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亚医圣苦学终成才
江氏三姨太冥思得认命
请读者不要着急,写书人要讲究个紧拉慢唱。江七爷从陌陂回来的那天晚上,江家大院究竟发生了哪些新鲜事儿,暂且不表,先说说赊店镇有名的中医“亚医圣”冯贵鲜的事情,把冯贵鲜想把儿子冯国栋送到江家读书的原因交代一下。
古镇赊店,商埠重地,全国十三个省商人汇集于此经商,计有四百多家商号,按行业可以分为“大十行”和“小十行”。粮棉油盐、茶糖烟酒、药漆木纸、丝绸皮革、护肤化妆,百货百色,俱在这里集散。其他配套行业,如车马店铺,过载运输、酒肆茶楼、妓院烟馆,包装典当,也应运而生。
所有这些行业,自然都是人干出来的。于是,在赊店古镇的繁华鼎盛时期,东宾西客,南商北贾,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细细考证起来,除了那个厘金局代表官府征收捐税,唯独缺少的就是官府衙门。于是便形成了会馆文化,商人们自发地组织起来,自律律他,既钩心斗角,又相互利用,成为典型的市场经济雏形。
正是在这样商味十足的环境下,却产生一种奇特现象:无论商贾巨子,还是平头百姓,不但不轻视读书人,反而更重视教育。就好像身为女人的姑娘,嫁到了婆家,却盼望着生一个带把儿的儿子一样,经商的人反而向往做官。老一代对子孙的唯一期盼,就是读书成才,步入仕途,经邦济世。
这一切说穿了并不奇怪。士农工商,商人处于末位。除非红顶商人,其他商人都得依傍官员,才能做生意。自古农耕为本,商贸为末,历朝历代,重本抑末。中华五千年,泱泱大国中,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渗透在人们血液里的,是“学而优则仕”的传统观念,在所有有知识、有头脑的人中,商人是最没有政治地位的。虽然出了富可敌国的吕不韦,若不把种子下在秦始皇母亲的肚子里,也不可能统一六国,搞出《吕氏春秋》,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再一个是富甲天下的陶朱公范蠡,帮助那个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富贵的越王勾践复仇复国以后,却弃官挂印,带走情人西施,隐名埋姓,浪荡江湖,不知所终。
哎呀!人生在世,老天爷给你了一条命,总会给你一口饭吃。常言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可这三百六十个状元中,恐怕三百五十九个是口碑“状元”,只有一个是朝廷老子封过的真正状元。
江七爷就认这个死理儿,家大业大,不如子孙官大。在他年轻的时候,当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不是读书的材料时,把智力投资用在了侄子江海潮身上,果然江家出了一个官员,乡民们谁不钦敬江家?到了江海阔和江海龙两个兄弟的后代,江七爷更是不管他们是不是读书的材料,也要延请名师,把四个孙子按在学堂里埋头苦读,总想从秕糠中吹出一粒米来。
冯贵鲜也和江七爷一样,央求江海阔,想把二儿子托付到江家,让苗赞圃苗秀才教授,为的就是看到自己的儿子冯国栋是块材料,如果弄出个状元及第,封妻荫子,既可以弥补自己一生的遗憾,又能够光宗耀祖。
说起这个冯贵鲜,在赊店镇上是有名的中医,人称“亚医圣”,其实他既没有出生于名门世家,也没有师从过中医先生,能够成为名噪一时的中医先生,倒有着奇特的经历。
冯贵鲜是个早产儿,自幼聪明伶俐。按照父辈的愿望,当然是让他好好念书,考取功名。无奈他身体孱弱,读书又很用功,到了十五六岁,却仍然是一个弱苗苗儿。临到童生到县城会考期间,没有一次不是因病耽搁的。他父亲说,罢,罢,罢,命里没有莫强求,于是,让他放弃学业,把他送到了街上那个最大的中药行,陕西药商开的“广和堂”,学一个司药的小相公。
在赊店镇上,药材行业是一个大行业。东汉末年,南阳人医圣张仲景,官封长沙太守,正值瘟疫流行,懂医道的张太守坐在正五品大堂上,不是审案,而是行医,救治了不少病人后,“坐堂行医”的美名传为千古佳话。这个“堂”字也为各类药店专用,北京有著名的“同仁堂”,其他同类行业,相继有“延寿堂”、“益生堂”,都用“堂”字号冠名。老百姓有一说,不识字听交代,识字人看招牌,“药店不用问,见堂你就认”,足以说明,这药店的名称不是胡起的,不带“堂”字的药店肯定不入流。
广和堂设在南瓷器街南头坐东面西的位置,由于处在繁华位置,生意长盛不衰。相传广和堂药店最早是由晋商张思孟创办的,已经几易其主。现在的掌柜是陕西人,姓马,两口子带一个女儿,在这里经营这个药店。由于冯贵鲜又瘦又小,广和堂大掌柜要不是碍于当地人的情面,根本不愿意接收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才收留了他。哪里料到,聪明人就是聪明人,这冯贵鲜虽然勉强够得着柜台,却对抓药这一行当很快成了神手,练就了闭着眼睛、不用戥子抓药的特技。大掌柜曾经专门考教过他,让他看过一个三十几味药的药方之后,用黑布蒙上眼睛,只见他在一溜儿八个大药橱子、上千味中药间,蹿上跳下,是什么药抓什么药,要几钱有几钱,一味不少,分毫不差,让所有见证的人都惊呆了。从此名声大振,前来抓药的人络绎不绝,带动了广和堂生意兴旺,让大掌柜刮目相看。
大掌柜说:“贵鲜啊,见你这么聪明,司药这一行,你肯定是状元了。但仅仅会抓药是不够的,只是些皮毛,只有懂得药性、药理才算得上真正的状元。这样办,我把我收藏到的关于药性方面的书交给你,你要仔细地研读。”
冯贵鲜大喜,叩头跪谢了大掌柜。从那以后,不仅读书,而且借助司药的优势,把每一种草药尝了个遍。眼力练到了凭色泽、气味、手感、味道、声音就能判断出这药的成色、真假、老嫩,是蜜制还是醋炒,是否经过严格的炮制加工等等。这抓药更加出神入化,炉火纯青。
更为过人的是,冯贵鲜还偷偷地背诵药方。当时的赊店街上,有几个出名的老中医,开出的方剂,冯贵鲜一看就知道配伍禁忌,但不了解是何种病症。他就边抓药,边同抓药的人聊天,这些人也都乐意告诉他,说自己家里的病人害的是什么病。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冯贵鲜背下了药方,记下了病症,回到住室,都要记录下来。抓药人如果再来,他会把药方的调整之处区分出来,问清病人的医疗状况。如果不再来了,说明这家人的病人已经康复。长此以往,冯贵鲜竟然对各种病症、如何用药了然在胸,积累了厚厚的多少本记录,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后来,他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为自己开了一个方剂,吃下去以后,觉得很有效果。于是,就经常偷偷地给自己开药,到十八岁那年,自己的身体完全康复,变成了一个俊俏后生。在此期间,他觉得自己司药再出色,不如学会看病,买来了《濒湖脉学》、《伤寒杂病论》等医书,根据自己体验,把虚实寒热、表里阴阳、望闻问切、奇诊八脉,钻研了个透彻。
冯贵鲜终于成为坐堂医生,还是一个突然的机遇促成的。那一段时间,广和堂大掌柜的夫人得了心口疼,几乎折腾了两三个昼夜,几个名医全部请来,店里的百年老参、西域麝香,还有鹿茸、牛黄等名贵中药全部用光,也不见好转。正当医生们都认为没有办法救治,大掌柜夫人奄奄一息时,大掌柜忽然想到冯贵鲜,赶紧把他从柜台前叫来,让他看看有没有治病的办法。
冯贵鲜一见病人,技痒难挠,号了夫人的脉搏,看了夫人的舌苔,找来夫人用过的药方,才知道那些医生都是误诊了,本来是胆上的毛病,硬用些心脏方面解痉止疼、滋补化淤的药,缓解一些,却根本没有疗效。于是,问大掌柜:“你信我吗?”
大掌柜焦躁地说:“卖什么关子?不信你为什么请你来?快快说说,有没有办法?”
冯贵鲜慢条斯理地说:“不是心病,硬用心药来医,肯定是不行的。我开一个方子,赶紧让夫人吃下去,一定见效。”
大掌柜焦急万分:“开什么方子?你到柜台上赶紧去抓就行了。”
冯贵鲜说:“不行,这方子是一定要开的,免得冒打误撞,治好治不好,都不是行医之道。”
大掌柜只得依他,只见冯贵鲜开了药方,亲自抓药、煎药,让夫人吃了下去,没有半个时辰,病情大为缓解,两剂药没有用完,就彻底好了。
打那以后,大掌柜不再让他司药,干脆把原来的坐堂医生辞退,为他摆了一张桌子,让他开始看病。
冯贵鲜理论和实践都有一套,所以看病得心应手,辨症施治,用药奇特,治好了几个疑难杂症以后,病人家属感激不尽,陆续有人送来匾额,表示感谢,像那些“手到病除”、“妙手回春”的赞词,并没有多少人感兴趣,只有一条有人把他比做张仲景第二的条幅,称他为“亚医圣”,很快传开了。
大掌柜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冯贵鲜,一连串生下了三个儿子,其中二儿子冯国栋最有成色,同样具有冯贵鲜儿时过目不忘的特点。常常把“读书人不为良相,当为良医”挂在口头上的冯贵鲜,却并不想让这个钟爱的小儿子再成为一个医生,所以才有求于江海阔,要把孩子寄托在江家书馆里学习,为的是学有所成,博取功名,出人头地。另外,冯贵鲜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急于把孩子安插到江家的学馆里去。
再说三姨太刘玉坠,在江海阔折腾半宿,悄然离去以后,欲哭无泪,想笑又笑不出来,只是又气又恨又怕又想。气的是江海阔捷足先登,占有了自己的身子,让表哥瞎想了一场,也不知表哥的这个夜晚是怎么度过的。恨的是自己在同江海阔舍命相搏时,痛快得欲仙欲死,脑子里完全没有了表哥的影子,自己难道这么下贱?怕的是这个江家大少爷看透了自己,捉住了自己和表哥的隐私,自己再同表哥交往,就有了不可逾越的障碍。想的是这个男人调理女人的功夫老练周到,恰到好处地让自己顺着他的节拍,和生理上不可遏止的欲求,一步步地走下深潭。虽然浑身酸沉,皮困眼涩,却没有一丝睡意,回味着那份难得的温柔,恨不能再来一次。一想到在江海阔的逼迫之下,叫了声“俺的阔哥”,又下意识地捏捏那汉子的手,表示同意人家再来,反而羞愧难当,嘤嘤地哭了一阵子,沉沉睡去。
日上三竿时,厨娘黄嫂敲开门,问三姨太想吃些什么东西。刘玉坠觉得肚子有点饿,就让她送来些小米粥、薄饼和小菜,马马虎虎地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