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道德情感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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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论行为的适度(4)

相反,在那些达不到最完全得体的行为中往往可能存在着相当大程度的美德。因为它们可能比在有些场合人们所能预期的还要更接近于完美,因为在那些场合要想达到完美是太困难了。而且通常也正是在这种场合需要人们进行最大的自我控制。有些处境对人类天性施加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使得作为一个并不十分完美的动物的人的最大限度的自我控制全然不能抑制住人类的弱点的声音,或者把强烈的激情降低到公正的旁观者完全能够接受的适当程度。因此,在这些场合,受害人的行为虽然达不到最完全的得体,他可能仍然应该得到某种喝彩,而且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称作有道德的行为。它还可表示受害人在宽厚和宽宏大量这方面所做的努力,而且这一点也是大部分人所能做到的;尽管行为不是绝对完美,然而它仍然可能是比在这种难堪的境地中通常能够发现或指望的更接近于完美。

在这种场合,在我们确定一个行为应该得到什么程度的责备或称赞时,我们时常利用两个不同的标准。第一个是十分得体和完美的概念,然而在那些困难的处境中这一点还没有人类的行为达到过,或者能够接近过;而且在与这一点相比时,所有人的行为必然永远都显得应该受到责备,而且不完美。第二个是与这个尽善尽美的接近程度或距离远近的概念。这一点是大部分人的行为通常能够达到的。而且不论什么行为只要超越了这个程度,不论他离绝对的完美还有多远,看来都应当受到称赞;而不论什么行为达不到那个程度,就都应该受到责备。

我们也正是以同样的方式判断诉诸我们想象力的所有艺术作品。当一个批评家在审查任何一个大师的诗歌或绘画作品时,他有时可能用他自己头脑中的一个完美的概念;那个完美的概念也许永远还没有任何人类的作品能够达到;因而在他把作品与那个标准相比较时,他所能看到的将只是缺陷和不完美。但是当他考虑那个作品在其他同类作品中所应占有的位置时,他必然会把它与另一个不同的标准来相对比了,那就是这一门艺术通常所能达到的卓越程度。而当他用这个新的尺度来判断时,那个作品可能就会显得应该得到最大的称赞了,因为根据它与其他大部分参赛作品的比较,它更接近于完美。第二篇论不同激情与适度相一致的程度引言

由客体所引起的有别于我们自己相关的各种激情,旁观者所能接受的程度显然必然是存在于某种适度之中。如果激情过高,或者过低,旁观者都不能接受它。比方,为个人的不幸和所受伤害而引起的悲伤和愤恨很容易就可能表现得过高,而且在绝大多数的人中都是这样。同样,它们也可能表现得过低,不过这种情况十分少见。我们把这种过分称作软弱和暴怒;而把不足称作迟钝、麻木和缺乏志气。这两者我们都不能接受,而且看到它们都会感到惊讶和迷惑。

然而,构成这个适度的适中度在不同的激情中却是不同的;在某些激情中高,而在其他的激情中则低。有些激情表现得过于强烈是不适当的,即使在那些公认为我们不可避免地会感受得非常强烈的场合也是如此。而其他的激情在许多场合即使是表现得最强烈则都是极端优美的,尽管那些激情本身也许并没有必要表现得那么强烈。第一种是这样的一些激情,因为某些原因,它们得不到什么同情。第二种是这样的一些激情,如果我们考察人性的所有不同激情,我们将发现完全是与它们被视作恰当的或不恰当的、与人们对它们或多或少乐于同情与不乐于同情成比例的。

(第一章)论起源于肉体的各种激情

来源于肉体的一定部位或要求的那些激情表现得过于强烈都是不恰当的。因为你的同伴并没有同样的要求,所以你不可能指望他们会同情那些激情。例如,狼吞虎咽虽然在许多场合不仅是自然的,而且也是不可避免的,但它却总是不体面的,而且狼吞虎咽普遍被视为一种不文明的行为。尽管,人们对于饥饿会有几分同情。我们很乐意看到我们的同伴们吃得香,但是所有令人厌恶的表情都是令人作呕的。一个健康人惯常的肉体的要求使他的胃口,如果允许我用如此粗鲁的说法的话,很容易与某一个人同步,而又与另一个人不同步。当我们阅读被围困或航海的日志时,读到关于极端饥饿引起的痛苦的描写,我们就能够同情它。我们想象着我们自己处于蒙难人的境地,因而我们很容易就能设想到那些必然会使他们发狂的忧愁、恐惧和惊恐。于是我们自己同样感受到某种程度的那些激情,所以同情他们;然而,由于我们并不因为阅读那些描写而变得饥饿,甚至在这种场合,我们也不能恰当地把它说成是对他们饥饿的同情。

造物主把两性结合起来的激情也是这种情况。虽然它是所有激情中天生最炽热的,然而任何场合都强烈地表现出来却是不恰当的,即使是在人和神的所有法律都承认在他们之间尽情放纵是完全无罪的情况下也是如此。不过,人们对于这种激情似乎还可能具有某种程度的同情。像对男人一样地同女人谈话是不恰当的;人们通常指望同女人交往能使我们更加欢快,更加高兴,更加注意、小心;而对女性的冷漠,则使人变得可鄙,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对男人的冷漠也是如此。

我们对于产生于肉体的所有欲望的反感就是这样的:它们的强烈表现都是令人厌恶和令人不快的。根据某些古代哲学家的看法,它们是我们与动物共有的那些激情。它们与人性的特质没有联系,而且基于那个原因,它们是与人性的尊严不相符合的,但是我们与畜生还有许多其他的共有的激情。愤恨、天然情感,甚至感激。它们并不因为是共有的,就不显得兽性。当我们看到个别人的那些肉体欲望表现强烈时,我们对它们抱有一种特殊的厌恶,其真实原因就是我们不能分享它们。对于那个感受这些欲望的人来说,一旦这些欲望得到满足,那个曾经引起他那些欲望的对象或者客体也就不再是令人愉快的了。甚至其出现都时常变得使他反感。他环顾四周再也找寻不到不久前曾使他狂喜的魅力,因而他像别人一样再也不能分享自己的激情。我们吃完了饭,就会吩咐把餐具搬走,而且我们也将以同样的态度来对待那些曾经是最炽热的欲望的对象,如果它们只是产生于肉体的那些激情的对象的话。

对于来自肉体的那些欲望加以控制就构成了人们恰当地称为节欲的美德。把那些欲望节制在人们认为健康和财富所容许的范围以内是慎重的职责。然而把它们约束在体面、得体、文雅和适度所要求的界限以内则是节欲的职责了。

正是由于同一理由,不论肉体的疼痛如何无法忍受,由于疼痛而哭叫总是显得没有男子气和不体面。不过,有些肉体疼痛也可引起极大的同情。像前面已经讲到过的那样,如果我看见有人正准备对某人的大腿或手臂猛然一击,我就会本能地一缩和抽回我的大腿或手臂;而当那一击落下来时,我会在某种程度上感到像那个受害人一样受到了伤害。尽管我受的伤害毫无疑问是微乎其微的。这时由于那个原因,如果他发出了狂叫,由于我不能在情感上与他一致,我会鄙视他。这就是所有来自肉体的各种激情的情况。它们或者全然不能引起任何同情,或者只有一点儿同情,它与受害人所感受的强烈程度完全不能成比例。

而来自想象的那些激情则全然不同了。我的同伴的身躯上发生的变化对我的身躯只可能产生极小的影响,但是我的想象力却比较容易接受影响得多,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它更乐于设想我所熟识的人们形形色色的情况。因此,失恋或壮志未酬比肉体上最大的不幸能激起我们更多的同情。这些激情全都产生于想象。一个人损失了他的全部财产,如果他是健康的话,他的肉体上并没有任何感觉。他所受的痛苦仅仅是来自于想象;想象力向他讲述着迅速向他袭来的不幸:尊严的丧失,朋友对他的怠慢,敌人对他的鄙视,不能自立,匮乏和悲惨。因而我们对他更加同情,因为我们的想象力根据他的想象力来塑造自己要比我们的肉体根据他的肉体来塑造自己更加容易。

失去一条大腿通常可能被视作一种比失去一个情人更为现实的灾难,不过,因失去一条大腿而酿成悲剧将显得荒唐,而失去情人的不幸,不论它可能显得是如何微不足道,却造成了许许多多出色的悲剧。

没有什么东西像疼痛一样那么容易忘记。疼痛一消失,它所带来的全部痛苦也就荡然无存,甚至就是再想起它来时也不再能给我们任何不安。这时我们自己也不能体会我们以前怀有过的那种不安与苦恼。而朋友一句大意的话却可以引起比那还要更为长久的不安,而且它所引起的苦恼也绝不会随那句话而消失。这里首先使我们不安的并不是感官的客体,而是想象的概念。由于它是一个概念,它引起我们的不安一直要到时间让其他的事件在某种程度上把它从我们的记忆中抹掉为止,否则一想起它我们的想象将继续在记忆中使我们烦躁不安。

疼痛如果不是伴有生命危险,从来不会引起人们强烈的同情。虽然我们不会对受害人的苦恼表示同情,但我们对恐惧表示同情。不过,恐惧是一种全然产生于想象的激情,而想象以徒增我们不安的不确实性和波动给我们描绘的并不是我们真实的感受,而只是今后我们可能的遭遇。痛风或牙痛尽管非常疼痛,却很少引起同情。比较危险的疾病,尽管没有什么疼痛,却能引起最大的同情。

有些人一看见外科手术就发晕或想呕,撕裂皮肉所引起的肉体疼痛似乎引起了他们最大的同情。我们对来自外因的疼痛比来自内部混乱的疼痛想象得要生动清晰得多。当我的邻人受到痛风或结石的折磨时,我很难形成他的痛苦的概念。然而我对一个切口、一个伤口或骨折所给予他的痛苦却能有极清晰的概念。不过,这些对我们之所以能产生如此强烈的影响,其主要原因就是在于它们具有新奇感。一个亲眼见过十数次解剖和截肢的人,以后再看见这类手术就会极为冷漠了,甚至会是十足的麻木不仁。我们尽管读过或观看过五百次以上的悲剧,我们对它们向我们展现的客观事物的感受也不会减退得这么彻底。

有些希腊悲剧企图通过呈现肉体的疼痛来激发我们的同情。费洛克忒忒斯因为疼痛到了极点而晕倒。希波吕托斯和海格立斯都是在酷刑折磨下即将断气时出现在我们眼前的,那种刑罚的残酷似乎连坚贞不屈的海格立斯都难以支撑。不过在所有这些场合使我们感到关切的不是疼痛,而是其他情况。不是费洛克忒忒斯的疼痛的脚,而是他那散发着悲剧魅力的孤独感动了我们,而是那个如此富于想象的浪漫的荒郊感动了我们。海格立斯和希波吕托斯的痛苦之所以引起我们的关注,仅仅是因为我们预见到死亡将是他们的结局。如果这些英雄能够痊愈,我们就会认为表现他们的受苦完全是荒唐,即使是没有别的疼痛比绞痛更厉害的了。如果全部悲剧就只是绞痛,那又是个什么悲剧?!企图通过表现肉体疼痛来激发同情,可以视作是对希腊戏剧所树立的正统榜样最大的违反。

我们所感受的对肉体疼痛的少量同情是我们在忍受疼痛时所表现的坚定和适度的忍耐的基础。能够在极其残酷的折磨下不流露一点人性的弱点,不发出一声呻吟,不发出一点我们不能完全体谅的激情的人,常常能赢得我们最大的钦佩。他的坚定使他能够经受我们的冷漠和无动于衷。我们钦佩并且完全赞同他为此所做的高尚的努力。我们赞赏他的行为,而且根据我们对人性共同弱点的体验,我们为他能做出如此值得赞赏的举动而感到惊叹。融合着惊讶和惊奇,并由惊讶和惊奇而激发出的赞赏构成了我们恰当地称作钦佩的情感。如同前面已经说到过的,赞扬是这种情感的自然流露。

(第二章)论起源于想象的某种特性或习惯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