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商户受惊盟誓修寨垣
邱自厚见色暗喜动淫心
街哨和马哨的哨长是原来镇公所里的保丁当的,有些疲懒,他俩仅仅把手下的练勇排了班次,以为天天夜里有人打更,就万事大吉了,该怎么睡觉就怎么睡觉。不像强良那样拔地而起,突然成了团练的头头,热情供职,亲自参加巡逻。街哨和马哨这两支队伍巡逻的那些练勇,头两天还很兴奋,不停地走街串巷,过了几个晚上,见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失去了新鲜劲儿,就有些懈怠,他们到了后半夜值更时,马马虎虎地转悠上一阵子,各自找地方烤火、说笑话,等待更夫的梆声,好回去换班。正是这种麻痹情绪,导致了这么多的匪徒蹿入镇里,竟然没有被人发现。
强良这边的警锣一响,马哨的几个练勇离强良那里较近,首先听到锣声,马上意识到出了事儿,也不管是什么事儿,立刻遥相呼应,“咣咣”地把铜锣敲了起来。他们派了一个练勇赶快去山陕会馆叫醒其他练勇,其余几个向强良哨队响锣的方向奔去。
街哨的练勇听到两处响起锣声,慌了手脚,几个练勇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管赶紧跑到街上敲锣。等他们看到高占春家的大火烧红了夜空,才不约而同地向高占春家的方向奔去。
突发的锣声惊醒了赊店街的人,像发生了夜惊,鸡叫狗吠,家家户户都有人起来,也有很多人吓得如同筛糠,不敢起来。及至街上有人像下饺子一样纷纷乱跑时,又有人高喊:“走水了!快去救火!”才有更多的人走出家门,跟着众人朝高占春家的方向跑。正像强善说的那样,除了那几家遭劫的人还被捆绑着,其他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是遭到了土匪的抢劫,都把救火当成了头等大事,没有人顾及匪徒们。从七峰山下来的土匪们撤退得干净利落,跑过那座木桥,没有多远,就得到二当家的接应,蹿回了北山。
住在山陕会馆里的练勇队伍被锣声惊醒,快速起来以后,最先到达高占春家。周九和范大头手忙脚乱地组织人救火时,才从赶来的强良那里,得到了土匪前来洗劫的消息,赶紧分派一些练勇四路分发抓贼。派出去的练勇像没头苍蝇,根本不知道上哪里才能找到蹚将,只是在街上乱跑,与蜂拥的百姓撞来撞去,倒是把土匪来了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镇。
江海阔这几天由于忙于安排接待孙世英的事务,虽然没有再去与刘玉坠幽会,也相当疲劳,早已沉沉睡去。夫人听到锣声,把他推醒,江海阔赶紧起床,刚刚走出了大门,已经摇身一变成为练勇的两个保丁到来,向他报告了高占春家起火的消息。
除了练勇,最先赶到高占春家的是粮店街的街长余茂堂。等江海阔、戴广兴等人赶到时,火势已经减弱,但高家的房子已经四角落地。人们冒着余火和水蒸气,跳进高家的卧室,只见高占春在烧塌了的床上,烧成了一根乌黑的炭棍儿,冒出一股烤肉的煳味儿。众人没有从门前的瓦砾下扒出高占春的老婆和孩子,却从堂屋和东西厢房的窗户下找到了他们,一个个一丝不挂,烧得不算严重,看来是大火封门,出不去了,又去砸窗户,窗户也着火了,他们被烟熏火燎,砖瓦落下,砸死或者窒息而死。可怜见,一家六口就这样被活活烧死在屋里。余茂堂分析说,高占春这家伙,这一段时间因为败了家,没有心思做生意,整天喝酒骂大街。他没有和家人烧死在一块儿,八成这小子又是喝醉了酒,睡得像死猪,没有人能够把他叫起来,他才死在床上。
练勇向江海阔报告说,强良的水哨抓到了两个蹚将,已经押到了镇公所。江海阔安排余茂堂继续组织人救火,然后和戴广兴等人回到了山陕会馆。
张狗留和一个土匪被强良带的练勇捆绑着,拖到了山陕会馆院内的那杆铁旗杆下。张狗留不停地号哭,那个断了腿的土匪反而很有汉子气,在一片灯光的照耀下,脸色蜡白,咬着嘴唇,不哼一声。
在敬奉马王爷的殿里,江海阔和戴广兴审问了这两个被俘土匪。张狗留苦苦哀求江家大少爷,看在他妈的脸上放了他,江海阔愤愤地说:“放了你,没有那么容易!你们两个必须把今天晚上来这里杀人放火的事情说清楚。”
张狗留大叫冤枉,说他并没有杀人放火,只是按照架杆子的匪首张国正的分派,和强善、陈小黑把蹚将引了进来,分成三伙从三处下手捞银子。自己本来不愿意干这号缺德事儿,也是被逼无奈,才铤而走险的。况且他们这一伙只是弄走了两三匹马,并没有弄到其他东西,杀人和放火都是别人干的,与自己无关,不信你可以问问强良,就是他不顾乡亲的情面,把自己打倒的。
张狗留供了以后,江海阔再审那个不知名的土匪,任凭怎么审问,这个土匪只是在一旁呻吟,无论如何打骂,连一句口供也不说。
马王爷殿外,挤满了人,听说是强善他们三个内贼引来了外鬼,个个恨得咬牙切齿,纷纷在外边喊:“不要便宜了张狗留他们,打死他们,把他们点天灯了!”张狗留见众怒难犯,也不敢再哭了,头埋在裤裆里,听凭江海阔的发落。
强良回来报告,说他们向北追了十几里,没有追上那些蹚将。江海阔夸奖说,不要紧,你已经抓到了两个,立了大功。
江海阔到门外向众人说,虽然强善和陈小黑没有捉到,但已经知道是他们做的祸害,迟早会找到他们的。这两个人如何处置,镇公所自有办法,请大家回去休息,各自清点一下,家里有没有损失,如果有,及早报过来。
众人散去后,江海阔和戴广兴商议了一下,让范大头、周九和强良等人,带上练勇,到各条街搜查,看看土匪究竟洗劫了哪些部位。
遭劫的商户陆陆续续来到山陕会馆,向江海阔哭诉了他们遇到的灾难。只有陕西客商党修宇捎过来话说,强人虽然进了永成堂,人也绑了,但损失不算大。戴广兴对江海阔说,这个小子八成是嫌丢人,不愿意前来说话,估计没有二三百两银子下不来,江海阔就把党修宇的损失记成了三百两银子。其他商户说的损失,江海阔听起来明显有些夸大,心里说,向你们要钱时,人人穷得好像揭不开锅,到了这个时候,你们个个肥得流油了。反正也没有人赔偿你们,你们愿意说多少我就给你们记多少。
东方发亮时,江海阔基本统计出来,遭到抢劫的有五处,其中损失最大的是张家屠行、徐记典当行和永成堂,骡马市场丢了三匹马,高占春家的房子被点了,一家六口全部殒命。高占春家下风口处的邻居家也都失火,但都被及时救了下来,抓紧修复问题不大。算起来,全镇这次遭劫,大体损失了八千多两银子,至少不低于五千两。人命是没有办法算钱的,加在一起,是赊店街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重大损失。因为鸣翠楼的赛貂蝉没有前来报案,谁也没有料到,强善还忙里偷闲,竟然胆敢逛了妓院,发生了抽大烟、嫖娼后,听说自己的老爹被捅刀子,才去高家放火这一回事儿。
戴广兴向江海阔建议,抓紧时间把商会的会首们以及街上的头面人物集中起来,好好地议议如何亡羊补牢,及早安抚民心,保持市面的兴旺繁荣。江海阔说,你说得对,不能引起全镇恐慌,就按你说的办。要不是抓到了张狗留和那个小土匪,这事情连官府都不可以报。再说我表叔快要回来了,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情。
两个人见结果已经出来,吩咐练勇分别到各条街通知人早饭后速来山陕会馆议事后,都散了劲儿,歪在椅子上打了个盹儿。
等江海阔和戴广兴又去方万勤的太顺馆小吃店里吃了早饭回来,又有练勇报信说,张狗留的老娘听说儿子当土匪被团练上的人捉住了,含愤上了吊。他们已经告诉了张狗留,张狗留把头直往墙上撞,撞了一头血污,说自己死了算了,赶紧追上老娘赔罪去。江海阔冷冷地说,他是死了算了,可他娘死了就不应该。现在已经是七条人命了,再加上逮住的这两个人都该死,差一个凑不够整数。
早饭后,商会的会首们以及街上的头面人物陆续来到山陕会馆,在春秋楼下的议事大厅里,交头接耳议论昨天晚上发生的惊天大事。
江海阔多了一个心眼,因为抓到了强人,这事情必须经官府处理,所以让人把邱自厚也请来了,让他坐在江海阔和戴广兴的中间。邱自厚一般不参与镇里的事务,很少在这种场合下露面。这次坐在台上,要装出个正襟危坐的样子,可惜尖嘴猴腮,不像个官员。被大烟和女人淘虚了的身子骨,同样不争气,挺不起来,弓着腰,像个虾米。但他的那个红缨子顶戴花翎和一身官服,仍然让商户们敬畏。
江海阔听任会首和商户们大声小气地议论,看看差不多了,才揉揉熬红的眼睛,挥手让众人静了下来,用沙哑的嗓音通告了土匪洗劫的情况和损失,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子惊呼。
福源成的老板张兴峰历来嗓门大,冲着江海阔说:“大少爷,这么厉害!这么多银子,够养活团练半年了!”
江海阔知道这个人对收缴团练经费不积极,心里想,要是让贼人抢劫这家伙一次才好。接过张兴峰的话头说:“是啊,不是我要批评你们,养团练就是要用银子的,可大家出得不够踊跃。你们已经看到了,正是团练在这次土匪洗劫中立了大功,抓住了两个强盗。要不是他们,你张老板也未必能够幸免!”
张兴峰尴尬地伸伸舌头,连声说:“那是,那是,还是有了团练好。”
江海阔让手下人把强良叫来,强良到了众会首和商户面前,一点也没有了与歹徒搏斗时的凶狠英武模样,腼腆地站在桌子角前,手足无措。
江海阔指着强良说:“强家大少昨天晚上立了大功,就是他把那个小蹚将痞子和张狗留打倒捉住了,我看应当重奖他!”
有人大声说:“是啊,强良虽然不错,要奖他就不应该。要不是他的弟弟强善把贼人引来,哪会出这样的大事?他强家的功过可以相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