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陪同洋教士参观的过程中,江海阔一直想着,这个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名叫西门蒙斯,自己也要建城墙,自然少不了东西南北大门,你这个西门大概不如我的西门有用。又想到外国人叫“西门蒙斯”,难道他们也姓我们中国人的复姓?就好像“宋公明怒杀阎婆惜”那出戏里,有一个叫西门庆的“西门大官人”?这个洋教士既然姓“西门”,说不定也是一个挺骚的“洋和尚”,弄不好就会在中国的太太、小姐身上下深工夫。
虽然这样想来想去,江海阔等人还是诚惶诚恐地给这个洋教士出了公告,择定吉日,让这个洋和尚在山陕会馆的戏台上布道。春节前后,正是全城各大庙宇的香火旺季。山陕庙会馆里的春秋楼,香火最为鼎盛,关公像前,每天都要抬出几箩筐香灰。其余的关帝庙、火神庙、马王庙、庄王庙、柴王庙等等大大小小的庙堂,连日里都是香火不绝,盛况空前。这些精美的建筑,既是庙堂,又是各地会馆的所在地,神州上下的各地客商在这里“叙乡谊,通商情”,各个会馆内都设有神胎,为了发财,大家对各路神仙顶礼膜拜,尤其是到了初一、十五这些特殊日子,更加万头攒动,香客如云。
洋教士西门蒙斯大人不辞辛苦,在山陕会馆的悬鉴楼戏台子上接连搞了数日,一点成效都没有。城里和乡下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到春秋楼烧香后,纷纷聚集到悬鉴楼下,人倒是不少,可他们只是为了一睹洋人模样。在大饱眼福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外国和尚到底讲了些什么。
后来,连孩子们也都看烦了,听腻了,再也没有人跟随他时,洋教士非常伤心地对江海阔说:“密斯特江,你们这里的民众太愚昧了,罪孽沉重啊,他们宁可信那些泥塑木雕,却不愿意接受来自天堂的福音,太让我失望了。”
一段时间下来,江海阔已经和这个洋和尚交上了朋友,他感到虽然人种不同,但思维方式都是一样的,与我们这些长辫子、长袍马褂的清朝臣民并没有多大区别。甚至当西门蒙斯偶尔也会说“皇帝万岁万万岁”时,让江海阔惊叹不已。于是,就更加和西门蒙斯贴心了。他安慰洋教士说:“教化民众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请洋牧师不必着急,只要是保佑人们升官发财的,总会有人相信的。”洋教士打心眼里对江海阔充满了感激。
对于江海阔热情接待西门蒙斯的事情,镇公所里有人不理解,劝他不要当洋奴。江海阔说,人家带有官封,那鼻子、眼睛和头发都不是冒牌货,咱不能得罪人家。再说,人家不就是在咱这里混了几顿饭吃,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家就不再有啥说法。可江海阔回到家里,父亲江七爷也抱怨他,说他不该这么接触洋人,不要忘了,洋人向咱们国家输入鸦片,坑害我们大清国子民,没有一个好东西!江海阔的老婆也在闺房里悄悄说江海阔,千万不能让那个“西门蒙斯”迷了心窍,真的给“蒙死”了。但江海阔不以为然,他一见到西门蒙斯,看看人家吃苦敬业的精神,竟然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佩服感觉,反而对这个洋教士更加崇敬起来。
洋教士终于打开传教的缺口,是由一件偶然的事情引出来的。说起来奇怪,这西门蒙斯好像是显现了什么“神迹”,很快又在市井里传播开来。其实说穿了,并没有什么“神迹”,只不过是他为一个福建的商人和三个妇人,治好了不可告人的疾病,被人们传得非常神奇,渐渐地传教活动才有了好的响动。
那个福建商人叫靳效好,是福建会馆的首脑。他在茶叶街租赁有一处门店,叫“盛义茶庄”,批发零售兼营,还设有茶座专门招待客人,生意做得挺红火。靳效好往来于福建省武夷山到赊店街之间,专门贩运武夷山茶、乌龙茶。最早来的那几次,每次都要到江七爷家里拜望,送上一些上好的茶叶。还多次吹嘘,他的家乡有一种贡品茶,叫“大红袍”,只有两棵茶树可以采茶。惹得江七爷说,啥时候能够弄到这种茶,一定要把它敬在山陕会馆里“皇帝万岁万万岁”的牌位前。靳效好说,这是不能办到的,那两棵神茶树,专门有兵丁把守,采摘炮制这种茶时,也必须年满十八岁的少女才能动手。银针一样的茶叶一旦制作好,立即由镖行押运,直接送到京城里去。明朝那个时候,有一个当地的太守,偷偷地藏了一点“大红袍”,被人告发,立刻被革职查办了。江七爷听了直咂舌,连说:“不值得,不值得。”
就是这个靳效好不学好,运送茶叶来赊店过程中,一路嫖宿,不知在哪里染上了“花柳病”。这种后来叫做“梅毒”的性病,异常厉害,在没有发作时,感觉不到,初期发作时,感到下身发痒,后来暴发了,让这个家伙多少天里,头抵住墙角尿不出来,痛苦万分。最令人可恨的是,他店里招募的几个女工,有三个被他用银子打动了,都与他有了一腿。这三个妇人在他去福建的一个月里,盼星星盼月亮地想他的到来。见面后,靳效好的病还没有发作,几个人只顾分时排班亲热,不知不觉地都染上了这种脏病。好在是这几个年轻妇人,虽说未婚的已不是闺女,当然不会传播疾病,已婚的倒也没有来得及与丈夫同床,也没有把病毒传播出去。当她们发觉自己的不方便处瘙痒异常后,一个个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在洋教士到来前的那段日子里,三个妇人骂完了靳效好,又互相对骂。关起店门,乱成一团,开了店门,又要装作没事人一般。四个人都痛苦地想,这一辈子算完了。
靳效好当然不甘心,又舍得花钱,拜了关爷拜菩萨,都不见好转。这种脏病又不能说出去,靳效好独出心裁,想了一个法子,天天用高档茶叶,浸泡成浓茶叶水熏蒸、浸泡、洗涤下身,同样无济于事。无奈之下,靳效好只得厚着脸皮去找镇上有名的中医冯贵鲜,求他医治。人称“亚医圣”的冯先生,医术虽然高明,对这样的脏病,却无能为力,照旧不能治愈。冯先生给他们四人用了许多解表排毒的方剂,只能使痛苦缓解一些,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靳效好眼看实在没有办法,病笃乱求医,却找不到门路。他们听说镇公所里来了一个外国的传教士,三人妇人怂恿他找洋教士问问,看看外国人能不能救治。靳效好想,死马当活马医,行不行,也得看看外国神仙显不显灵。于是,他主动找上门来,把四个人的病情对西门蒙斯讲了。
西门蒙斯说:“感谢主,幸亏你们遇上了我,我的孩子,你们有救了!”当即派人骑快马到昆阳县的大教会里去,取来了一种叫做“盘尼西林”的针剂,亲自为四个人进行了几次注射。那时候,人类身上还没有产生对青霉素的抗药性,这种抗生素确实具有奇效,靳效好等人立刻见效,很快好了。靳老板本来以为这个洋教士会敲他一笔钱财,做好了花钱的准备。谁知西门蒙斯分文未取,只劝他们感谢主,是神的大能救了他们,让他们皈依上帝。一男三女感激不尽,真的改信了基督教,并把家人也带了起来。
从那以后,西门蒙斯很高兴,总结出“显神迹”的手段是最好的传教方法。可是,赊店街上,很多人并不相信西医,也没有遇到必须依靠西医治疗的疑难杂症,江海阔他们宣传了很久,仍然没有人找他看病。西门蒙斯无可奈何,只得向江海阔告别,到乡下去找穷人发展教徒。这种农村包围城市的办法在中国最见成效,果然,没过多久,西门蒙斯在陌陂一带做出了出色成绩,发展了许多教徒,这是后话。
江海阔把这一切事情办完以后,本来想陪着父亲、母亲和家人安安生生、欢欢乐乐地过一个春节,谁知在码头上发生了一起欺行霸市的恶性事件。
正是:
天生奇象向人间示警,
药显神迹让败类皈依。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