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狗留抽抽搭搭地想哭,强善伸手给他了一个耳光,止住了张狗留的哭泣。然后在墙上一个小洞里,掏出一个纸包,里边有一小疙瘩烟土,强善分给了他俩一点,自己掐下一点填在嘴里,跺跺脚说:“林冲雪夜上梁山,咱们黑夜去七峰山,妈的,先出去避避风头再说。等落滚了,我们再回来,这赊店要不多久,还是咱们的天下!”
三个人出得镇区,蹚过潘河,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若漏网之鱼,一路向北,朝七峰山方向奔去。按下不表。
再说蔚盛长票号的大掌柜常华远,被伙计们叫起来,气急败坏地来到金库屋后,察看了情况,见有惊无损,放下心来。常华远追问出,是一个伙计在清理下水道时,没有把口堵上,吩咐说,把他给我捆起来,连夜审问。那伙计说:“大掌柜,我冤枉!”
常华远冷冷地说:“你冤枉个甚?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
常华远又吩咐几个伙计连夜把贼人挖的墙洞砌好,三条湿棉裤捆在一块儿备查。
所有事情安排停当,蔚盛长二掌柜常德远小声向常华远请示:“大掌柜,你看这事情要不要报官?”
常华远没有好气地说:“又没有丢东西,报什么官呀。”
常德远说:“那至少得让镇公所里的人知道一下,不然,这几条棉裤是谁的,我们是没有办法查出来的。江海阔会落了便宜,还会怪我们知情不举。”
常华远火了:“你傻呀?票号被盗是什么光彩事儿?捂还捂不住,怎能传出去?如果传了出去,那些商人惊慌了,都来提现,造成挤兑,这风险你担得起?去,把棉裤放起来,谅这些小毛贼再也不敢来了!”
常德远非常敬佩大掌柜:“华远,还是你虑事周全,我听你的。”
常华远口气缓了下来:“这种事情在其他钱庄也发生过,处理不善就会影响票号的信誉。别说没丢东西,就是丢了,也只能吃哑巴亏。”说完,又严厉地对所有在场的人说:“今晚这件事儿,到此为止,只当没有这回事儿,一丝一毫不能走漏风声!如果谁嘴快传出去了,可别怪我不客气!听到没有?”
伙计们唯唯答应说:“听到了。”
常华远突击审问了那个伙计,吊打之下,这伙计一口咬定自己是疏忽大意,并不是与外人有什么勾结,故意没有把下水道的盖子盖上。这人是常华远的山西老乡,为人相当老实,常华远想想,确实不像是里应外合,本地人更清楚这里的地形地物。虽说没有证据表明这家伙勾结强人,但也不能容忍这种失误,常华远第二天早上就把这个伙计开销掉,让他滚回老家去了。在这一过程中,除了后墙外的邻居,好像隐隐约约听到票号这边夜半三更还有人声,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这件本来可以惊天动地的盗窃案,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即此可见,像常华远这样的名流人物,自然有一番过人的心计。
第二天一大早,江海阔从家里溜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蔚盛长票号会发生失盗的事情。
江海阔直接去了山陕会馆,一路上回味着和三姨太颠凤倒鸾的事情,觉得这个刘玉坠确实有趣儿。按说,自己还得感谢那个可怜的苗秀才,要不是有这家伙,自己还要拨门而入,依着刘玉坠的那个刚烈性子,不知道能不能屈从自己,说不定要有血光之灾。手背上被刘玉坠咬的那一下子还隐隐作痛,让江海阔觉得分外甜蜜。是啊,倘若是刘玉坠一上来就乖乖地被降服了,反而没有什么意思。江海阔想,这个小娘儿们,开始时抵死反抗,因为有把柄让自己抓到了手里,竟然软了下来,从拒不接纳到任凭自己摆布,再到忘形地迎合自己,真是妙不可言。那一声娇羞的“俺的阔哥”,更让江海阔沉醉不已。想到只要老爷子今天不回来,晚上还有一场好戏,江海阔精神亢奋,恨不能把这一天压缩成一袋烟工夫,千万不能再出四个日头了。
江海阔回到镇公所自己的办公房内,心情猛然放松,只觉得异常疲倦,这天早上的心意拳是不再打了,还是睡上一觉最好。于是,一头倒在那个临时休息的小卧榻上,连鞋也没有除去,拉条被子盖上,沉沉地睡去。
大约到了辰时,江海阔听到外边人声喧闹,惊醒过来,翻身起床,洗一把脸,打开门,煞有介事地坐在办公桌前,吸了一袋烟,觉得肚子里“咕咕”直叫,心里说,还是出去吃点东西要紧。于是向门外走去,王掌柜和弟弟海龙等街上的一大群商户,一下子拥到了门口。
王掌柜说:“大少爷,我们还以为你不在,原来你早早来了。”
江海阔说:“有什么事情?”
海龙说:“哥,咱这生意让裕州的商户快抢光了!”
江海阔明白大家说的是怎么回事儿,制止大家说:“你们先到王掌柜屋里说去,我先出去办个急事儿,等我回来再细说不迟。”
大家见他急匆匆锁上门,要向外走,纷纷闪开一条道。
江海阔来到麻花街王记的太顺馆饭店,早饭的时辰已经过去,年轻的掌柜方万勤正和两三个帮工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方万勤一见江海阔到来,赶紧迎接上来:“哦,江镇首啊,还没有吃饭啊,快请屋里坐!”然后吩咐帮工热饭,要请江海阔到里边的小房间里去。
江海阔制止住方万勤:“老表,你别忙活,我就和你们在一起坐,随便吃两口就行了。”
方万勤说:“那怎么行?我这地方太简陋了,你轻易不肯来赏光,让您坐在这里,人家不笑话我?”
江海阔一屁股坐在了几个人的上首说:“废话,就你这小吃店,坐在哪里都讲不得排场。”
方万勤让人把胡辣汤、油条端上来,江海阔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连声赞叹说好吃,好吃。
方万勤说:“老表,你是大鱼大肉吃腻了,才到我这里尝个新鲜。”
几个帮工见江海阔这个镇里的大人物竟然和自己一道吃饭,吓得不敢吃了,一个个赔着笑脸,看着江海阔大吃大嚼。江海阔扫了他们一眼,也没有管他们吃不吃,指指后墙上一个神坛,那里香烟袅袅,却没有敬神,敬的倒是一杆秤,说:“你们几个知道这杆秤的来历吗?”
一个帮工说:“怎么不知道?这是俺方掌柜家的传家宝嘛。”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原来,这个饭店的前身是方万勤的爷爷方大力开起来的。那时,方万勤的太爷爷是江家的佃户,把方大力的姐姐嫁给江七爷的二伯父江灵佑后,江海阔的曾祖江文卿和方万勤的太爷爷商量说,你的儿子方大力也老大不小了,常年种地不是个长法,还是做个小生意活便些。方万勤的太爷爷说,那得请老爷你做主。江文卿出钱资助方大力学了个炸油条的技术,又帮他娶了一房媳妇,小两口就在赊店街上开了一个炸油条锅。
这个油条锅一干就是多年,方大力在经商中,脑子慢慢地活泛起来,渐渐地觉得发财太慢,想了一个办法,请来一个修秤的师傅,要让他给修一杆每斤油条少三钱的秤,修秤的师傅不干,说“修这号秤坏良心,上苍要降灾祸”,方大力许以更多的赏钱,修秤师傅才勉强做了出来。
后来,方大力用这杆秤卖油条,生意果然火暴起来,没有几年扩大了门面,增添了伙计,方大力一直以为得计。方大力的妻子积劳成疾,临终前,把方大力和方万勤的父亲叫到身边,对他们父子二人说:“你们知道咱家的生意为啥红火不?”
方大力说:“这还用说?咱家的这杆秤一斤少三钱,每一百斤就可以涨出来三斤,咋不赚钱?”
方大力妻子让儿子把那杆秤拿过来,又在身边取出来一个秤砣,对方大力说:“有件事情我一直瞒着你,就是你让那个修秤的师傅把秤修好后,我又让他换了一个秤砣,你用的不是我藏起来的这个秤砣,那个秤砣不但不少,每斤反而涨了半两,所以大家都知道咱卖的油条足顶实数,生意才火了。”
方大力这才恍然大悟,若不是妻子这番善心,用那个昧良心秤,恐怕早已败家了,顿时羞愧难当。方大力妻子说完这番话,溘然长逝。方大力跪在妻子灵前,捧起妻子头痛哭说:“老婆,你为咱家留下了一个传家宝哇!”自此,方万勤的爷爷和爹爹不再用那杆秤,把一个秤杆和两个秤砣供奉起来。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全镇,人们都知道方家太顺馆讲诚信,换来了生意兴旺,方家的人品和这杆秤一度成了镇里所有生意人的楷模。
江海阔一边听大家说这段往事,一边吃完饭,对大家说:“生意人的发家之本,就在于诚信,我这老表家这么多年来,长盛不衰,根子就在这杆秤上,老表,你可要牢记着啊!”
方万勤拍拍胸脯说:“老表放心,咱永远不会干昧良心事儿!”
江海阔回到镇公所,一群人还在等他。大家都很焦躁,有的吵,有的闹,说的事情主要是裕州的商户肯出大价钱,抢赊店街生意,从下路运来的大宗货物,多数不在这里停留,都顺着潘河的水路运向裕州去了。眼看年关,许多紧俏的红纸、烟花、炮仗、食盐等物资,本镇的商户在码头上接不来货,叫这些商户愁死了。
江海龙说:“哥,这件事儿你不能不管。我把库存全部盘出来,也供应不上市场,咱家在汉口订的货,也被裕州的商户勾引,直接押运北上了,他们有官府曹知县的支持,谅我们没有办法整治他们。这个局面再不能持续下去了!”
江海阔也非常生气,对大伙说:“你们不会也抬高价格,和他们斗斗?”
王掌柜说:“咱这赊店街的商人最讲究的是忠义和诚信,抬高了买入价,抬不高卖出价,岂不要赔光老本?这种竞争办法不是最好的办法。”
江海阔心中闪念出一个狠毒的念头,却对大家摆摆手说:“办法倒是有,可眼下天下不够太平,还是缓一缓好。依我看,大家还是打价格战,咱们毕竟少几十里水路,不信斗不过他们。”
大伙见江海阔这么说,明白他的苦衷。再说,太阳已经快接近中午,市面上的生意到了旺时,大伙无心在这里磨嘴皮子,渐渐散去,回店里做生意。
江海阔今天的精神特别好,准备到各个商会去走一走,把招募练勇和建筑寨垣、寨壕的事情再商量一下。
正是:
名流忧心生暗流,
商场犹如上战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