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维纳斯的腰带:创作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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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保持童心和利用童年经验

苏联著名作家《金蔷薇》一书的作者康·巴乌斯托夫斯基说:“对生活,对我们周围一切的诗意的理解,是童年时代给我们的最伟大的馈赠。如果一个人在悠长而严肃的岁月中,没失去这个馈赠,那他就是诗人或者是作家。”[苏]康·巴乌斯托夫斯基:《金蔷薇》,22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那么,一个作家如何来接受这珍贵而伟大的馈赠,永久保持童心并利用童年经验呢?这主要是一个实践的问题,而不完全是理论问题,但在这里我愿意作以下两点提示:

1 保持童心与社会化阻滞

儿童或早或迟都要进入社会,儿童的成长过程也就是社会化的过程。社会化必然要求儿童适应社会规范,并进一步去扮演社会角色。因此,任何一个人的成长都不可避免地要进入社会化过程。所谓社会化,大体上就是指儿童依照与社会的需要、法律、道德规范相一致的各种行为方式去活动的过程。这也就是说,社会化是一个求同的过程,是合群性的表现。在某个特定的文化社会环境中,一致性、相似性处于统治地位。例如,在这种特定文化环境的制约下,几乎每个人都说同一种语言,有同样的价值观,有相同的道德规范,相同的行为方式,甚至相同的兴趣爱好等。从社会学的观点说,社会化是人对环境、现实的适应性的必然现象,因此它是人的责任感的表现,是人走向成熟的一个标志。对社会而言,社会化是维系一个社会稳定的必要条件。对个人而言,通过遵从社会规范,我们就能准确无误地表达自己的情感,避免那种灾难性的或令人难堪的误解。因此,由于各种原因所产生的社会化阻滞是人的病态,而不是人的常态。譬如,人们认为长城是中国人的骄傲,是中国人的坚强意志、伟大气魄、光荣历史的象征,这是全社会,甚至是中国人几乎一致的看法。这种看法,反映了中国人的自信心和自豪感,这是一个中国人成熟的表现。假如有人不这么看,认为长城代表着中国人的保守、封闭、落后、愚昧,那是一种丧失民族气节的偏见。这种看法恰好表明他的精神病态。因此,无论对社会还是对个人,社会化都是需要的。这是问题的一面,但问题还有另外一面,这就是社会化的过程又是以“遵从”现象为特征的。它迫使个人放弃自己的独特的观察、体验和见解,以社会多数成员的见解为见解,这对天真的童心和真诚的诗心又不能不是一种损害。这就是说,儿童和艺术家的坦率、天真、幻想、诗情和独特性等都可能在社会化过程中受到削弱和排斥。从这个意义上说,过分社会化的人,充分地扮演社会角色的人,可能是一位很好的政治家、部长、局长、书记、企业家、厂长、商人等,却往往不宜于当作家。为什么这种“遵从”心理会削弱或排斥“童心”与“诗心”呢?为此让我们来看一看社会学家所罗门·阿希的一个著名的实验:

X

A

B

C

是阿希研究中的一个典型刺激。把四条线同时给被试者看,问他哪条线的长度最接近直线X,在很多同伙都一致作出错误回答时,大约35%的被试者会遵从。参见[美]J。L。弗里德里:《社会心理学》,431页,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这个实验说明,“遵从”心理往往使人迎合群体意见,从而削弱了自己独特的真实的、本原的观察与见解,这和童心与诗心是相背离的。这种情况在我们的生活中是屡见不鲜的。在十年“文化大革命”时期搞“早请示、晚汇报”的时候,尽管不少人对此有看法,觉得这是一种封建仪式,不想把小红书举起,但每一次人们都一致把小红书举起。在一个几乎全部成员都把酗酒念成“xiōng”酒的群体里,你怕人家说你念“白字”,或怕人家说你想“表现自己”,明知念“xiōng”酒不对,你还是迎合大家念“xiōng”酒。这说明产生遵从心理的重要原因是对偏离的恐惧。“几乎在所有的社会情境中,对偏离的恐惧都是一个基本的因素。人们不想突出自己而与众不同,总想与别人差不多。一个面临着与群体意见不一致的人是不愿意偏离的。他想要群体喜欢他、优待他、接受他。他害怕如果他与群体意见不一致,群体会讨厌他、虐待他或驱逐他。为了避免这些后果,他总是趋于遵从。”[美]J。L。弗里德里:《社会心理学》,442页,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这就说明,遵从心理越严重,属于个人独特的感觉、体验、想象、理解就越少,童心也就越少。因此从一定意义上说,社会化与童心是成反比的。

那么,在社会化的过程中,一个作家怎样来保持童心呢?主要的一环是获得某种社会化阻滞。在这里,作为一个艺术家如何获得独立的人格,如何获得承受群体压力的能力,如何加强艺术家的勇气,保持自己的独到的观察、体验和对事物的独到看法,就显得十分重要了。只有这样的作家才可能获得社会化阻滞,即不过分的社会化,那么他就可能保持与诗心相通的童心,世界在他眼里就会复原为具有艺术性的世界。这完全是一个实践的过程,锻炼的过程,要做到这一点是不容易的。当然,儿童时期种种不利社会化条件的发生,如父亲死亡、爱的剥夺等,则是生活对作家的赐予,造成他的社会化阻滞,使他能够坚持自己的独特观察,表达出自己的独特感受。

2 童年经验与距离化

作家应该充分利用童年经验,但怎样利用才能取得最大的效果呢?在这里,关键的是要拉开心理距离,重新审视自己的童年经验,特别是童年的苦难与不幸。回忆,再度体验,可以把最平凡的生活情景、最不幸的生活遭际变成深沉的诗。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已不会从纯功利的角度来回首往事,而是把往事作为一种对象来回味了。

法国著名作家弗郎索瓦·莫里亚克深有体会地说:“一定的时间间隔对于一个小说家是必不可少的。”王宁、顾明栋编:《诺贝尔文学获奖作家谈创作》,204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这种时间间隔对作家来说是重要的。一方面,它能够使作家充分体味童年经验的意义;另一方面,它又能将纷繁的童年印象进行拆解,把现时情感所激发的童年经验突出在前景上,其他则隐蔽为背景。于是,这个与童年相关的突出的意象就能被作家牢牢地把握住,进入自己的创作中去。俄国著名戏剧导演艺术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也说:“时间是一个最好的过滤器,是一个回想和体验过往情感的最好的洗涤器。不仅如此,时间还是最美妙的艺术家,它不仅洗干净,并且还诗化了回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全集》,第2卷,275~276页,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3.时间,对于审美价值的创造作用是巨大的。童年经验往往经过长时间的洗刷,在作家那里直接就转化为审美体验。诗人常说,他们的创作往往不是观察,也不是单纯的描写,重要的是发现,发现自己童年的内心世界。而且长时间的酝酿、玩味,使过去早年的经验得到深刻的审美升华,若能体现在作品中,那么就会有很高的审美意味。歌德创作《浮士德》几乎用去了他一生的时间。他用50多年的时间来构思作品的第二部分,他认为这长时间的思索给他的创作带来无穷的益处,岁月把他的材料不断地重写,使他获得了丰厚的人生经验的积累,他说:

我在这一点上就像一个人在年轻时积蓄了许多银币和铜币,年岁愈大,这些钱币的价值也愈提高,到最后,他青年时代的财产在他面前块块都变成纯金了。[德]爱克曼辑录:《歌德谈话录》,199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这个比喻多么好!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老年人最能体验到童年经验之美的原因。是的,对老年作家来说,如果他们的身体依然健康,那么他们就有可能用一生的经验不断地挖掘童年的矿藏,并最终探入童年经验意义的最底层,人生的意味也就鲜明而深厚地凸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