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恩和希尔来到后街的最外围。
从远处就可以看到,著名的吟游诗人卢修斯坐在家门口的石阶上。他叼着烟斗,静静地看着远处的两人走来。
他的眼里溢满了惊喜。
卢修斯和往常一样,穿着白衬衫,外面套了一件洗旧了的小西装。他的面容精瘦,轮廓深邃,棕色头发在脑后系成一束,既显出他艺术家的身份,又凭精致的剪裁显得干净利落。他的腋下夹着一本牛皮封面的册子,是叫做《伊园史诗》的宝物,据说已经跟随他一百多年了。
无论是在娱乐场所,还是学堂等教育机构,都非常欢迎卢修斯这样颇有风范又不拘小节的人物。甚至在民主选举中,他的声望几乎逼近了破坏神吉恩。不过在吉恩提出将王位禅让于他之后,他就远逃到现在这个有点荒凉城市了。
“奎因特老师。”吉恩远远地招手,向石阶上的男人大声喊道。
“萨拉妹妹,图恩又交了个新女朋友喂——”卢修斯也跟着大喊。
图恩站在温暖的夏日晚风里,身体自上而下地打了个寒战。
从卢修斯的家里,走出了一个身材娇小,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她的小麦色皮肤,与斜阳的色调融在一起,显出无比的和谐。她的袖子挽到肩膀下边,手上正端着一只木盆,里面盛满了刚洗完的衣服。
那只木盆很快就被丢翻在地上,图恩也是。
“有我和蓓丽,还有雪莉,还不够是不是?”
“不是,你听我解释,其实他是个男的……”
“你要是承认也就算了,你还编这种鬼都不信的话!”萨拉抬头看希尔藏在宽檐帽下的脸,分明是个面容精致的美人。
希尔坐到卢修斯边上,托着下巴,和诗人一起看着这对愉快的情侣。他不禁想,真是舒服的傍晚——
如果姐姐也在就好了。
卢修斯伸了个懒腰,说道:“我的每个徒弟,都很受欢迎啊。”
希尔微微点头道:“而且你的每个徒弟都复活了我。”
没过多久,萨拉就推着黑了一个眼眶的图恩过来了。她对着希尔气势汹汹地发话:“你这个新来的,得喊我姐姐!”然后就丢下图恩,自顾自地去收拾散落在地上的衣服。
卢修斯捏着烟斗,满口赞许:“真是个温柔的好女孩儿。”萨拉对他莞尔一笑,抱着盆子进屋里去了。
图恩一脸恼火地看着卢修斯,突然想起了来这里的目的。他环抱双臂,然后有力地抽出一只手,笔直地指向希尔,向卢修斯露出一个充满嘲讽的微笑:“这个人,是诺伊的弟弟!”
“哦,我知道。他是我老朋友。”
卢修斯的回答让图恩有种挫败感。
“那为什么你给诺伊写的传记里,没有提到他?”
“原因嘛,有两个。不过,我懒得说。”
图恩咬咬牙,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告诉萨拉,让她给你放宽一天时间,允许你喝酒!”话音刚落,果然看见了卢修斯眉开眼笑的样子,图恩真想给他脸上来一拳。
“第一个,破坏神吉恩把他看成自己的终生耻辱。”
“第二个……”
第二句话还没有说完,卢修斯突然就像射出的箭矢一样斜穿过街道,栽进正在收摊的猪肉铺里去了。光是听那一声巨响,就知道卢修斯摔得不轻。
出拳的人是希尔。图恩慌张地扯着他,跑向猪肉铺,查看老师的情况。
几个屠夫围着半空中的卢修斯面面相觑。图恩看着卢修斯整个人血肉模糊的样子,把头转到一旁,哭笑不得地对希尔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子,就是以后下手不要那么重。”
图恩想起早上把衣服拿过来的时候,那家猪肉铺正在卸货。人高马大的杜克直接从马车上把半头猪丢进铺子里,把里面的伙计砸得人仰马翻。
卢修斯的运气很不好,正好被挂猪肉用的铁钩扎穿了脖子,吊在了门面上,跟头刚杀的全猪一样。当然,也可能是希尔故意这么干的。
猪肉铺老板把手里的剔骨尖刀放到围裙口袋里,神闲气定地拿出报警用的符文,图恩赶紧把身上的钱掏出来给他,央求他不要报警。
吉恩定制的法规十分苛刻,像这样的情况属于扰乱治安,蹲个三五年牢房绝对不成问题。
“这点钱,不够!”老板搓着自己的八字胡,用屠夫特有的凶狠说道。
“那这个也抵押给你!”图恩把希尔这个罪魁祸首往前一推。
“哦,这倒是可以考虑!”老板顿时喜笑颜开,但是当他看清眼希尔的容貌时,立马变了脸色。他用胸前油晃晃的围裙摸了把手,用颤抖的嗓音问道:
“我可以和你合个影吗?”
老板和希尔合影之后,就把卢修斯从铁钩上取下来,丢在路边了。图恩找到了他的烟斗,擦干净之后放进了师傅的嘴里。
卢修斯很快就恢复了平稳的呼吸,不多时就揉揉脖子从地上起来了。最后,他像是抱怨似的嘟哝着:“希尔,你知道的,我又不会说什么多余的东西……”
吟游诗人卢修斯,有着不死之躯。
希尔的回应是莞尔一笑。
三个人回到卢修斯家里,围着客厅的桌子坐下,图恩问出了那个最令自己不解的问题:
“希尔说自己被复活了很多次,是什么意思?”
卢修斯没有作答,而是转向希尔,脸上露出了惭愧的神色,问道“钝的破坏神,你恨我吗?”
“如果就这件事情来说,既然是为了原大陆的人,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希尔低头看着萨拉送来的茶水,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钝的破坏神是什么?你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图恩一时觉得两个人的对话里信息量莫名庞大,不停地发问。就他所知,目前被称作破坏神的,只有稳坐大陆统治者宝座的吉恩。
“进入庭院之门的十二个人里,获得神之力的,其实是十一个人。”看着图恩不解的神情,卢修斯慢悠悠地往烟斗里加了几片烟叶,继续说道:“破坏神的力量,被分作两份,一份给了擅长剑术的吉恩,他成了锋的破坏神;另一个力量的持有者就是希尔,擅长肉搏,把双手当作武器的钝的破坏神。”
从刚刚卢修斯的惨状看来,希尔出拳的力道确实非同凡响。图恩甚至觉得,像萨拉那样一身怪力,拥有格斗天赋的人,在希尔面前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但是联想到卢修斯为其他十一个人所写的传记,图恩很快有了灵感。
“您说十二个人是吧?那我大概明白您刚刚说的第一个原因了。希尔,真有你的!”图恩兴奋地大声说出自己的发现,接着,他就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笑得希尔心里发毛。
卢修斯露出了赞许的表情,得意洋洋地向希尔使了个眼色,像是在夸耀自己的弟子是多么聪明。希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羞愤难当地锤了下桌子。
当然,卢修斯也为成功地转移了图恩的注意力而微微一笑。
“图恩,接下来我说的事情,很重要。”卢修斯翻开《伊园史诗》插着书签的一页。
传说《伊园史诗》记录了世上发生的一切,然而前面林林总总、包罗万象的史诗,在这一页戛然而止,空白的书页上只有一句卷首语:
“从地狱里刮来的风,将吹倒伊甸园的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