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的婆婆已经一直在这生活下去,她的生活又非常奢华,琥珀已经多次警告她,她却仍旧叫一班商人去向琥珀要账去。琥珀对这些表现出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样子,因为她已有了一个计划,可以使她婆婆自己负债了。她希望婆婆能够再婚,因为洛西拉口里虽然仍旧称道自己年轻时代那种严谨多礼的生活,并说现在这种新习气她是没有办法接受的,而其实是她自己已经染上一些新习气。她衣服上的领口开得比戏子更低;没有哪个宫娥比她更会卖弄风情;也没有哪个戏院池子里兜客的妓女比她擦着更厚的脂粉。所以在琥珀的心目中,她那婆婆是风流娇媚得同一只小猫一般。
她并不喜欢同她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尤其喜欢一班二十五六的小白脸,其实那种小伙子没有任何涵养可言,一天到晚只是夸耀自己怎样破人的童贞,如果有人妨碍他们的事情,一定会将他们脑袋打破的。但因那位男爵夫人自己年轻时代没有过这种奢华的生活,所以觉得只有这班年轻人才活泼有趣,又因她并不觉得自己年纪怎样老,便以为自己跟那一班小伙子年龄差的并不大。但她虽不觉得悬殊,那些小伙子只要能够避开她,就一定不会在她面前出现的,去找那种十六七岁的美貌女孩子。在他们的心目中,这位男爵夫人原只是一只老蟹,也没有很多的钱,所以看见她那么卖弄风情,都只把她当做另类来看待了。
也是有例外的,这位男爵夫人对他具有与众不同的吸引力。那人就是伏泽吉腓特力爵士,之前是一个轻薄浮躁的花花公子,凡是时髦场中随处都能看见他的身影,一切时髦事情都有他的份儿的。他高高瘦瘦的身材,看上去有些斯文,可是同时又是一个热心的决斗家,过去两年之中以志愿投军打荷兰人出了名。
琥珀了解过他的状况,知道他的父亲虽曾尽忠于王室,他过着一种奢侈的生活,衣服穿得很讲究,赌钱又不交赌运,有时都不敢回家,去借宿朋友家中,借以避免债主的找上门来。琥珀猜想他这问题如果能有一个完美的处理方式,他一定会高兴。
有一天早晨,琥珀差人去叫他,他们就在宫里见面了,其时她已经把商人打发开去,拿尔和五六个女仆,一个刚刚捡起她的材料预备要走的裁缝,考居尔和那只狗,还有苏莎娜。
正在此时,腓特力爵土到了,行完礼之后站在她面前,又是恭恭敬敬的一个。“给夫人请安。”他很严肃地说道,可是他的眼睛从头到脚在打量着她,仿佛非常亲热而且自信。
她继续她的装扮。那位爵士在她旁边坐下来,心里不免有些得意,以为这位夫人特地请他来早朝,还对他表现得很亲密,竟与他独个人在内室晤谈。他自己认为这位夫人一定属意于他了。
“今日得蒙夫人宠召,实在荣幸之至。”他一面说一面眼睛盯住琥珀的胸膛,“我自从第一次得见夫人,就已对夫人早已留意——那是几个月以前的事,在戏院里皇家包厢的前排,我可以发誓,夫人,当时我的心儿根本没在看戏呢。”
“谢谢,爵爷,当时我也正在注意你,看见你跟我家婆婆在谈话——”
“咦!”他立刻皱起眉头,连忙摆手说。“她对我是一点没有意思,我跟你实话实说!”
“她可一直在夸奖你呢,爵爷。我简直可以说她是爱上你了。”
“什么?这可真是个大笑话!唔,她就真的爱上了我又怎样呢?与我无关,是不是?”
“你还不曾利用过这种温情罢,我希望?”
说着她站到一片屏风背后去换衣服。当她闪进屏风后面的时候,她故意将她的寝衣落下一截来,让那爵爷瞥见一眼她那浑圆结实的奶子,因为她仍旧要男人为她倾倒,即使他根本看不上那些人,不过她只肯跟察理一个人睡觉——否则就宁可一直一个人。
那位爵爷半晌没回过神来,可是说出来时却是非常强调的。“哦天,没有呢!我连一句情话都不曾问过她,不过对夫人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倘使我曾经尝试的话,我也许会觉得也还不错。”
“你是为顾自己的身份起见,不肯这样尝试吗?”
“没错,夫人,我跟她并不太合适。”
“哦,是吗,爵爷?可是什么不配呢,跟我说说你的看法?”
这时腓特力爵士有点不太高兴了,因当琥珀差人叫他的时候,他让他的朋友们都知道了,说年轻的汤弗兹伯爵夫人十分钟情于他了,竟已派人请他去幽会。现在看这情形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是大概为要给她婆婆来帮个忙吧。如果她真存心要将他送给那只老蟹去,那么他在她心目中一定像是一个傻子了!
“唔,我们年纪相差太多了夫人。我的天,她一定已有四十了!她也许会喜欢年轻的男子,但我并不喜欢年长的女人。”
这时琥珀已经梳妆的差不多,就剩挑首饰了,就又重新回到梳妆台旁,开始拣择一箱的首饰。她擎起一只钻石和翡翠镯子来,向光亮里照着,爵爷的眼睛在那里注视她,琥珀很清楚他在考虑什么,就急忙转起念头来,不觉下唇皮往前翘出。
“唔,那么,腓特力爵士,那就对不起了。”她套上了她的镯子。“我还以为你跟她的这件事我可以在你们中间帮忙呢。你要知道她是有很多财产的。”说着她又好整以暇地去翻拣其余的首饰了。
那爵土听见这话马上精神百倍,在他的椅子上挺直了身子,并且将头扑上前。“财产,是吗?”
琥珀带着一种温和的惊异望了她一眼。“怎么,是啊,当然啰。难道你没听说?我的爷,她有百来人向她求婚呢。她正在从这些人中选呢——我想她对你是特别属意的。”
“财产!我知道她没有钱的啊!人人都这么说——唔,夫人,老实对你说罢,你这句话让我觉得大吃一惊!”他似乎惊呆了,有些不能相信还会有这种运气。“有多少呢——嗯——她那财产——”
琥珀马上告诉他了。“哦,我看大约总有五千镑罢。”
“五千镑!一年!五千镑,一年,事实上已经非常有钱了。”
“不。”琥珀道,“总共五千镑。哦,当然她还有其他的。”这话使他感到失望,琥珀从他的表情上看了出来,马上接着说。“我想她已准备接受那个年轻的谁了——我忘记他的名字来了呢——喏,就是那个一直穿着缎子衣服的。如果你努力一下,也许还可以说得她回心转意罢。”
果然不到两礼拜,腓特力爵士就同那男爵夫人结婚了。
原来那位爵士后来认真考虑了一下,觉得许多年轻女子虽然也有钱,因为有人管着不能随心所欲的花,因而认定这桩婚姻实是难得的好机会。那天他踏出琥珀的门口,当即就向男爵夫人提起这件事,谁知他一开口求婚,她立马就答应了。琥珀给了她五千镑,和她交换了一张签订的契约,从此这位男爵夫人永远不得再问琥珀要钱了。
当琥珀提出签这张契约的时候,那位男爵夫人非常生气,绝对不肯在上面签字,只说琥珀的钱本来就是她的,因为按照法律钱是她儿子所有的。琥珀就竭力劝她,如果这事让很多人知道,皇上一定会帮她这面,洛西拉其实心里也很清楚,又觉得目前这笔款子还清外债也有所剩,故终于签下去了。但她当时的心思也不专在钱上面。更开心她能再当一次新娘,几年来的野心总算如愿以偿了,而况这回嫁的是个翩翩美少年,也没有感到年龄差了很多。他们的婚礼在夜里举行,把个让勒羞得不敢见人面,琥珀却觉得真的放下心来。
其时她的理论已经得胜,以为一个规矩女人吃了多年苦楚想要保持自己的节操,偏偏遇到一个始终不肯相信她有这东西的吹毛求疵的世界,这岂不是天下最可笑的事吗?
现在她已处置了她的婆婆,就想用相同的手段摆布她的丈夫了。她知道皇家交易所里新近有个女子在那里开了一间卖带子饰物的小店,名叫施葆蒂,才十五岁,长得还挺漂亮,让勒已经跟她发生关系了。在十一月下旬的一天晚上,让勒刚进王后燕谈室,琥珀就从牌桌旁站起来走过去和他谈话了。
让勒每次和妻子在一起的时候,心中总是忐忑不安地怕要碰满鼻子的灰。这回他已想到她要跟他谈施小姐的事,便作脱身之计。“哦,天!”他嚷道,“这里真是太热了!我简直受不了,快被热死了!”
“没有吧,我一点不觉热啊。”琥珀很亲热地和他说道,“哦,天,你今天穿的这套衣服真是太好看了,我想你那裁缝一定是个非常棒的技师。”
“没什么,谢谢你,夫人。”让勒听见这话不觉慌张起来,先将自己身上看了看,马上报答她一个恭维。“你身上这件衫子也非常漂亮啊,夫人。”
“谢谢你,爵爷。我这件衬衫是从交易所里一家新开的店中买来的。那店主很年轻叫做施小姐,我记得是——她做成衣的技术非常好。”
让勒局促不安起来:果然谈到施小姐身上来了。他非常后悔今天晚上进宫来,但是此时已别无他法,就只有装傻了。“施小姐?”他重复一遍道,“我的天,这个名字耳熟得很呢!”
“你仔细想一想看,你一定可以记起她来的。她可是很清楚的记得你呢。”
“你跟她聊过天?”
“哦,是的,在半个多钟头前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哩。”
“唔。”
于是琥珀突然大笑起来,拿她的扇子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哦,我的爵爷,不必装得如此鬼祟罢。你若没有把一个婊子包养在那里,怎会打扮得如此时髦呢?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强求丈夫对我守节的——要是如此我到不好见人了。”
让勒相当惊讶地朝她看了看,这才瞠视在自己的鞋子上,十分怀疑地皱起眉头。他不清楚琥珀是不是在开玩笑,不管怎样他总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似的。一时他竟无法回答。
“你是怎么想的呢?”琥珀继续说道,“她可是在那里怨你小气呢。”
“什么?小气——我?唔,天,夫人——她想自己拥有一辆马车,要到德鲁雷胡同去租房子,还非丝袜不穿,还有一大堆要求我连数都数不清,她这婊子实在是太奢侈了。我若养得起她,就连伦敦桥也修起来了。”
“不过。”琥珀心平气和地说道,“你若一个婊子也没包养就不算是一个花花公子了,对不?”
让勒又相当惊讶地瞥了她一眼。“嗯……我……唔,这是现在的风气,当然,不过么……”
“而且你要包婊子,一定要挑漂亮的,漂亮的婊子价钱一定高。”说到这里她突然口气严肃起来。“你听我说,爵爷,我们来谈一个条件如何?在施小姐被你独包的期间,我供给她每年二百镑,你自己么,我供给你每年四百镑。但你得签一张字据给我,从此以后你的一切开销都在那笔钱里自己支用,不能再来问我要。即使你欠债我也不再替你还。这个条件你觉得如何?”
“嗯……当然你非常的慷慨,夫人。只是我想……就是……母亲说过的……”
“你的母亲怎样!我管她说过什么呀!现在只说你对这个条件满不满意。如果你不满意,我就要请皇上吩咐大僧正取消我们的婚约了。”
“取消婚约!可是,夫人——你办得到吗?我们结婚是手续完备的呢!”
“手续完备该由谁判断?老实告诉你,要去贿赂法官我总比你有钱罢?现在到底怎么样,让勒?你的那张字据我已起好稿子了。哦,天,这对你来说实在是太划算了!我也算是至仁至义了——你要知道,我本来什么都用不着给你的。”
“好罢……很好,但是……只是……”
“只是什么?”
“不要告诉母亲,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