,就是。”某男理直气壮。
离开墓室,进入另一间,又是没有出口。
这间石室更简单,唯一显眼的就是两个石棺,仿佛就是给后来预备好似的,她叹息,看来还真是要躺着出去了。
“看来冥邪还为我们备了棺材,百年之后,连棺材费都替我们省了,嗯,还是两副。”
“我们只要一副就够了。”他搂紧了她:“百年同眠,绝不分开。”
嗯,她姑且认为他这算是一句亲热的话,虽然是对着两副空石棺起誓。
她微微蹙眉,又说道:“那另一副怎么办?”
她看着他,等他拿主意。
墨瞳如黑漆,两字没有带半点情分出口:“砸了。”
她笑着,似是很认同他,轻问:“那,萧公子准备砸哪一副?”
他眸色低下,凝望她,轻勾起唇角的弧度:“当然是萧夫人做主。”
她微愣,敢情一言两语,就把这烂摊子交给她了?
细细思虑着,她走到石棺面前,转了两圈,又回到他身边,手指指向左边的石棺:“就它。”
剑出鞘,剑光亮闪,剑回鞘。
一切太快,她最后一字的音还留在嘴边,她只能用剑出鞘回鞘几个字来形容他的出手。
碎裂的声响过后,石棺已经劈成两半,毫不留情。
他说到,便做到。
“不如我们试试躺棺材的感觉,说不定百年之后,也就这样。”他忽然轻轻一笑,未等她开口,撵开了棺材盖,直接搂着她进入。
试试?
这两个字在她耳边回荡,没办法,人已经在棺材内了,连带那只雪白貂儿,在她身上磨蹭。
石棺,四壁清凉,他躺着,她靠在他身上,不宽不窄,刚好适合。
很久的沉默,静下心来,聆听他此刻胸膛处平缓的脉搏跳动声,她很安心,石棺没有合上,墓室中夜明珠淡淡的透亮。
“感觉似乎不错。”他睁开闭着的眼睛,将她搂的很紧,淡淡说来:“难怪那么多人都喜欢百年之后同眠。”
她偷笑了一会儿,躺在棺材里还能说出这话的人,怕也是只有他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陵墓,这是在石棺里?他还爱上这种躺棺材的感觉了?
等百年之后,他再愁也不迟。
可是,她也觉得好。
有个温暖的人在旁边,无论身在哪,都不会觉得冰冷。
他的手有些细碎的动作,宽厚的手掌覆在她发上,轻轻一带,方才他为她戴上的梅花簪握在了他掌心,挑落了她几抹发,一倾而下,散满她肩身,落在他身上。
“阿黎。”他低了眸,沉了嗓音:“我为你绾发吧。”
她偏首,抬眼,看着他,有些不确定:“你会?”
“不会。”他也是扎钉截铁:“但我可以学,以后你的一切都归我管,这些我都要会的。”
第一次,听他要为她学一样东西。
第一次,有人要这样管着她的一切,连绾发都帮她做了。
嗯,他的占有欲与霸道太强大,不容许有人违抗他的话,全都显现出来了,他说话,连问号都不打,似乎她已经没有了拒绝的权利。
她应承起身,手肘安放在棺材边缘,侧对着他,他又莫名其妙的变出一把石梳,微微拿起她的发,从发上,缓缓滑下。
他的动作很不专业,常扯得她头皮紧绷,那也要怪她头发太长打了太多叉,对自己的头发,这几****也没怎么精心整理过。
只有待在龙怿山庄的时候,才会打扮得像个大家小姐,平常出门都只是梳最简单的发饰,她怕太麻烦。
趁他最后替她绾上一抹发,将梅花簪落入发间,她劈手夺过了他手中莫名出现的梳子,有些惊讶。
“石梳。”单黎夜看着手间物品,念出上面的话:“浅梳君丝,为汝绾发,好奇怪,你怎么会带了梳子?”
难道,他也有爱美的习惯?
他长得的确是挺不错……她怕下一刻他连镜子都可以拿出来。
“捡的。”他简而言之,一律带过。
随手折的梅花,随手捡的石梳……还有什么他不能做,难道,他真的很缺钱?
她为以后开始有些隐隐担忧。
摸了摸头发,没有镜子,她不确定她现在这个样子是否还能见人,不过他也应该不会让她在别人面前丢人现眼,那样,也是丢了他的脸。
“不喜欢?”
他看着她皱眉的脸色,也不由的朝发饰看了两眼,嗯,还算得上养眼,想必也不会有人对她的墨发情有独钟,再丑,他也会把她打扮得漂亮,嗯,她本身就很漂亮。
“不是。”没镜子,她也看不见,他说好那就好,脸颊依躺在自己手背,梳子还给他,任由他梳弄背后散开的长发:“我只是觉得,你最近变得温柔了,让我有点不适应,我还觉得你对我这么好,接下来可能会做对不起我的事,你想弥补我,我只是很不安心。”
她话出口那一刻,他突然的环抱住她,紧紧的。
是,他是想弥补她。
他怕以后做这些的机会太少,他要学,他要为她做完所有一切,他要她一辈子记住他,永远不能忘了他。
“你知道吗?男子为女子也是姜渔村的一种习俗,意味着,一辈子不离不弃。”她转身,依埋在他颈项间:“将来的事太难预料,如果你对我的好只有一天,我就享受一天,如果只有这一刻,那就一刻,除了对钱,我也不是很贪心的。”
很闷,有一口气堵在胸口难以提出又很难咽下。
他说要她相信他,她选择信,无论他会做什么。
她是不是变得很傻了?
可她,认了。
不知道以前的冥邪与冰儛玥是否有躺过棺材,有没有这般绾发,不似帝王帝妃,只是一对平常夫妻。
应该有吧。
他没有说话,合上了石棺盖。
两人静静的躺着,再也没了话,棺内,漆黑一片,能见度为零,除了对方若有若无游弦似的呼吸,再也无其他。
唯一的一方小世界,此刻属于两个人。
“机关在棺顶。”
她终是打破了这一瞬的沉默,垂了垂眼皮。
“我知道。”从一开始进入这棺材便知道,在漆黑的一片空间内,他始终拥着她,再黑,他也能准确的找准她唇的位置,狠狠的吻了上去,舍不得放开。
她不反抗不回应,似是默许了他此刻对她的贪婪念想。
听到他一掌打在盖上,唇边的温度也抽离了,她能感受到她此刻在下坠,却很有安全感,他一直给她支撑。
棺材下方,是个洞口。
裂开,又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