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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苗赞圃歃血结盟捻子群(2)

苗赞圃跟着念这些杀气腾腾的誓词时,心惊肉跳,又感到非常兴奋。

宣誓毕,王怀义宣布,苗赞圃是赊店街捻子的新成员,冯贵鲜是赊店街的分旗主,你以后就听冯贵鲜的支派。一捻儿人相互握手,纷纷向冯贵鲜和苗赞圃道贺。冯贵鲜也不客气,向这几个骨干交代了成员之间如何单线联系、联络暗号、入会后的级别待遇以及把庄王庙作为聚会地点等具体事宜,反复叮嘱大家,赊店的捻子力量还很小,没有能力开展活动,为防止江海阔他们警觉,坏了大事,保密最重要,在座的所有人即使烂在肚里,也不能告诉别人。眼下的任务就是发展新会员,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谁家的亲戚可靠,可以往下发展进来。

有酒劲儿烧着,苗赞圃此时不再感到自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而是一条水泊梁山的豪杰。当即向冯贵鲜请求任务,冯贵鲜笑笑说:“苗秀才不要急,你还做你的教书先生,用得着你的时候自然会通知你。”

散伙的时候,一个捻子出外望了望风,街上没有什么动静,大家分别独自散了。苗赞圃想,这个晚上对自己来说,真是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一次,要不是冯贵鲜反复交代,对任何人都不能说,自己恨不能当天夜里就要找到表妹,让她与自己共同分享结社朋党的豪壮与喜悦。忽然又想起了冯贵鲜竟然是本地捻子的旗主,觉得真是人心隔肚皮,一个医术高明、家境丰裕的地方绅士,竟然也有反叛之志。

三姨太刘玉坠自从江海阔上手以后,心境起了重大变化。特别是与江海阔第二次幽会,这个天杀的大少爷,不知道为何有那么大的劲头,把自己简直要榨干了,弄得死去活来,那个时刻,就是一命呜呼,也没有什么可惜的。第二天醒来,只觉得浑身酥麻,酸困难当,更加贪恋床笫,不想起来。要不是黄嫂前来伺候,打扰了清梦,恨不能睡他个三天三夜,昏天黑地。强打精神起床以后,再见到院子里所有的景物,已经不似以前死气沉沉,而是别有一番风味。

刘玉坠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太下贱,又实在没有其他出路。一个弱女子,需要强劲的保护,可表哥远远不如大少爷,江海阔能够做到的,表哥就做不到。他这个人太懦弱,缺乏阳刚之气,不但不能保护自己,还得需要自己的保护。反正这个身子让江海阔占有过了,跳进黄河洗不干净,再想表哥已经没有了意义。但表哥毕竟是自己的亲人,那就按照亲人那样对待他吧,不管大少爷有没有良心,最终的结果怎么样,自己只能苟且生存下去,过一时说一时。

前几天,她看到表哥,两个人的目光都是闪烁不定的,自己本来觉得对不起他,可表哥却更加怯懦,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让刘玉坠好不费解。那天夜里,自己壮着胆子去看他,吃了闭门羹,心里真有点瞧不起这个表哥了,对自己的怨恨反而减少了几分。

苗赞圃入了捻子后,没有了过去孤单的感觉,好像有了寄托。加入了帮会,就要有所贡献,可他认识的人不多,头一个想发展的对象就是刘玉坠。但是,究竟怎样才能同刘玉坠接触,并且把捻子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告诉她,苗赞圃苦苦思索,暂时没有一点办法。

再说曹敬生安排了孙世英回乡探亲的事情后,回到县衙,越思越想越觉得赊店这地方的水太深。自己完全没有料到,看来唯利是图的芸芸众生,竟然藏龙卧虎。不要说远在洛阳的府衙江海潮,是江海阔的本家弟兄,从官官相卫的角度不敢得罪,半路上突然杀出个朝廷御前侍卫孙世英,竟然是江海阔的表叔,更让曹敬生吃惊。要知道,自己头上的这个顶戴花翎,身上穿的这件绣有鸟的补服,都是皇上御笔钦点的呀!幸亏没有得罪江海阔,若是这个商界头头,在他表叔跟前讲自己的坏话,让孙世英参上一本,自己会吃不完兜着走。曹敬生原来觉得,自己一任县太爷、父母官,居高临下,驾驭两座集镇,耍一点小手腕,弄一些小聪明就足以解决问题,看来并不是这么简单,不可小看区区百姓。正像当地人把有头脸的人称为“光棍”,没脸面的人称为“眼子”,别以为眼子好愚弄、好欺负,眼子头上有青天啊。

要说曹敬生只会贪财,一点不理民事政务,那也不太公平,曹敬生确实想从根本上解决两地的日益激化的矛盾。在曹敬生看来,裕州和赊店的矛盾焦点,集中爆发在要不要水路运输上,水路与旱路相比,距离差别并不大,差别大的就是运费、运量上。这些差别,在一般人看来,并没有多大了不起,但在精于计较的商人看来,日子不可长算,积累起来,直接影响着双方的繁荣程度。裕州作为县城,政治中心,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赊店商人要想维护自己的商业霸主地位,只有阻断北上的货源物流这一种办法。凭良心说,江海阔修桥断水路完全是强词夺理。从赊店到裕州的这一段黄金水道,堵与不堵,完全取决于赊店,裕州商人是左右不了的,商业竞争能让这些商人无所不用其极。自己目前的对策,只能让裕州商人忍气吞声,如果赊店商人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激起裕州民变,局面将更加不好收拾。

曹敬生忽然想起,那天裕州商人闹事时,潘佑仁公然叫嚣说,如果赊店商人坚持修桥,他们“大不了把海眼堵上,让他们赊店人水路不通,看他们能不能翻天”!大有点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味道。“海眼”的说法让曹敬生多了一个心眼,他要看看,发源潘河的海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曹敬生叫来周师爷,共同把裕州全图研究了一番。平面之上,只能看到潘河发源于县城的北部山区,流域面积究竟有多大,从图上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尤其是“海眼”一说,在图上根本看不出来。曹敬生当即决定,要到实地考察一番,看看潘佑仁说的大话究竟属不属实。

周师爷赶紧打摆曹敬生的念头,周师爷说:“东翁不可造次,这一带是匪患猖獗之处,我看不必前去犯险。”

曹敬生说:“匪帮无非是夜聚明散,大白天的,怕什么!”

周师爷说:“我就怕他们冷不防来一下子,把您扣押了,要挟我们。”

曹敬生凛然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多带一些衙役,谅他们不敢扰乱。”

周师爷见曹敬生下了决心,就按照曹敬生的吩咐,把那个县令大人很不待见的潘佑仁,还有曾家大掌柜曾广、白家大掌柜白春喜叫来,共同商定要亲自去他们说的那个有名的黑龙潭看看。樊家大掌柜樊崇业听说了,也到县衙来,要求陪同曹知县前往,曹敬生说,你年纪大了,受不了山里的风寒,还是免了吧,樊崇业就不再坚持。

临行前,曹敬生看到,周师爷除了给自己备了暖轿,让其余商人骑的都是快马,衙役们徒步,不由得发了牛脾气,气急败坏地怪周师爷不会办事:“你以为这是去游山玩水呀!赶紧给我全部换成快马!”周师爷这才发现,曹知县不仅不着官服,而且经常穿戴的那身便服,也换成了一身短打,与乡间百姓无异,心中暗暗好笑和得意,看来县太爷比自己更加谨慎,显然自己关于匪患的建议已经起到了重大作用,赶紧派人找来了马匹,同时要求衙役们也改换服装,并且特意给曹敬生安排了一匹温驯健壮的草灰色牝马,一支马队中间,看不出哪个是官员来。

一行十八匹快马,迤逦出了县城,向北挺进了三十多里,到了七峰山下一座十多亩地的大水塘前,早有先头前去的衙役,把当地的乡约地保喊来,在此迎候。

还没有走到大水塘的时候,远远望去,那个地方好像掀开了一个巨大的蒸笼,被一团浓密的黑雾笼罩着。走到近处,才看得清楚,黑雾下是一方大水塘。曹敬生等人跳下马来,站在水塘西边的坡上,透过薄雾轻纱,向里边一看,简直被黑龙潭奇观惊呆了,只见水塘里有十几处泉头,泉水奔涌,恰似大锅里煮沸的开水,翻卷着浪花,其中最大的泉眼有三处,冒出的水流蹿出三四尺高,泉水冒出的水花,清晰可闻到一片沸水翻滚的声音。

在水塘的南边,有一个大豁口,把水塘内的泉水排泄出来,形成了奔腾不息的河流。那水量实在大得惊人,不可想象。

曹敬生暗暗惊叹,走遍了大半个中华大地,也没有料到这里竟然有如此巨大的泉涌。自己参加乡试时,曾经到过泉城济南府。乡试已毕,自知考得不错,心情骤然放松,在济南府等待放榜的日子里,把省会泉城的名胜古迹游览数遍,除了发思古之幽情外,最为惊叹的就是那座城池里的自然景观。所到之处,泉涌遍地,其中号称“天下第一泉”的趵突泉,闻名中外,与这个黑龙潭相比,也不过尔尔。曹敬生想,在人们的正常观念中,大多以为河流是山脉水系造成的,完全靠天下下雨,山岭沟壕之间,洪水过后的涓涓细流,最终汇成江河。只有济南府和这里的百姓才知道,可能通航的河流同样可以靠泉涌形成。

曹敬生觉得,如果泉城的那些泉眼,可以比作天上的仙女,这座黑龙潭里的泉眼一点也不弱于泉城,即使比不上仙女,也可以比作美貌无比的乡间大脚丫头,更加浑厚壮硕,耐受人间风霜辛劳。只可惜藏在深山,没人可识,要不然,这里形成的自然景观,不知有多少人前来欣赏流连。真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曹敬生绕着水塘转了一圈儿,穿过垂柳丛,一阵清风刮过,把脚下的残留柳叶卷进了水中,翻卷的水花把柳叶冲到了平稳处,一直漂到湖面周边,水塘像是镶上了一圈儿灰黄的金边。水口处的柳叶,则如同扁舟,顺流而下。

一行人走到东北角,青松翠柏林中,见到一座一人多高的小庙,庙内塑有一个神胎,虽然形象丑陋,庙前的香火倒很旺盛,石头池子香炉内,积满了香灰。小庙旁边,矗立着一块不知起于何时的青石碑。曹敬生抚摸着石碑上苍劲有力的“黑龙潭”三个大字,高喊一声:“这是咱们裕州县的一宝啊!”因为有哗哗的水声遮掩,众人没有听清,一齐拥到曹敬生身边,曹敬生再一次对大伙大声说:“黑龙潭,天地造化,鬼斧神工,裕州的县宝啊!”

众人无不点头称是。

潘佑仁巴结地走近曹敬生,高声叫道:“曹大人,面对如此美景,你老人家是不是赋诗一首,刻上石碑,永作纪念?”

潘佑仁的这一马屁正好拍在了正地方,曹敬生捋捋胡须,长久沉吟不语,然后不慌不忙地命周师爷拿出纸笔来,口述了一首七律,让周师爷记了下来。

正是:

人世间百态万象,

大自然奇巧绝伦。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