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离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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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夏雨杨自尽

风起,云变。

**********有些阴暗了,从来不遮容颜的她,此刻已然带了一顶白色纱帽,垂下的白色纱巾落至腰间,将她的容颜身段完全遮掩。

她抚弄了一下纱帽,向前一个方向走去,直到走到一幢大牌匾前才立定脚步,风轻轻掀开轻纱的一角,漏出的缝隙刚好能让她的视线落在门口牌匾上。

流素庄。

山庄门口有两人出来,相互寒暄着,句句话语,她听的很清楚。

“难为杨公子亲自送请帖,杨公子大喜之日,我家师父必然到场,杨公子请慢走。”

“有劳了。”杨孟祁淡淡点头,眼角的余光无意识撇到矗立在一旁的白衫女子,想透过轻纱瞧她的容颜,可却不真切。

白衣女子?白衣雪刹女?

这几日不曾听说雪刹女再次给谁发了梅花贴,再者,这白衣女子背上,没有那把熟悉的剑,连手上都未曾携带剑。

寒冰剑,也会有不在她手中的时候吗?

一联想到那人,杨孟祁觉得兴许是自己太敏感了些,怎会一看到白衣便会想起她。

这女子,许是平常人。

“告辞。”杨孟祁收回视线,举步离开。

轻轻的与她擦肩,风刮起,轻纱被风带起飘扬,透人的沁香吸入鼻中,只顾着这香味特别,却错过了瞧见那白衣女子容颜的最佳时机。

不便逗留,只得匆匆离去。

单黎夜弄了弄被风刮起的轻纱,开始向前移步,刚刚送杨孟祁走的门徒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她便踏入了流素庄。

门徒将她带入一大院子,而院子中的人似乎等了她很久,那人朝她旁边门徒示意了一下,门徒便离去了。

偌大一个院子此时只剩两人。

夏雨杨微微眯眼看着她,有些不可思议,她也会怕别人见到而带面纱。

不见得。

“坐。”夏雨杨伸手指了指凳子。

单黎夜旋即摘下纱帽,轻放在石桌上,坐下。

眸光扫过石桌,桌上除了一壶酒,两个杯子,再无其他。

“夏庄主倒是个特别的人。”单黎夜平平淡淡地开口,在酒壶上停留了数秒。

夏雨杨只是笑笑:“我不确定你下一个目标是不是我,与其等你来找我,倒不如我自己去找你,这样倒也好有个确定的时间安排我的身后事。”

“你比蓝渲沫聪明。”

蓝渲沫是在等死,而他,即便死也不会等,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结束同样也得由自己亲手了结。

她紧紧的盯着他,看着他的指尖的所有动作。

夏雨杨曼斯条理的倒满了一杯酒,既没有给她,也没有自己喝,酒杯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募地,夏雨杨开口:“你之所以没有一举杀了自己的仇人,只是一个个的追问,是想从我们这些人嘴里知道什么,是吗?”

是,因为有太多的谜团,她需要去解开,她无法忍受不明不白,尤其是那人的,他不说,她便去找。

单黎夜反道:“你想用你的命与我做交易?”

交易,用他口中所知道的一切真相换他自己一命。

单黎夜抬了抬幽深的眸子,此刻却看不出夏雨杨眼中所想的,却看到了一抹深深的落寞。

落寞?

“不是。”夏雨杨频频摇首:“我的命不值几个钱,若不是夙雨,我早不知道在哪儿落魄,更别说会有如今的流素庄。”

流素庄庄主的在她手里不值几个钱,这话要传出去,要该笑了多少人?

可确实,她从来不稀罕别人的命。

她凝征的是,夏雨杨唤龙夙雨为夙雨,如此亲切,如此平常。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江湖中从未出现过武林盟主吗?即便有,一个死于非命,一个疯了,一个失踪,谁还敢上去要那宝座。”

“因为,叶书渘?”她的回答不是很确定。

可一个已死的人又能有多大的作用,难不成还能魂归阻止这些人夺武林盟主之位?

“叶书渘武功卓越,对武林盟主之位觊觎眈眈的人来说,她是个威胁,江湖曾出现过一句谣言,血凤现,江湖乱,上一辈人,大都人都知道叶书渘是凤竹林遗腹,若是她哪天狂怒至极想为凤竹林族人报仇,江湖少不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你知道的,三十五年前的凤竹林之役,如今江湖上哪个显赫的门派没有参与过,可是——”夏雨杨抬眼看着极为熟悉的容颜,笑了:“叶书渘让所有人都意外,竟然会委身于皇宫之地,与众多女子争一个男子,可惜,你和她一样,都不够残忍,对别人太够仁慈,相信着不该相信的人。”

武林盟主,血凤现,江湖乱。

她笑,一句话便将人定了死罪,如今这罪名却背到了她头上,血凤,血凤凰,如今,她是所有人的眼中钉。

江湖乱,她该如何让江湖乱?

还是现下,她已经让江湖纷乱了。

“武林盟主,那都不过是别人的借口。”她敛了敛眸子:“我倒是对夏庄主的借口感兴趣,你杀叶书渘与秦楚潇的理由,又是什么?”

夏雨杨只是笑笑,单黎夜却一言道出:“因为龙夙雨?”

他抬首,再度倒了一杯酒,她再次看着两杯立在桌上的酒杯,眼眸波动,看不出的深意。

他轻巧的转移话题:“若我没猜错,那三个武林盟主出事,应当与魔教教主萧天寒脱不了关系,萧天寒心狠手辣,讳莫如深,一个如此高傲孤冷的人,是绝对不会容忍别人的位权比他高,别说武林盟主,即便是皇帝,他也不见得会放在眼里,放眼天下,没人能与萧天寒做对手,武林盟主,怕是他萧天寒自己想坐吧。”

萧天寒的眼光是高了点,但,夏雨杨所说的就一定是这样吗?

一个如此孤傲的人,即便想杀人不让人当武林盟主,怎么的也要邀个帖子给那人,光明正大的杀,这才好证实杀人的罪名。

就如同她单黎夜一样,杀人,正大光明。

可,一个男人如果对所有人都不屑,所有人都可以不放在眼中,那他的心底,一定存在一个女人,占据了他所有的位置,填补他的所有。

但若,填补洞的人没了,再隐忍的人,也会狂怒,也会不择手段,也会,比任何人都嗜血。

逐渐成为人人口中亦正亦邪的人,喜怒哀乐,阴晴不定,一大魔头,兴许也是这么来的。

她冷笑,萧天寒与她,当真相像极了,而她心底的男人……

“未必。”单黎夜回了短短一句。

萧天寒对那三位盟主起杀心,未必是因为眼高,而是因为,那三位盟主也是当年参与暗杀叶书渘的一份子,而那三人偏偏不巧的荣登盟主宝座,一面仁慈大义,一面虚与委蛇。

萧天寒所不能容忍的,是仇者快,亲者痛。

不然,他不会精心设计那么好的一出,收养仇家子女,借她们之手,报仇,这可比自己动手来得痛快多了。

至于盟主之位,萧天寒甚至比她还不屑。

所以,萧天寒的仇人,同样是杀她娘亲的人,她更加确定——

“夏庄主是否可以说说,当年除了我娘,还有谁曾无辜死在你们手中?”她挑了挑眼皮:“譬如,萧天寒最在意的人?”

夏雨杨微微一怔。

她解释:“听闻多年前的萧天寒为了一个女子做了很多让人料想不到的事,别说那女子要他杀人,即便是要自己的命,他也会毫不吝啬。”

那个女子,该是萧天寒的爱人吧。

若不是,又哪来的魔教少主?

萧天寒的儿子,魔教少主,萧南翌。

而那女子是他的娘亲,如果萧天寒为了报仇可以不择手段,精心算计,那他也绝不会亚于萧天寒半分。

犹如现在的她,面对着亲人离去的痛,自是要一一还给那些给她带来痛的人,绝不吝啬。

碍于魔教的凌狠,江湖之中知道的人,对那女子提及的少之又少,不知道的人,依旧不知道,连饭后闲谈都不敢。

所以至今,没人知道那女子是死是活,同样也是十七年前没了消息,她一直摸不透萧天寒为什么要杀人,直到与花隐通了消息,了解了萧天寒这个人,他有过一个挚爱的女子,但是很不幸,至今没人知道那女子的消息。

兴许,花隐只是猜测,那个女子十七年前便已死了,且同样是被杀叶书渘的那些人所杀,所以萧天寒不惜一切报仇。

可又不对,若那女子真的死了,依照萧天寒的性子,杀一个人太不解恨,定要灭满门才符合他萧天寒做事风格。

夏雨杨微微抿唇,笑了笑:“较之于叶书渘的死,你好像对萧天寒更感兴趣。”

感兴趣到,以至于她忘了自己的目的——她是来杀夏雨杨的。

“当年的事,我并不是很清楚,没有人会想要招惹仇家,去杀一个与事无关的人,不过那时的确有一个青衣女子闯入那片林地,试图救叶书渘。”夏雨杨似是在回忆,瞳孔微缩,凝滞:“当时情况复杂,且我又看到夙雨抱着一个孩子突然出现在那,以为那是叶书渘的孩子,怕夙雨显眼招那些人追杀,我一心只想让夙雨安全离开,哪里还能顾得了别人。”

夏雨杨忽然叹了气:“那个女子的死,是个意外,有一个人,伤了那青衣女子一剑。”

他回忆到那个画面,不曾料到的意外,他知道那些人中有一个不小心伤了那青衣女子,那一剑,刚好穿身而过。

那青衣女子瞳孔微微一缩,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持剑的手,再是那人的眼,那女子认出了那黑衣人,那人似也认出了她,惊愕了。

单黎夜急问:“青衣女子是谁?那杀青衣女子的又是谁?”

夏雨杨轻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一张梅花贴邀遍江湖,告诉所有人你要动手杀人吗?”

“那么多的黑衣人,那么多的相似身影,蒙住了脸,如若不是熟人,谁又还能认得出谁是谁,不是人人都像你那般无所顾忌,我只知道四大门派的人参与,至于之前被你所杀那些小门小派,我根本便不知道他们竟然也会冒死去杀叶书渘。”

不小心说错话,不小心做错一丁点,都是别人所不能容忍的,因为他们是名门正派,是江湖白道,心慈侠义是所有人的伪面具。

是啊,谁会像她一样?

她当真是昏过头了才会有这样的举动,连萧天寒都讶异,她是把自己推向了死胡同,即便那些人不是她杀的,有那一张梅花邀贴作为证据,也就够了。

夏雨杨叹息:“我虽然不知道那女子是谁,可那女子的眉眼旁,却是有一朵亦真亦假的梅花。”

梅花?

她低垂眼眸:“听师父说,龙夙雨也喜欢梅花,就连最拿手的银针上也雕刻梅花。”

桌上的酒杯,已被他拿捏在手中,却见夏雨杨唇角间微勾,眼底却是一片荒凉,“流素,流素,终究还是没能留住。”

流素,留夙,却没有留住龙夙雨。

龙夙雨不该死的,他接到的红叶令只是说那迷雾竹林里有一个亲眼目睹当年暗杀叶书渘的人,四大门派,名门正派,当然不可能让那样一个人活着,可他没想到,那人是龙夙雨。

龙夙雨为他挡剑的那一刻,在脑中挥之不去,她说她欠他的命,算是还了,她还说,下辈子别遇见她,不然每次都让他为难。

可他,宁愿为难,下一世还是要遇见她,即便今生可再来一次,他一样重蹈覆辙,绝不会后悔。

“我不后悔今生。”

夏雨杨忽然一仰头,她还未及反应阻止,杯中酒尽数落入他腹中,酒串流全身血脉,侵入他的脏腑。

那酒,有毒,是鹤顶红。

她离这么远,都能闻到那酒杯中撒发出的毒味,夏雨杨又怎么会不知道这酒有毒,这酒,是他备给他自己的,而不是给她。

她急忙问他:“你们既然都互不认识,当年行事却又如此迅速整齐刺杀叶书渘,你们之中能定还有一个主谋在背后命令你们,那主谋到底是谁?”

“是龙……”

鲜红色的物体止不住的从夏雨杨嘴角溢出,滴至地上,夏雨杨脸上却毫无一丝痛苦,只淡淡的说了一字,便倒在了凉意的石桌上。

她还有疑问要问,只可惜,夏雨杨服药太早,她想问也没人能回答。

她端起她面前的那杯酒,横扫着倒在地上,泥土的地面泛起点点泡沫,依旧面容平淡,全然不管眼前的人已是个死人。

不后悔吗?可笑至极。

手中的酒杯随着她佛袖一阵,狠狠的砸在地上,碎裂成片,碎星点点。

杨孟祁再次跑回了流素庄。

然而,他没有阻止成,他也阻止不了。

石桌上只有夏雨杨的尸体冰冷躺着,旁边除了那一顶白色纱帽和破碎一地的酒杯碎片,便再无其他。

杨孟祁捡起白色纱帽,丝毫不管旁边门徒对夏雨杨的哭喊,眼前此景他还能不信吗?

罪证,人证,物证,动机,样样俱在,她确实是杀人不眨眼的白衣雪刹女,确实为了报仇,什么都可以做。

可偏偏那一次,她却出手救了他,他不曾想过,也不曾想到。

雪刹女,竟然会救人吗?

竟然会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