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瑾瑜倒也不是迂腐之人,与妻子团聚在望,又得知黛玉与胤禛愿意将这个孩子过继到他上官家,早已喜不自胜,别说只这一个要求,便是一千个一万个,他也满口答应不提。
南宫清感慨道:“果然唯独你们两个,竟是天造地设的夫妻罢了!”
黛玉不禁笑盈盈地道:“爹爹和娘亲,先生和婆婆,这样坚贞不渝的情义,才是值得我们这些后人效仿的。”
听了这话,上官瑾瑜老脸上竟是有一丝少年时代初见南宫风时候的手足无措来。
“说起来,你父亲的睿智,你娘亲的聪颖,那才是天造地设。”上官瑾瑜不禁怀念起那对九泉之下相会的好友来。
黛玉不禁嘟嘟粉唇,眼中尽是黠光四射:“方才舅舅还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如今竟有用在爹娘身上了!”
看到黛玉如此慧黠的神色,南宫清和上官瑾瑜都是哈哈大笑,怀中的郁气也一扫而空。
将去上官瑾瑜家的事情告知娘亲,南宫老太太脸上尽是疼惜:“我原说玉儿这个孩子是极好的,处处为人着想,难得的,还是她的这一副胸襟脾气,禛儿将她教养得极好,很没有那些娇滴滴千金小姐的矫揉造作。”
南宫清也笑道:“真是,当年的百子会,那聪明伶俐的小模样,娘不也是都瞧见了?”
说起来,那次的百子会,老太太是在高楼上的窗内遥望的,原本画轴放在那里,只是纯粹碰个运气罢了,却不曾想到,老太太费劲了精神想的法子,却又给黛玉识破,看来,这小东西,真是为上官瑾瑜和南宫风牵线的小红娘。
冥冥之中,皆已注定。
南宫老太太因道:“听说玉儿生小弘历的时候难产了一日一夜,可见身子骨不是很好,竟是好生将养才是。这一胎,可是上官家的命根子了,咱们南宫上官两家世代交好,如今上官家却是凋零至此,很是该替上官家筹划起来。”
黛玉因有身子,众人如同捧着玉娃娃似的,唯恐碰碎了,再者黛玉生过小弘历,身材也长得高了一些,江南灵秀的山水、清淡的饮食,也娇养得黛玉气色极好,添了些丰润,依然轻盈婀娜,南宫老太太还是觉得她太瘦了,天天给黛玉进补。
金陵的头一场雪,迎来了南宫风多年来的第一滴清泪。
“为什么?为什么你活着的事情,竟然瞒了我三十几年?你知道不知道,这三十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十五万三千三百七十二个时辰,每当午夜梦回之际,我恨我自己招惹来这样的祸患,日日夜夜的蚀骨之痛,你明白么?”
年已半百的南宫风,见到每每思念愧悔的前夫,往事竟是一起涌上心头,千回百转,万般滋味儿,分不清到底是悲是喜,哭得竟像个孩子似的,扑在他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尽皆往他衣衫上抹去,红通通的鼻翼让上官瑾瑜心中万分悲痛。
她,真的不怕自己的容颜已毁?她的眼里,只有怜惜、歉意、悲伤,最后化作惊喜,唯独没有嫌弃。
上官瑾瑜不禁老泪纵横,双手紧紧地抱着南宫风,不断喃喃地道:“风儿,我的风儿,你让我想得好苦!”
南宫风少年时代天性顽皮,此时见到心系一生的丈夫竟然尚在人世,竟是欢喜多过了悲痛,粉拳落如雨,用力捶着上官瑾瑜的肩头:“你想我?你凭什么想我?你活在世上三十几年,这就是你想我?让我等了三十几年,我也不要你想我!”
上官瑾瑜心中一痛,想起两人少年结缡,又少年分离,多少年了?她却记得那样清楚。
人生,又有几个三十几年?
“风儿,对不起,是我这个丈夫没有用,没有护住你的周全,让你吃了这样刻骨铭心的苦痛!”上官瑾瑜喃喃自语,眼里心里说不尽的歉意,道不完的怜惜。
若是寻常男子,必定嫌弃南宫风不贞失节,可是此时,他心中却只有怜惜,若非他无用,怎能让妻子如此?
南宫风哭得稀里哗啦:“不,不,瑾瑜,这些,都不怪你,该当怪我才是。若不是那劳什子的谶语,若不是我生得与敏姐姐那样相似,我们不会分离这么些年,上官家不会败落,你不会九死一生,我们彼此也不会抱着遗憾在红尘中郁郁而行!这些都是我的错啊!我才是祸水啊!”
轻轻掩住南宫风的嘴,上官瑾瑜略带薄责:“风儿,我不准你这么说你自己!”
伸手用衣袖用力地在南宫风满是泪痕的脸上擦拭,不想让南宫风纠结于她的罪过,故意岔开道:“风儿,瞧你,哭得像是小孩子似的,更像个猴子屁股了!人人都说梨花带雨,天底下有这般的梨花带雨么?竟是暴雨打梨花了!”
说得南宫风出手更重了,恶狠狠地瞪着他:“那你说,谁是罪魁祸首?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到青丝虽已斑白,然则明眸皓齿,花容如玉,颦眉嘟嘴的模样一如记忆中的俏皮,上官瑾瑜却不禁有些迟疑。
似乎觉察到了他的迟疑,南宫风凶神恶煞地怒道:“难不成你竟是嫌我是残花败柳之身么?既然如此,那我走就是!”
说着作势便要走,却给上官瑾瑜一把搂进怀中,道:“风儿,不要走!”
南宫风抹泪道:“那你还迟疑什么?难不成,竟因为你残废了,脸容毁了,便怕我不要你么?”
一想到这里,立即便明白了上官瑾瑜这么些年不敢见她的缘故,不禁暴跳如雷,揪着上官瑾瑜的耳朵便吼道:“该死的,你这个臭家伙,竟然因为这个你就不敢见我?那我呢?是不是该给人浸猪笼,才是对得起世人的规矩?”
南宫风的凶悍,痛得上官瑾瑜哀哀直叫:“风儿,你的手劲儿还是没收敛,扭得人更加痛了!”
南宫风收回手,抱着他呜呜咽咽又大哭起来,抽抽噎噎地道:“我以为,你是嫌我已是不贞之人,因此不来找我!”
上官瑾瑜怜惜地吻着她的脸:“我是自惭形秽,怕是我自己配不上依然如桃花般的你。”
“我们在桃花仙子的玉像前有过盟约的,不管今生如何,总是要不离不弃,你怎么能说着说我?难不成我竟是那些在意皮相之美的庸俗女子么?你是最懂得我的心的人,怎么竟如此糊涂了?”南宫风心里很是难受,如刀割一般。
上官瑾瑜叹道:“风儿,是我们彼此误了彼此!”
他怕的,是南宫风见到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会生出嫌恶之心,所以不敢见她;
风儿呢?她却是因为不贞失德,怕自己嫌恶,也不敢去打探自己到底是生是死。
太过为彼此着想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为彼此着想了,却谁知,这些,都不能阻碍他们。
枉自蹉跎了三十几年的光阴,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却都在彼此的思念下如白驹过隙。
茅舍外秋风萧瑟,吹动桃枝乱颤,卷起那一层层的落叶残枝,却是让人倍感悲伤、凄凉。
听到茅舍中的哭声转小,却是喈喈细语轻喃,似是诉说别来想念,黛玉与胤禛并肩在屋外相候,倾听着南宫风的哭声、笑声、欢喜悲痛之声,方知道这个看似坚强的婆婆,其实,有一颗比谁都稚弱的心,双眸不禁珠泪滚滚,朦胧生雾。
将黛玉拥进怀中,一同分享着温暖的披风,胤禛眼中也闪着一丝淡淡的凄惶。
黛玉柔声叹息,如枯叶坠地生悲,可是却又带了一丝喜色,为上官瑾瑜和南宫风这一对历经坎坷的夫妻。
“玉儿,我们先回避罢,他们老两口这么些年没见了,定然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的。瞧你,也别叹息哭泣了,皱着脸皱着眉头的模样真是难看,难道要给我生个小老太婆或者小老头么?”毕竟有身孕的女子,不能太过伤悲,不然对孩子也不好。
黛玉不禁破题一笑,娇嗔满面:“就算是生了个小老头或是小老太婆,那也是你的儿子女儿!”
伸手情不自禁地抚着小腹,脸上爱怜横溢,低喃道:“女儿,你可要在额娘的肚子里乖乖的知道不知道?你阿玛嫌弃咱们娘儿两个了,等你出来,要替额娘出气哟!”
胤禛不禁有些失笑,低头与黛玉同看那怀着宝宝的小腹,忽然发觉,自己,比父母都是幸福得多。
人生,求的是什么呢?荣华富贵?两情不渝?
该当是后者罢?荣华富贵总是转瞬成空,坚贞不渝却是千古传诵。
才转过身想回南宫家去,却见南宫风开门出来,红通通的鼻子竟如同小萝卜一般,霎时可爱。
黛玉忍不住轻轻一笑,此时方知道娘亲与南宫风相似到了什么地步,竟真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见到黛玉脸色,南宫风神色亦是似羞似嗔,素手摸着鼻子道:“玉儿,你瞧什么呢?快些儿进来,我方才听说,你们要过继你肚子里的孩子给上官家?怎么这样突然就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