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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斗转星移,春去秋来。日子纷繁,底色单一。美好时装店,华衣锦服,人人满意。选料、剪裁、缝制、管理徒弟,刘美好一人支撑,天天忙得脚跟打后脑勺子。老包高兴起来最喜欢说的话是,刘美好你真是个好妻子。刘美好再也不用担心会说出什么秘密了,你要是问她点什么秘密,她自己也想不起来她还有什么秘密,秘密已经变成大雨过后一朵蔚蓝的云彩,无所谓有害和无害了。

老包东游西逛,无所事事,早厌烦了日日和面料针线缝纫机打交道,生活索然无味,无聊地有些寒碜。刘美好说老包是一个闲人,像个废物。老包说,你凭什么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对你那些东西不感兴趣。我现在精神空虚很难受,钱不是都挣到了吗?现在挣钱的事情对我没有意义了,我不会再在没有意义的东西上面花费功夫了。

直到小月吴的归来,才再次激活了老包的生活。

现在的红星浴池已经不再是原来的红星浴池了,正在面目一新的浴池门口挂着一张“禁止进入,正在装修”的牌子,几个工人将外面的墙皮剥落以便重新装潢。老包穿越了密集的电钻打洞声和锤子敲击声,走到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口,其实“门口”这个位置不够明确因为门还没有装上,不必敲门视线就看到了红星浴池的总经理,这个总经理原来是老相识,是爱情的启蒙导师,小月吴出现了,永远不回来的小月吴回来了。

再次见到小月吴,老包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回来了?小月吴嘻嘻一笑说,一阵风把我一吹就吹来了。老包说,小月吴我又见到你了,这不是梦吧,你真像从梦里跑出来的。花开花谢,草荣草枯,小月吴却驻颜有术,韵味犹存,仍旧保持着娇嫩的腰身,穿得花红柳绿,唯唯动人。曾经小月吴的微笑是留在心里最好的纪念,也正是那个微笑使她看起来仍然像个保持着童真的少女。现在小月吴又微笑地站在面前了。

三楼的走廊上堆满了装修废料,小月吴对着一扇门喊了几声之后,才从里面跑出一个红脸蛋的姑娘。小月吴烦躁地对她说,哪里来的这么多破烂,你带人立刻把这些收拾好。红脸蛋的姑娘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面带惊恐地说,我打个盹不小心睡过去了。

小月吴说,我带你上三楼,去装修好了的包厢看看。走进包厢之后,小月吴当场就哗哗哭了,越哭越厉害。老包说,好大的包厢呀都可以散步了,咦?你怎么哭了?小月吴说,我高兴,这是高兴的眼泪,从来没这么哭过,也就是说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老包说,我不相信你高兴,人不伤心不流泪。如果高兴,你就笑。小月吴止住哭发出笑,多年后她的笑保持未变。老包说,这就对了,千金难买美人笑。

酒上来了,小月吴开了酒,说什么美人,岁月不饶人我都快成老太婆了。从回到县城的那一天我就知道相会的日子不远了,天天等着你来找我,见到你我一点儿不感到意外,但是没想到是今天。小月吴说,你看现在的红星洗浴中心怎么样?老包说,我觉得再豪华的地方,也比不了以前的红星浴池。小月吴说,你那么恋旧干嘛,是因为我吗?以前的红星浴池好但不是我的,现在的红星洗浴中心毛巾是我的,水是我的,每一块砖都是我的。旧貌换新颜,不但可以洗浴,还可以唱KTV。KTV音响一流,我们对唱情歌吧,你来点一曲。

这是一首老歌。小月吴唱道:那山盟海誓,那欢乐的聚会,你可记得?老包唱道:那离别的愁绪,那重逢的快乐,你可记得?合唱到这一句 “愿你永志不忘,地久天长” ,小月吴偎依在身旁泣不成声地说,够了够了,快点拉住我的手。老包握着手,眼睛也湿了说,你怎么还是个那么容易动情的人,你真是个软弱的女人。继续唱,下一曲。小月吴说,不唱了,以前做梦跟你一起在马路上散步,你答应过我不是吗?老包说,那我们现在出去散步吧,你一哭就搞得气氛有些沉重。小月吴说,不用了,我们在这走一走我就心满意足了。

小月吴打开KTV进行即兴伴奏,里面唱到一首熟悉的歌:青年们弹起了曼多林,姑娘们欢聚在树下。丝绸衫,长礼服,仪态端庄。小夜曲,抒情诗,柔情无限。朦胧的月光下,青年们弹起了曼多林。

两个人手挽手肩并肩地走在包厢里就像走在马路上,包厢相对于马路显得过于狭窄,木板地面走起来吱嘎吱嘎地响,刚走了两步就得折返。折返走消耗体力,老包冒出一身汗就脱下上衣,浑身仍旧闪着深褐色珍珠般光泽,露出麒麟刺青,小月吴摸了一下很滑,禁不住又摸了一下也是很滑,小月吴说老包你以前的皮肤像一只大鱼一样滑,现在也一样。

小月吴从后面拦腰抱住老包,老包脸朝前背朝后,小月吴脸贴着背,两个人恍若回到了从前。老包喊了一声小月吴,后面没有回应,他觉得此刻小月吴应该正回想以前的日子,就放缓了呼吸生怕惊扰了小月吴的回忆。小月吴的手似曾相识,伸过来像春梦中的手一样,那只手给了老包莫名的满足和激动,担心她会突然松开手。

沉寂了一阵子之后,一把将女人从后面拉到怀里,小月吴说这么多男人,真正想爱我的只有你一个,我知道的。这么多年,你的脸变老了,你的身体仍然没有变,跟以前洗澡的时候一样,比起你的脸我更熟悉你的身体。

老包现在仅仅需要重温一段镂骨铭心的记忆,并不愿继续扮演以前的角色,好不容易从以前的日子挣扎出来。他们一起穿越身体,穿越红星浴池的蒸汽,穿越肥皂、毛巾和梳子,却没有办法回到重访的时空。那些日子又站到跟前,回忆终究是回忆,哪一段回忆不是些七拼八凑的梦幻泡影呢。县城盖上了越来越多的楼房跑上了越来越多的汽车,但是老包觉得这个县城在慢慢地破败,比起她离开的时候更加陈旧。

所有的一切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变,小月吴说有一天,我记得那天开头是个晴天,老包却说哪一天?什么事情也想不清楚了。小月吴一连说了好几件往事,老包都说我脑筋不好使了,是真的吗?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了好几件事,但小月吴都说那些事情绝对没有发生,也许是你想象出来的,也许是你听错了,把别人的事情听成了我的事情。回忆是选择性的,某一幕是清晰的可见的,某一场又是模糊的空白的。回忆又是带有创造性的,无故地叠加了不少东西。

记忆是很奇怪的东西,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经过反复漂洗之后,老包最清楚的还是小月吴平平的胸部,别的似乎都想不起来。记忆漂移不定,时间冲刷掉了小月吴附带的所有东西,只剩下了小月吴本身。日子咔嚓咔嚓地翻过了一页又一页,本来时代变了人也该变了。这些年在小月吴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是无法想象的,只是现在她已经把红星浴池弄到手了,一切都将摧枯拉朽,耳目一新,唯一不变的是小月吴风采不减当年,风骚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