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星璀璨:北宋嘉祐二年贡举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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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曾巩家族及其亲友门生(10)

曾协撰有《大愚堂记》、《强衍之愚庵记》、《超宗道人妙用庵记》、《直节堂记》、《棣华堂记》(均见卷四),皆属杂记文。其《直节堂记》是一篇颂竹的杂记,首写建堂原因:“王子居室之东南,巨竹盈亩,蔚然而青,煜然而泽,颀然而长。身过其下者视为上,行为迟。清风爽气回薄襟袖间,如执热而濯、负载而休、倦游而还故乡也。然弃于一隅,有斯须之爱,而不可以常也。王子病之,乃即其北为堂四楹,宏敞靓深,以燕以游。向之林立者,一旦森列庭下。”然后通过王子与客的对话,歌颂竹的高贵品质,王子曰:“草木之可录者众,桃杏李梅之华盛矣,而不足于清。兰芷茝蓠之质清矣,而不足于劲。吾所取友,其惟此君乎!”客曰:“若夫干霄而上,不待矫揉,遂其天资而无所屈,不为欹形诡状,勾身侧足,以相媚悦,寒暑犹是,荣悴犹是,凛凛乎志气之不可夺也,超超乎其忘荣辱也,其使百世之下,懦夫有立志者欤!其折而不挠,近古社稷臣者欤!……始竹之植乎此也,杖履之所不留,觞豆之所不至,翛然冷然,不为无人而改也。今去几席不能寻丈,人意则异矣,而竹犹故也,又见其终身不易其操者耶?”二人之语,堪称竹颂。

《求己斋铭》(卷四)为其子曾炎作。炎字南仲,隆兴进士,累官通奉大夫,封曲阜开国子。铭前序云:“小子炎年十有五始志于学,余惧其闻人之长而起歆起羡,望道之远而自暴自弃,而不知其足乎己也,一日求名其读书之所,而告之以求己。”全文极论“求己”之重要:“人之患莫大于己小而物大,内轻而外重。己小而物大,内轻而外重,则见纷华美丽而慕,遇交错纠纷而惑,当贫贱而病,处富贵而泰,威可以夺,货可以取,此皆不知求己之过也。”铭文主旨与序同:“维学之初,贵夫日新。取己而足,匪资于人。”

傅伯寿《云庄集序》谓协古体诗兴寄渊深,词旨超迈,仿效《文选》诗体为之;近体诗则务造平淡,间出清新,精诣妥帖。其五言古诗如《拟古六首》(卷一)仿《文选》各拟古诗而作,其一云:

“濯濯春月柳,低映金(日)、张(汤)宅。风光到飞絮,枝头少颜色。荣华岂不好,岁晚负赏识。坚贞自中心,君看松与柏。”这是说柳虽婀娜多姿,但不能耐久,不如“坚贞自中心”的松柏。其二云:“幽窗射明月,寂寞闲素琴。朱弦不改调,抚弄无好音。文衣袭绿绮,明徽钿黄金。君恩一朝异,对此千恨深。”这是说君恩难恃,就像琴“明徽钿黄金”变成“寂寞闲素琴”一样,“君恩一朝异,对此千恨深”。其三云:“忆昨初离别,羞容不成歌。长袖未曾舞,尘埃生绮罗。君恩一言足,岁月岂在多。泽国多悲风,江湖易涛波。游子久行役,岁晏今若何。迢迢朱楼夜,数起瞻明河。

不如长江月,素影常相过。”前六句写初离别时的缠绵,“君恩一言足,岁月岂在多”,颇富哲理。后八句是写对行役在外的游子的思念,朱楼所望之月不如长江之月好,能与所思之人长相伴。

其四云:“迢迢千尺松,下有绿发龟。流膏穿厚地,配此凌云姿。

隐见(现)虽若殊,雪霜俱不移。置身苟得地,共保千岁期。”此是化用左思《咏史八首》“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也是有感置身不得地而作。其五云:“孤峰郁嵯峨,千古常峻峙。下有回环水,流浪无定止。如何深远意,尽寄七弦里。妾意极高山,君心甚流水。”孤峰长耸,而流水易变,“妾意极高山,君心甚流水”,这是对负心男的怨辞。其六云:“日月无时停,飘忽成隆冬。烟云惨不舒,暮雪陵飚风。永怀皲瘃忧,借此衣褐重。蛰虫逐微煖,地底度岁穷。饮啄却外物,一气常自充。人貌肖天地,不能保微躬。”

前六句极写隆冬之寒,后六句写蛰虫却能在“地底度岁穷,饮啄却外物,一气常自充”,与之相比,人不如虫。这六首诗皆以比兴见长,词旨微远,感慨遥深。

《邓器先北窗》(卷一)也是五言古诗:“今人竞图南,朗朗百间屋。夫子胡不然,向晦一窗足。北窗吾亦爱,尝谓所乐独。岂知交游中,昌歜或同欲。光澄穷永昼,风远宜三伏。诵书音和平,高卧梦清熟。吟诗与作赋,未觉环堵蹙。心安尔许宽,六合寄一粟。闲听飞雨洒,静看游蜂触。一笑知莫逆,排闼不待速。”

人各有所嗜,人爱“百间屋”,邓则“一窗足”,因为“吟诗与作赋,未觉环堵蹙”,全诗颂扬了安贫乐道的志趣。

其七言古诗活泼跳荡。如《次翁士秀(翁擢)喜雪长咏》(卷一),首写喜雪:“忽惊寒凛袭重裘,元是祥霙散平陆。登山不觉屐齿折,索酒仍催葛巾漉。”因为雪兆丰年:“且欣膏润入郊原,为拯黔黎出沟渎。敢将固陋测帝心,概想生灵皆子育。将春欲放草木叶,成岁先须天地肃。”次写自己特别喜雪:“伊余平生贪静胜,有此一廛从穆卜。应怜此地久憔悴,端向吾庐增煜煜。”末以二句点题:“掀髯一笑万事空,细读君诗倒醽醁。”七言古诗贵句语浑融,格调苍古,优游不迫,清婉简淡,此诗就具有这样的特点。

其五言律诗如《蓬户》(卷一)极写其家居之简陋:“野客何为户,编非茅即蓬。松坚难阖辟,竹瘦谩牢笼。疏密殊无准,粗纤任不同。我常知善闭,宁向此矜功。”又如《和韩子文》(卷一):

“寄迹惊殊县,论诗得胜流。更容参往返,不恨此淹留。绝唱终三叠,长谣拟《四愁》。同游有陶谢,莫赋仲宣楼。”韩子文名彦质,延安人,韩世忠第三子。历官直秘阁、光禄寺丞、知秀州、平江府、临安府等。能诗,《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二存其《高宗皇帝挽词三首》。此诗写他与韩的论诗、唱酬,末句略含有家难归之恨,寄慨深微。

其七言律诗多唱和之作。其《喜晴》(卷二)云:“诗翁高兴动新晴,未踏湖山句已清。领略风光初入眼,指麾泉石欲盱衡。屡传黼扆方图旧,应有锋车便趣行。莫向苕溪恋行乐,葵心元向太阳倾。”前四句写喜晴,后四句盼朝廷早日收复中原,一展自己忠君之心。《湖山堂》(同上)写自己无所事事的闲居生活:“自从幽处得官居,不向良工觅画图。青绕帘帷山极望,冷侵庭户水平铺。渔歌历历来天外,帆影飞飞入坐隅。俸粟有余公事少,卧听风雨落江湖。”官居宜人,俸多事少,看似轻松愉悦,实指光阴虚度。

五言绝句《紫岩杂咏》四首,以写景胜。《飞瀑》(以下均见卷二)云:“欲作银河落,支筇仰面看。会须雷电散,已觉逼人寒。”

“仰面看”,“逼人寒”,参观过大瀑布者定有同感。《坳池》云:“峭绝崩云处,泓澄忽此逢。宁知一勺水,清润入千峰。”一、四写坳,二、三写池,景“清润”,诗亦清润。《留烟》云:“暝色苍然至,浮烟漫不分。小留岩窦底,为伴宿檐云。”浮烟伴檐云,拟人化的一个“伴”字,无情之烟似乎充满了人情味。《溅石》云:“淅沥排炎暑,潺湲弄晚晴。不知来远近,常作对床声。”韦应物《示元真元常诗》有“宁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之句,末句即以夜雨形容潺湲溅石。

七言绝句如《题留烟亭》:“漠漠萦空漫不收,只应此地占清幽。云烟本是无心物,亦为山人重挽留。”《题零陵郡治环翠亭》:

“铃索无声讼牒稀,雨余四野竞扶犁。小亭独坐心无事,满地绿阴山鸟啼。”《醒心亭》云:“主人谁与解春酲,百斛香醪一小亭。

兀兀泠泠俱可乐,醒来还醉醉还醒。”把无心之物写得有心,是他这类小诗的共同特点。

曾协亦能词,《全宋词》存其词十四首。词风清旷豪放,《秦楼月·留别海陵诸公》(均见卷二):“清秋月,长空万里烟华白。

烟华白,江云收尽,楚天一色。莼丝惹起思归客,清光正好伤离别。五湖烟水,伴人愁绝。”《凤栖梧·西溪道中作》:“柳弄轻黄花泣露,万叠春山,不记尘寰路。日射霜林烟罩素,长空不着纤云涴。历历远村明可数,绿涨前溪,渺渺迷津渡。客子光阴能几许,画图拟卷晴川去。”“江云收尽,楚天一色”,“历历远村明可数”,均给人以清旷之感。曾协有些词格调近似苏、辛,如《水调歌头·送史侍郎》:“今日复何日,欢动楚江滨。紫泥(诏书)来自天上,优诏起元臣。想见傅岩梦断,记得金瓯名在,却念佩兰人。永昼通明殿,曾聪话经纶。促归装,趋北阙,觐严宸。

玉阶陈迹如故,天笑一番新。好借食间前箸,尽吐胸中奇计,指顾静烟尘。九万云霄路,飞步趁新春。”“好借食间前箸”二句,豪情满怀,充满对史的希望。其他如《水调歌头·细君生日作》的“鹿门远引,平生此志与君俱。终向苕溪烟水,携手云庄风月,不践利名区。功业看儿辈,相对老江湖”;《水龙吟·别故人》的“秋气萧骚,月华如洗,一天风露。望重重烟水,吴淞万顷,曾约旧时鸥鹭。……敛散功多,澄清志遂,好回高步”,均颇有苏辛风味。

曾巩弟曾宰之曾孙曾季狸(生卒年不详)字裘父,自号艇斋,大理司直晦之子。曾晦之能诗,其《次唐彦猷顾亭林韵》云:“烟雨三家市,黄门卜此居。着书千纸在,祠宇几椽疏。潮汐成今古,牛羊有里墟。举兵逆节,风烈照无余。”季狸师事韩驹、吕本中,又从朱熹、张栻游。张孝祥、刘珙荐于朝,皆不起。两举进士不第,隐居终身。绍兴末,识陆游于临安。淳熙十五年前卒,年五十九,私谥曰文安。嘉定元年,陆游《曾裘父诗集序》(卷一五)称其“及与建炎过江诸贤游,尤见赏于东湖徐公”。着有《论语训解》,不传。《直斋书录解题》卷一八着录其《艇斋杂着》

一卷,为“议论古今之文,辞质而义正”,亦不传。其诗源自江西诗派,所撰《艇斋诗话》一卷,持论亦本江西,方回谓其“多谀师川,恐非作家”,《两宋名贤小集》存其《艇斋小集》一卷。事迹见陆游《曾裘父诗集序》、《弘治抚州府志》卷二二、《宋诗纪事》卷四八、《宋史翼》卷三六。

曾季狸存世之文甚少,乾道六年九月甲子所撰《读许右丞哀辞》首写陈东蒙难:“建炎初,裔夷乱华,两宫蒙尘,天下义士切齿扼腕。于时陈公衣褐在下,越俎代庖,肉食者憾之,卒以忠死。

未几,天子感悟,越等加恤,于是陈公之忠始暴白。然肉食者诳上误国之罪未尽显着,识者恨之。”次写许景衡为撰哀辞:“右丞许公时在政府,与同列者异议而去,尝着《陈公哀辞》一篇,备言死事专出肉食者之意,及观责尹之辞,则反若己无与焉,甚非人臣过则称己之义。”而这篇哀辞的流传经过尤为曲折:“许公之辞,世未有知之者。许公虽着是辞,未敢诵言于世。其后弟尚书郎忻手录以藏之,盖有待而后出也。许公既薨,其弟寻亦下世,故其辞寂无传焉。后四十年,尚书郎犹子进之得所录遗稿于箧中,磨灭殆不存矣。一日,出示季狸曰:“进之将以是镵诸石,子盍为我识之?”季狸矍然惊曰:“是辞之不亡,殆天意乎,安可使之无传也!昔张巡、许远之事,史官得以详着者,由李翰传之于前,韩退之序之于后。今此辞上以昭仁圣之本心,下以正肉食者之罪,异时司杀青者得之,不为无助,是亦李翰、韩退之文之比,讵可秘而不传乎?”

陆游《曾裘父诗集序》云:“古之说诗曰言志,夫得志而形于言,如皋陶、周公、召公、吉甫,固所谓志也。若遭变遇谗,流离困悴,自道其不得志,是亦志也。然感激悲伤,忧时闵己,托情寓物,使人读之,至于太息流涕,固难矣。至于安时处顺,超然事外,不矜不挫,不诬不怼,发为文辞,冲淡简远,读之者遗声利,冥得丧,如见东郭顺子,悠然意消,岂不又难哉。如吾临川曾裘父之诗,其殆庶几于是乎。予绍兴己卯、庚辰间始识裘父于行在所,自是数见其诗,所养愈深,而诗亦加工。比予来官临川,则裘父已没,欲求其遗书,而予蒙恩召归,至今以为恨。友人赵去华彦谦寄裘父《艇斋小集》来,曰:“愿序以数十语。”然裘父得意可传之作,盖不止此,遗珠弃璧,识者兴叹。”朱熹《答刘平甫书》(卷四○)云:“裘父诗胜他文,近体又胜古风。”

季狸自少能诗,其《艇斋诗话》云:“予幼学为诗,未尝经先达改抹。惟年十四时有《寄叔祖空青(曾纡)》古诗,得吕东莱为予全改四句,其词云:“悠悠造物何所为,贤愚共滞令人悲。男儿不恨功名晚,功名必在老大时。”予至今记忆。是时空青将漕江西,得书云:“极有家法。”恨予先君不见也。”可惜全诗已佚,难窥全貌。

其《秦女行并序》序云:“靖康间有女子为金人所掠,自称秦学士(观)女,在道中题诗云:“眼前虽有还乡路,马上曾无放我情。”读之者凄然。余少时常欲纪其事,因循数十年不克为之。

壬辰岁(乾道八年,1172)九月,因读蔡琰《胡笳十八拍》,慨然有感于心,乃为之追赋其事,号《秦女行》云。”首写秦观死后家世凋零:“自从贬死古藤州,门户凋零三十载。”次写为金人所掠:“年长以来逢世乱,黄头鲜卑来入汉。妾身亦复堕兵间,往事不堪回首看。飘然一身向边垂,被驱不异犬与鸡。奔驰万里向沙漠,天长地久无还期。北风萧萧易水寒,雪花席地经燕山。千杯浊酒安能醉,一曲琵琶不忍弹。吞声饮恨从谁诉,偶然信口题诗句。

眼前有路可还乡,马上无人容我去。诗成吟罢只茫然,岂意汉地能流传。当时情绪亦可想,至今闻者犹悲酸。”末以蔡文姬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