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原是宝玉执意如此,袭人劝解不过的才陪着他同来,哪里知道自己竟头脸皆留疤痕,心中自是又气又怒,深恐日后留下疤痕可怎么好?再听了贾母大有责怪之意,不由得身上一颤,磕头垂泪,一声儿不敢出。
倒是鸳鸯劝道:“老太太也息怒,二爷性子执拗,原就是难劝的,袭人也不是不知道礼数的人,自然已经劝过了的。”
听了这话,贾母方才罢了,袭人忙磕头谢恩,只是日后脸上留下了淡淡疤痕,却只得极力以脂粉掩盖,却是后话了。
这里事情出来,自然有人飞报给了王夫人,可巧贾政在赵姨娘房里安歇,她便吩咐人不准惊动贾政,亦不及妆扮,已经披衣匆匆过来,眼见宝玉身上皆是血渍斑斑,不由得心中大痛,抱着宝玉就大哭起来。
贾母心情烦躁,瞅着她道:“宝玉也没什么大碍,就是给狮子抓了一把,哭得这么狠做什么?仔细你老爷知道生气!”
王夫人想说什么,却又吞咽了下去,才拭泪道:“好端端的,家里怎么多了一头狮子?”
听着王夫人口内对辟邪似有责怪之意,慧人款款上前行了一礼,道:“太太有所不知,辟邪乃兽中之王,为上古神兽,寻常人原是不能得的,就是皇上万岁爷,见了辟邪也没斥责过一句的,况牠素来护主心切,从小儿就是姑娘在哪里,辟邪也要守护在哪里的,就是在四贝勒的府里,也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故而姑娘前脚来,辟邪后脚也跟着过来了。”
说着静静地瞅着将头脸埋在王夫人怀里的宝玉,慧人又道:“素知老太太府上上夜的丫鬟婆子都是极多的,也没有生出过什么事情来,只是外面风大,辟邪自然是卧睡床前。原是该一夜无事的,偏生有生人竟鬼鬼祟祟往姑娘屋里来,别说是辟邪,就是我们听到声音的,也当是盗贼了。辟邪到底只是个神兽,自然难以分辨来人好坏,伤了二爷,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王夫人听了慧人这话,心中暗暗寻思了半日,此事确是宝玉不对,若是果然宣扬了出去,一则宝玉名声不好,二则只怕也得罪了禛贝勒府,因此只得勉强笑道:“姑娘说笑了,原是宝玉不懂规矩,误闯了大姑娘的闺房,哪里是姑娘们的不是?宝玉吃了这苦头,我们也没什么话说的,只回头告知老爷,让老爷教训他一番也罢了。”
说着又过来给黛玉赔礼,脸上生笑:“宝玉原就是个混世魔王,从小都是任性惯了的,不懂得男女之分的规矩,大姑娘才过来,倒是受惊了,舅母在这里给大姑娘赔不是了,别将你哥哥的淘气放在心里才是。”
黛玉原就是不爱生事的主儿,自然也不放在心上,便回礼道:“舅母赔不是,甥女可不敢当。”
只是如此闹剧,倒是让原本有些睡意的黛玉回到了床上,亦是睡不着了,贾母自然搂着宝玉回房也是一夜无眠。
黛玉躺在床上,小脚丫子伸出被子搔了搔辟邪的头,赞道:“好辟邪,真乖,回去让四哥赏你肉吃!”
辟邪鼻子哼哼了两声,谁稀罕老是吃肉的?明儿个很该出去到外面吃些生肉才是。
再说了,牠可不敢懈怠守护小主子的职责,不然回去还不得给四爷抽筋剥皮炖了吃?
黛玉惊奇地将小脑袋放在床沿,看着地上的辟邪,鼓了鼓双颊道:“要是由着宝哥哥进来,四哥会将你抽筋剥皮?”
辟邪斜睨了黛玉的小脑袋一眼,鼻中呜呜一声,愣是闭目养神,不理她了。
这个小主子,夜间容易失寐,每每夜间精神十足,白日昏昏欲睡,连带得身边的人都是夜间不能好生歇息的,故而多年来都是四爷兢兢业业照顾着她,若是由着她再问下去,牠辟邪可别想歇息啦!
鹦哥却不免好奇道:“这狮子也奇怪,单听姑娘一个人的话,只是姑娘自言自语的,牠可能明白的?”
黛玉翻过身子,手脚大张地躺着,唉声叹气道:“辟邪可乖着呢,只听玉儿和四哥的话!是玉儿的守护神兽。”
说着又不免忿忿不平地道:“真是不知道这府里的教养怎么着?玉儿都七岁了,宝哥哥也有八九岁了,却连男女之别的规矩都不知道不成?冒冒失失地就闯进女孩儿的闺阁中,难不成竟当玉儿是随意轻薄的女孩子?”
见黛玉俏脸生愠,鹦哥忙解劝道:“姑娘不知道,因老太太溺爱,宝二爷从小熟惯了,且每每云姑娘来了,皆是一桌子吃饭一床睡觉。家里上到亲戚家的姑娘,下到家里的丫头子,从来没有跟宝二爷生分过,故而进女孩子房里也是家常便饭了。”
黛玉愈加心中不快,道:“从小玉儿也只和四哥亲近,就是十三哥哥,如今玉儿年纪渐大,轻易也不敢动手动脚的,倒是他一个外人还当是自己房里似的随意走动,真个儿让人生恼!不过就是来拜见外祖母,倒生出这许多烦恼来!”
鹦哥听黛玉言语之间全将贾家当作外人,不觉心中罕异,却不敢吱声,只得软语劝着黛玉睡了,一宿无话。
黛玉夜间又失寐,直到天亮的时候才睡了一个更次,才起来梳洗,就见王夫人竟亲自又过来赔罪。
吩咐陪房周瑞家的捧上四色极名贵的礼物,王夫人方对黛玉笑容可掬地道:“昨儿个夜里,生出这么一番子事情,舅母回去思前想后,竟全是宝玉的不是,皆是素日里老太太太过溺爱所致。虽然大姑娘心胸宽大不在意这些,到底舅母心里也过意不去,该叫宝玉亲自来赔罪才是,只是他伤着了,只好让他在房里歇息。”
见王夫人赔礼至此,慧人和风月相视一笑,皆心中明白,王夫人是怕禛贝勒府的这一行人出去,将昨夜的事情抖落出来,坏了贾家的名声倒在其次,若是有她心肝宝贝儿子一丝儿的不好,她可是会吓得魂飞魄散的。
黛玉正对镜理妆,听了这话,忙起身笑道:“舅母实在是太生分了,既是一家子亲戚的,风吹事散,舅母不用在意。”
见黛玉虽略有疲惫之色,却丝毫不掩她的清丽天生,仿佛一朵水灵灵的芙蓉花苞儿,娇嫩得似乎沁得出水意来,王夫人不由得呆了一呆,随即想起当年曾经倾倒天下英雄羡煞天下裙钗的贾敏来,此时的黛玉,似乎比贾敏更添了一丝出尘之致。
见王夫人不则声,黛玉也不说话,正在这时,却听得通报说:“宝二爷来了!”
王夫人正在与黛玉赔罪,听说宝玉来了,便心中对宝玉有气,神色淡淡地道:“身上才伤了,不在屋里养着,出来做什么?”
只见宝玉只穿着中衣,披了一件大红袍子,穿着一双极精致的并蒂莲花样鞋,愈加显得面白如玉,唇红如脂。
只是,面颊上各有几道抓痕,敷满了药膏,未免显得美中不足。
宝玉忙上前撒娇陪笑道:“孩儿还没好生跟林妹妹说几句梯己话儿呢!”
王夫人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虽有恨铁不成钢之意,却依然溺爱过分,伸手摩挲着他责怪道:“你妹妹才起来,还未曾梳洗完,你不在房里梳洗好了,这样早过来做什么?瞧你,满脸惺忪,倒是在你妹妹跟前失了礼数了。”
见到黛玉脸色更淡,罥烟眉似蹙非蹙,似乎很不以为然,心中却已打定主意立即回家。
正好瞅着一旁黛玉的洗脸水未曾倒掉,宝玉便上前笑道:“我就着妹妹的水洗洗就是了。”
王夫人脸上登时有些尴尬,黛玉亦十分不悦,吩咐雪雁道:“怎么才到了外祖母家,骨头就懒了呢?还不将水倒掉,放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还是要将剩下的水给别人用不成?”
雪雁笑嘻嘻地答应了一声儿,不等宝玉到水盆前,已经端了水就往外走。
宝玉不免有些失望之色,道:“从前我也都是和云妹妹用一样的水,妹妹怎么反倒生分了?”
黛玉面色一冷,王夫人急忙推着宝玉道:“快回房里梳洗去,在这里罗唣什么?反惹了你妹妹生气。”
宝玉依然有些不甘,咕哝道:“云妹妹都没有这样生分。”
黛玉对王夫人道:“舅母你瞧,宝哥哥欺负甥女,幸而是舅母在,若是不知道的人,还当甥女竟是能随意轻薄的了!”
王夫人忙责怪地看着宝玉,斥道:“宝玉很会欺负你妹妹!老太太找你呢,还不快去!”
宝玉去了,王夫人方才又软语安慰了黛玉一回,也才跟着去了贾母房里请安问好。
黛玉脸生愠色,轻声叫慧人道:“慧人姐姐,收拾东西,咱们一会儿就跟外祖母告辞回家。”
慧人点点头,也道:“原就是该回去的,昨儿个本就不该住一宿,反生出这么些事故来。”
鹦哥呐呐地看着黛玉,只得上前替黛玉收拾东西,不敢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