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冰
直到毕业,我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大学。
我始终认为自己仍然还在上高三,每天匆匆忙忙地吃饭,匆匆忙忙地睡觉—真的,做梦都感觉自己还在不停地向前赶路—然后是匆匆忙忙地看书。一个月有一天半的假期,我可以回离学校只有1公里的家一趟。有次放假正赶上中秋节,我一个表姐从上海回来,送给我们几盒包装精美的月饼,那个好吃,真是爽透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大脑记忆好像一直停留在高三的上学期,一直在惦记着回家吃月饼。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参加的高考,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一所大学,不知道在怎么上课、下课、吃饭、考试、放假……都不知道。更要命的是,我居然谈了个叫“响响”的女朋友。有时候我一觉醒来,看到身边躺着一个女人时,总会忍不住吓一大跳。
怎么会这样呢?真是郁闷。
响响,我说,明天干吗呢?我们去吃烤鸭吧。
明天不考试吗?考完了再去。响响翻了个身说,烦死了,考什么试。
我一点都没把考试放在心上,我说,不就是抄嘛,烦什么烦。
然后就是考试。考场上,试卷发下来,我才向响响伸手—要我的书,还有她帮我抄的笔记。大学的后两年,我的书都放她那,我的笔记都是她帮我抄。响响没看见我伸手,正在她的坤包里乱掏。掏着掏着,她的脸红了,接着又白了,再接着汗就下来了。
怎么回事?我俩的书和笔记都没了。响响着急地说。
算了算了,你就那德性,总是丢三落四的。没了就没了,大不了补考。我漫不经心地拿起试卷,扫了一眼,试卷上面写着“《现代化工技术》试卷”的字样。看看题目,当然一个都不会,这我一点都不意外。我从来就没认真看过书,没认真听过课,更没有记过笔记,怎么会答题呢?
我抬起头看响响。她正在作最后的挣扎—抓耳挠腮地答题,困难就写在她的脸上。我这时才发现她的脸好丑,五官扁平,面庞较黑,还有一块块的稍白于皮肤的白斑,脸上唯一的生气是挂在额头上的一缕染黄的头发,随着她的紧张而颤动。真想不到这个人居然是我的女朋友。但这种疑问显得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惊异,就像多大的考试都不能使我动容一样,一切都应该、自然。
这时候响响开始扔纸团,我知道她在做选择题。我们一般都这么答选择题,一题两分,抄笔记翻书都划不来。她扔得很快,几乎是几秒钟一个,在她把最后一个纸团告诉她的答案写在试卷上时,就随手把纸团全部扔掉了;纸团还没掉到地上,她的试卷就塞到了我面前。
我开始奋笔疾书。
考完试就放假了。我和响响在街上缠绵了数日,还是洒泪而别。假期快结束时,我们又早早约好,在外面逛了一大圈,等开学十多天之后才回到学校。我们依偎着走在学校的路上,心不在焉地跟熟人打着招呼。
这时,响响看到前面有一群人围着公告栏在看着什么。她放开我跑了过去,我继续很酷地走路。什么新闻都不能激起我内心的波澜—这就是响响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地方。
不一会响响赶过来,她高兴地说,哈哈,《现代化工技术》我还以为就我们两个不及格呢,没想到全班都不及格。
全校都不及格才好呢。我嘟囔了一句。
接下来是补考,响响提前弄来了考题,我们当然是顺利通过。然后我们奖励自己到邻市一个风景区去玩了一趟。返程的车晚点了,我们赶到教室时,教授已经开始讲课了。我们悄悄从教室后面溜了进去。
一个头发花白的教授正在讲台上喋喋不休,他的声音很尖锐,又很细小,根本无法压住下面青春的躁动,宽阔的教室把他的声音吸得无影无踪,我坐在后面,一个字都听不清。好在我也不想听,又沉浸在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思想中去了。
突然,教室里不知为什么安静下来,同学们面面相觑—像一群弱小的动物,第六感官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都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发现周围并没有什么,警报解除,就又恢复了喧闹。教授却不以为意,依然不紧不慢地讲着:“下面请翻到《现代化工技术》的第9页……”
就在那瞬间的寂静里,教授的声音顿时变得清晰而尖锐,像一根针,猛地刺入我混沌的大脑里。我一下子抓住响响的胳膊,说:不对啊,《现代化工技术》我们不是都考过了吗,怎么还在上课呀。
响响也有些发懵,她想了想,说,是啊,我们不是才补完考吗?
我立即举手。我大声说,教授,我们上过这门课了,而且考试都考过了。教授也愣怔了一下,忙一手扶着眼镜一手翻自己的资料夹,最后翻出一张课表在空中抖了抖,厉声说,怎么会错呢?这是前天发给我的课表!
我的眼睛扫了一眼响响,想让她为我作证,但突然又意识到她是我的女朋友,不能令人信服。于是我的眼睛又扫向教室里其他的同学,他们都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教授,又看了看手里的书本,犹豫了好一会,又思索了好一会,才七嘴八舌地嚷起来,是啊,我们是才补的考嘛……
响响也说,难怪我考试时找不到书和笔记,原来本来就没有。
教授这时才有些紧张了,他又仔细看了看课表,又仔细看了看我们教室的门牌,然后收拾起他的东西,愤愤地走了。
后来学校对此事进行了调查,结果是确凿的—我们的确没有上过《现代化工技术》,但却很奇怪地参加了这门课的考试和补考。这事的责任也有些模棱两可,一说是学校的责任,是学校发错了试卷;一说是学生的责任,是学生走错了考场。可怎么会整个班的学生都走错了考场呢?一说是工作人员的粗心大意;一说是有调皮捣蛋的坏学生偷换了考场标志……可是,令校方不解的是,考试和补考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发觉呢?
是啊,真是郁闷。我们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