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大人戏谈入主厘金局
冯贵鲜严词斥退捻子头
江海阔和戴广兴在官军撤离赊店街后,一直忙碌着修寨墙和训练练勇。枪支分发下去时,戴广兴自恃骁勇,不屑用这洋玩意儿,倒是劝江海阔留下一支自用。江海阔听从戴广兴的建议,留下了那支西门蒙斯教他用过的枪,对戴广兴说,这东西太长,背起来太重,要是有一支手铳就好了。戴广兴说,不急,你先把这管枪练好,会转磨就会拉碾,到时候再给你弄一支手铳,用起来肯定得心应手。江海阔表示,是得好好地练好枪法,有朝一日,捉住了张国正,自己要亲手毙了这个十恶不赦的歹徒。
自此,江海阔把枪当成宝贝,天天背在身上,有空就练习瞄准,经过一段时间,偶尔一试,枪法大有精进。
赊店人近来对捻子非常恐惧,因为他们听说张国正这个贼人,在官军追剿后,带领少数喽啰到确山投靠了捻子。这个消息在人们心目中引起了强烈的震动,普遍认为捻军不是正经队伍,乌龟王八蛋,啥人都能容纳。张国正进了捻子,赊店街迟早会被他引进来。后来,街谈巷议,传说收留张国正的这一支捻子的队伍,被僧格林沁的官军追赶,已经从确山县,转移到内乡、西峡一带,这伙人攻城略地,飘忽不定,在近处掠粮叫“磨湾”,远处掠粮叫“打捎”,稍遇反抗,杀人如同碾死个蚂蚁。他们的头目叫赖文光,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被捻军首领张乐行封了个绰号叫“阎王”。赖文光在内乡战败后,窜进了豫西南山区,在那里,人们只要提到赖文光,连小孩子都噤声。近来,赊店人还听说,赖文光扬言,要来赊店“打捎”。这些不时传来的消息,不仅引起了富商们恐惧,而且让百姓也非常害怕。害怕有时也会成为动力,全镇上下修筑寨墙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工程进度还是很快的,成形的和不成形的寨垣基本上断断续续建了起来。
在七月流火的日子里,饲禽太傅桑宝桑大人接任新的厘金局座,前来走马上任。他的到来非常隆重,声势浩大,不像那个死鬼邱自厚,是县令曹敬生带来的,悄悄地来,悄悄地死。桑宝上任时,南阳知府何怀珍亲自到开封府迎接,一直送到赊店。管辖的领域也不一样,过去邱自厚只管一个赊店街,因为桑大人是朝廷派出的三品大员,统管南阳、信阳,所以称为“厘金总局”。
江海阔带领镇上的名流,跪接了何知府送来的桑大人后,才知道原来是个熟人。桑宝这人在江海阔面前没有端架子,很谦和。事实证明,桑大人确实不像邱自厚,邱自厚厚颜无耻,只知搜刮地皮,桑大人却对脚下的赊店镇非常照顾,并不苛待,而是很重视联络乡土情谊,经常请江海阔、戴广兴等镇上的头面人物到衙门里喝茶聊天。
混得更熟了以后,桑宝并不隐瞒自己能够得到这个肥差的经历。他告诉江海阔,自己的官职都是在皇上酒醉时得到的,这一次也不例外。自从他那次路过赊店以后,心里就想,要是能够到这里做官,还是不错的。回到宫里,经常对鹦鹉说起“赊店”,鹦鹉就学会了,在一次为咸丰皇帝解闷时,几只鹦鹉“赊店,赊店”地乱叫。咸丰不知道“赊店”是什么意思,问了桑宝,才知道“赊店”原来是带刀侍卫孙世英的老家,是一个十分富庶的地方。咸丰皇帝同叶赫那拉·玉兰贵妃在一起时,说起了鹦鹉的胡话,说起了赊店这个地方,贵妃想起孙世英的举荐,乘机建议把这个地方放差给桑宝,咸丰皇帝当时没有表态。又一次在半醉时逗鸟,鹦鹉再一次大叫“赊店,赊店”的时候,咸丰皇帝哈哈大笑,对桑宝说,我知道你的心思,又用鹦鹉向我讨要官职,也好,就把赊店那个厘金局的差事赏给你吧。桑宝赶紧跪下叩头,谢主隆恩。
皇上的旨意下达到吏部,却让吏部尚书、左右御史们作了大难。此时桑宝已经升为三品大员,官居高位,一个从七品管辖的地方,盛不下这么大的鱼。没有办法,吏部重新整合了南阳、信阳、泌阳等地的官员配置,终于理顺了下边关系,使桑宝的职级与事权配套。这也是赊店镇厘金局首脑迟迟不能到任的原因。
厘金总局设在赊店,让赊店人扬眉吐气。千万不要认为饲禽太傅桑宝是个草包,能在朝廷中混到三品大员,本身就意味着超强的能力。在宫中耳濡目染,桑宝学会了许多别人一生不能企及的官场学问。桑宝虽说是个养鸟人,毕竟是天子近臣、弄臣,南阳与信阳两个知府怎敢讥笑桑大人的出身?从他们到手下属员,再到各个县衙,对桑大人表现出少有的畏怯,无不凛然遵从桑大人的一切要求办理,不仅拨出专款修缮了原来的厘金局,而且送来了大批物资。根据桑大人的要求,南阳总兵邱联恩还拨出五十名士兵,由一个百长率领,专门护卫桑大人,所有这一切,彻底武装了以全新姿态出现的厘金总局。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见无论人或者鸟,是同一个道理。善于遛鸟就善于驭人,桑宝很快理顺了厘金总局的秩序,方圆数百里的岁贡月征,很快正常运转起来。
官军撤出豫西南以后,有着聚则成捻习惯的捻子队伍,经过喘息,又在深山里聚合起来,在商南、丹凤、商州一线,不断“磨湾”,终因地方贫瘠,人烟稀少,三千人马粮草紧张。捻军首领赖文光意识到,兵无粮草自散,这种处处受困的局面,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尽快找出摆脱困境的办法。
七月下旬,赖文光队伍的三个分支,辗转到了栾川一带。一支驻扎在栾川县城附近的鸡冠洞,一支驻扎在栾川西北部的鸡脚尖,一支驻扎在西峡境内的老界岭,经过赖文光密传号令,向栾川腹地集结,会合到了重渡沟一带。这地方山深林密,风景如画,相传是在赊店镇赊过酒旗的汉光武帝刘秀当年东山再起之处。苗赞圃把当地人传说的故事不止一遍地卖弄给赖文光听。苗赞圃绘声绘色地说,当年,刘秀高举从赊店赊来的义旗,兴兵造反,与王莽争夺天下。刚刚开始时,敌我力量悬殊,一直被王莽大军追赶围剿,自裕州,过南召,队伍被打得七零八落,所剩无几。刘秀率余部翻越天险宝天曼,在一天夜里,辗转来到重渡沟,顺着沟口向里边逃窜,已经摆脱了王莽大军的追击。走到一个平坦处,忽然听到一声鸡鸣。刘秀脱口而出:
鸡叫头遍歇一歇。
身边的宿将巴不得休息一下,听了刘秀的话,坐下来喘息片刻后,又起身向深沟里走,渡过一个响水潭,走到另一个平坦处,又听到公鸡打鸣,刘秀说:
鸡叫二遍歇两歇。
部下开始烦躁,觉得主公太俗了,歇歇就是歇歇,装什么吟诗作对的样子?歇息后继续闷声不响地跟着刘秀向深沟的高处爬,对前途充满了失望情绪。到了沟内最深的一处,公鸡又叫了一声,刘秀站在一块青石板上,向天高呼:
鸡叫三遍红日现,
扫尽天上星和月。
刘秀的余部听到主公这么高昂的斗志,顿时精神大振,决心跟着刘秀打天下。从此以后,刘秀时来运转,终于建立了东汉王朝。
赖文光到来以后,重渡沟的山民们逃了个精光,留下了一些破草房,里边什么也没有。赖文光是个草莽之徒,不可能自比刘秀,根本无心听苗赞圃喋喋不休地叨念这些动人的传说和欣赏美丽的景色,他最关心的当然是部下填不饱肚皮的现实问题。赖文光痛感这里村落稀疏,山民贫苦,想打点粮草都无处“磨湾”,将士们仅仅靠打几只野猪、野羊和草鹿,难以维持生计,几千人马吃不饱饭才是大事。捻军的总蓝旗主赖文光一直苦苦思索,怎样才能筹措到足够的粮草。
生性懦弱的秀才苗赞圃,自从在冯贵鲜家里不辞而别,投奔捻军以后,虽然跟着赖文光、王党等人,东征西战,在山里转来转去,居无定所,苦不堪言,但因为肚里有些墨水,被赖文光、王党像宝贝一样保护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不再受他人的窝囊气,人格高大了许多,过上了痛快日子,没有多久,磨砺得性子粗狂放达起来。在他的心目中,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希望借助捻子的力量,对霸占自己心上人的江海阔赶尽杀绝,荡平赊店,报仇雪恨,因此多次在私下请王党转告赖文光大帅,讨伐赊店。同时,投靠捻军的七峰山匪首张国正也极力撺掇这场行动,说这山区一带,没有油水,“磨湾”一趟,所得无几,这样下去,弟兄们只能在山里啃青草树皮了,不如赶紧到赊店去“打捎”,补充给养,壮大队伍。
在一个闷热的下午,赖文光坐在用茅草搭起来的帐篷外的一个树阴下,脱光膀子,让两个马弁不停地打扇子,心中仍然十分焦躁,浑身是汗。他让一个马弁去把部将王党、萧匡、王怀义等各分旗主叫过来,商议善策。
匆匆赶来的王党和王怀义等人,听了赖文光的想法,对赖文光说,秀才苗赞圃一直建议攻打赊店,不能说不是一个好主意。赖文光眼睛一亮,立即让贴身马弁把苗赞圃叫来,共同合计到赊店去“打捎”的方案。马弁刚要离去,又被赖文光叫住:“他娘的,你把那个蹚将头子张国正也给我叫来,这小子多次袭扰过赊店,熟悉情况,也可以听听他的主意。”马弁应声而去。
捻军首脑到齐以后,听苗赞圃讲了赊店商家如何有钱。张国正粗野地说,赊店街是女人怀胎,肚里有货,我在赊店三次下手,屡屡得手,逮住一个钉锅匠强似好多戥秤的。捻军的几个首领眼里放光,一致认为到赊店“打捎”是一个摆脱困境的好主张。赖文光挥手让苗赞圃和张国正退下,再和王党、萧匡和王怀义等人继续密议。
商议之中,几个人发生了意见分歧。萧匡等人主张强攻,王怀义等人主张智取。赖文光要王党拿主意,王党说,咱们从这里到赊店去,有五六百里。长途奔袭,将士相当劳苦。再说,赊店北有裕州,西有南阳,这两处都有清妖护卫,首尾呼应,不会对我们进攻赊店坐视不理,必须速战速决,不可恋战,应当先礼而后兵,不战而屈人。我的主张是,首先与镇内的捻子取得联系,里应外合,再对镇上的首事人物下一个战书,责成他们投降,乖乖地给我们送粮草,要不然,就果断地踏平他们,尽快结束战斗,撤离险境。赖文光说,王党兄弟的主意高明,就按你说的办。
商议了整整一天时间,赖文光终于下定决心,决定长驱直入,进攻赊店。当即把人马分为三股,一股小批量人员,由王怀义、苗赞圃率领,首先潜入赊店,探听虚实;一股精锐部队,由王党、萧匡率领,尾随其后,打前站,公开向赊店镇公所递交通牒,敦促他们投降,如若不从,立即突袭,拿下赊店;最后的大队人马由赖文光亲自带领,一俟王党、萧匡得手,全面出击,扫荡全镇,力争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