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晴不定,海是旷远的,岛是窄小的,人都被遗忘了。
奶悄无声息地病了,毫无先兆,这个看起来不知道什么是痛苦的老人,一直保持安详,虽然仍能行动,却全身肿了起来。渔家的老人临死都不离岛,害怕一把尸骨留在外面,只是叫了草药先生来带些中药。奶仿佛预知了自己的死亡,屋中的一切仍整理的井井有条,用掸子清扫了全部物件,每天仍亲自把火炉生起取暖,烧得噼啪乱响,坐在炕沿告诉他们屋内陈年旧物的来历,让他们以后照旧摆放,黑漆般的眼睛静静看着两个人,缝了几床被子之后,已看不出太多的挂虑。
一个月后,红肿消退,奶的病好了,仿佛一切未变,换了干净衣服,整日站在海边。刘美好和老包跟在奶身后。
一条八千瓦功率左右的小型木制渔船驶来,大小桅杆上粘着红贴,红纸黑字:大将军威风八面,二将军百灵相助。摇橹、掌蓬、拾锚、捞鱼、拔网,粗犷而浑厚的渔号,声声震天响彻空气。船帮上挂了一排铁锚,船上的人甩干净黑白鲫鱼脊背上的水,并将螃蟹身上的壳剥下来,扔进海里,蟹壳漂了一片。一个坐在船帮上钓鱼的人,把钓饵一遍遍扔进海里。
老包说,岛上的时间真是难消磨,是你说过要一直住下去吗?刘美好说,是不是再也看不到海市蜃楼了?天天盼也盼不到。老包说,你是依靠天天盼望海市蜃楼来消磨时间的吗?刘美好说,我盼望着海市蜃楼再出现是为了让你看一下。你天天发呆,你是用发呆来打发时间吗?老包说,我一直在想未来是什么样子,我是通过思考未来是什么样子来消磨时间的。刘美好说,你思考的结果是什么?老包说,如果这个问题很容易思考清楚,就不能作为消磨时间的工具了。刘美好说,这个问题还不容易思考清楚吗?我一想就想明白了。老包说,我想我的,你想你的,我们各想各的。刘美好说,没有我,你能消磨时间吗?老包说,你一个人也消磨不了时间。说来说去,我们俩还不是你靠我我靠你来消磨时间的。消磨来消磨去,生命就消磨没了。
天色暗下来,两个人站在卵石滩上,一只只卵石被磨得发亮。老包投掷卵石,发出电石火光。老包说一定要卵石飞转起来。刘美好投掷的卵石飞得很远,连续撞击之后拉出一条发光的线。刘美好说这些卵石跟火石一样,什么样子的光芒都能打出来。噼里啪啦,打出头骨碎了的声音,打出铜管乐器发出的完美声音,打出一朵朵灯花,打出一闪一闪的火焰,打乱了整个卵石滩。两人喘着气,歪着脖子,汗都流了下来。
老包说,海风真冷呀,冻得人哆嗦。这风是低过零摄氏度的,吹到水上就结冰了。
刘美好说,海风一吹,一切都空荡荡的。
老包说,是呀,明年夏天才会热闹。
刘美好说,什么时候回去?你离得开这岛吗?是不是要一直住这里?
老包说,海风快停下来了,你看船都出海了。
刘美好吁出一口气说,明天就回去吧。
岛上的水塔像生长着的蘑菇,肃穆的天空中,白月无光,疏星寥落,无边的天水中什么也看不见,只留下海风一阵吹。两人走了很久,站到沙滩上,认真地呼吸,就在彼此身边,万事万物都不曾见面。
2010年6月完成于天津
2010年8月改毕于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