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雷鸣电闪中发生的一切。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冲到窗边去观望着大海,被狂风击碎的浪涛暴雨般的袭击着灯塔的小屋。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在几步之内什么也看不清楚,地平线每隔一会就被浅黄色的巨大闪电所照亮。
借着一次闪电的亮光,阿赫梅注意到海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小点。
“这是一条船?”他喊道。
“如果是一条船的话,那应该是它在开炮吧?”凯拉邦接着说道。
“我到塔上的了望台去看看。”一个看守员说着走向一架连接灯塔里的木制小楼梯。
“我也和您去。”阿赫梅说。
这时候,凯拉邦大人、范·密泰恩、布吕诺、尼西布和另一个看守员不顾狂风和浪花,一直站在破碎的窗洞面前。
阿赫梅和他的同伴迅速就爬上了塔顶支撑木架的平台。在由一些横木连接起来的两根工字小梁形成的框架之间,搭一架六十多级的楼梯,这就是灯塔的顶部,上面安装着发光的仪器。
如此大的风暴,爬上去显然很困难。木架牢固的梯级在底座上摇晃着,阿赫梅不但觉得在楼梯的栏杆上贴得这么紧,而且担心再也分不开了。不过他趁每次短暂的平静爬上两三个梯级,始终跟着像他一样艰难的看守员到达了顶上的了望台。
从那儿看到的是多么惊心动魄的景象啊!大海翻起的巨浪摔打在岩石上撞得粉碎,溅起的浪花像大雨一样掠过塔顶的灯光。低低的云层在黑暗的天空里飘荡,有时在云层的空隙之中可以看到一些更高、更密集的云团,从中放出一些刺眼的、青灰色的闪光,现出一片白色,可能是远方某处暴雨的征兆。
阿赫梅和看守员靠在塔顶了望台的栏杆上。他们分别站在平台周围,搜索着已经瞥见的那个活动的小点。或者说是炮响所在的位置。
他们不说话,因为说话对方根本听不见什么,但是眼前的视野却很开阔。凝聚在反射器里的灯光成了他们的屏幕,不会使他们眼花缭乱,而是用光束为他们照亮半径有几海里的水面。
然而他们怎么会不担心灯光突然熄灭呢?此刻一阵狂风刮到面前,灯光全部熄灭。同时,被风暴惊得乱飞的海鸟引向发光的仪器,像被灯火引来了巨大的昆虫一样,在保护仪器的铁架子上撞碎了脑袋,狂风的呼啸中夹杂着它们惨烈的叫声。风刮得很猛烈,木架的顶部晃得可怕的厉害。对此又要担心:欧洲的灯塔上用砖石砌成的钟楼,有时被狂风吹得连钟锤都失灵不动了。何况这些木制的框架不可能像石头的建筑那样坚固。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波浪都足以使凯拉邦大人生病,那么在这里他一定感觉到真正的晕船是什么滋味了。
阿赫梅和看守员竭尽全力想在短暂的平静中重新发现那个他们已经瞥见的活动的小点。然而或许是这个小点消失了,或许是闪电没有照亮它所在的位置。即使那是一条船的话,它完全可能在飓风的打击下已经沉没了。
阿赫梅忽然用手指着天边,他应该看得很清楚。一个可怕的东西刚刚在海面上耸直起来,快碰到了云层,随即又转瞬消失了。
两根水泡形的柱子,上半部是气,下半部是水,顶部形成一个圆锥点,中间被风卷成了一个巨大的凹形,飞快地旋转而来,海水被变成了漩涡。风势略微平静的时候,就能听见一种刺耳的呼啸声,尖厉的程度足以传到很远的地方。这两根柱子高耸入云,“之”字形的闪电在它们庞大的上半部划出了一道道条纹。
这是两股海上的龙卷风,真的叫人害怕,其真正的原因现在还没有完全断定。
突然,在离一股龙卷风附近传来了一阵低沉的爆炸声,紧随的是强烈的闪光。
“这次是一声炮响!”阿赫梅镇定地判断说,用手指着他注意的方向。
看守员马上全神贯注盯着这个点。
“对!在那里……在那里!”他喊道。
在一次特大的闪电的亮光中,阿赫梅看见一条船只在暴风中艰难行驶。
这是一条单桅三角帆船,已经损坏得不能航行了,巨大的斜桁成了碎片,它根本不可能抵御,失控后被吹向岸边。狂风下面就是岩石,两股龙卷风聚在一起向它袭来,使它不可能逃脱灭顶之灾——沉没或者被击成碎片,仿佛片刻之间的事情。
然而这条帆船仍在抵抗。也许,它即使能逃脱龙卷风引力的话,也不会找到一条把它带进港口的水流。即使没有帆,它利用海岸上的风势或许能重新进入由灯塔指明方向的航道?这是惟一的机会了。
原来帆船为了对付龙卷风而发生的响声,这些炮声不是求救而是抵抗。如果用炮弹打断这根旋转的风柱,他们就成功了;但并未完全获胜,一发炮弹在龙卷风约三分之一高处穿了过去,使它分成两段,像某种神奇的动物在空中飘荡,然后它们又汇在一起旋转起来,所到之处吸食大量的空气和海水。
凌晨三点,帆船直向航道的尽头飘去。
一阵狂风刮得木架连底座都摇晃起来。阿赫梅和看守员担心它会拔地而起。工字梁格格作响,它们与整个框架连接在一起的栏杆脱开的可能性很大。必须尽快下去到小屋里去躲避。
阿赫梅和看守员因为没有太大困难,所以这么做了,脚下的楼梯已经变了形。最后还是下来了,又出现在通向厅里的第一个梯级上。
“怎么样?”凯拉邦问道。
“是一条船。”阿赫梅喃喃答道。
“遇难了?……”
“是的,”看守员回答说,“驶入阿蒂纳航道才能脱离危险!”
“可是它做得到吗?”
“灯塔指明了方向,他们应该能顺利到达!”
“没有办法给它指路……救救它吗?”凯拉邦问道。
“一点办法没有!”
突然一道巨亮的闪电闪过了整个小屋,接着就是一声惊雷。凯拉邦和他的同伴们都被震撼得无法动弹。他们即使没有被雷电直接击中,至少也被强烈的震撼,所以他们在这里没有被雷劈死真是奇迹。
此时,传来了一阵可怕的隆隆声。一个庞然大物压倾了屋顶。飓风从这个空隙中掠过,使厅里面目全非,板壁都坍塌在地上。
老天保佑,他们都没有受伤。屋顶被掀开了,向右面滑去,而他们躲在左面靠门的角落里。
“出去!出去!”一个看守员喊着向岸边的岩石扑了过去。
大家到了岩石上,终于弄清楚是什么造成灾难的原因。
灯塔在一次电闪被雷击中,底部断裂。木架的上部倒下来,砸穿了屋顶。接着飓风在转眼之间就把小屋毁于一旦。
现在没有灯光来指明可以避难的小港口的航道了!帆船虽然不被龙卷风吞没,但是没有办法来预防自己在暗礁上撞得粉碎。
在由空气和海水组成的风柱在它周围旋转的时候,可以看到它有气无力地直立起来。在它的西北方至多五十尺的地方露出了一块巨大的岩石,与它只有半里的距离,这条小船肯定会在那里撞碎以后沉没。
凯拉邦和他的同伴们在岸边走来走去,惊恐地望着这幕扣人心弦的景象,但也无法去营救那只船。肆虐的狂风把夹着沙子的海浪打在船上,它自己几乎无法抵抗。
阿蒂纳港口的一些渔民跑了过来——也许是为了夺取马上就要被激浪冲向岩石的这条帆船的残骸。但是凯拉邦大人、阿赫梅和他们的同伴不想这样做,他们尽最大努力去营救那些遇难的人。如果可能的话,他们还会为那些遇难的船员指明正确的方向,没有什么水流能使它躲开左右的暗礁进入航道吗?
“火把!火把!”凯拉邦声嘶力竭地道。
马上有人从海边松树上折下一些含树脂的枝干,插在倒塌的屋墙上点了起来。正是它们冒着烟的火光,稍微代替了已经熄灭的灯光。
然而帆船仍在漂流。在闪电的亮光下,看得见水手们在操纵船只。船长试着升起一张前帆,以图驶向岸边的火光。但是帆刚升起,就被飓风撕去了帆边,布片一直被冲到悬崖上,像海燕这种风暴中的鸟儿一样飞翔。
小船的船体在巨浪中漂泊不定,如果海底有岩石的话,它就报废了。
“这些不幸的人!”凯拉邦喊道,“朋友们……你们能想出救他们的办法吗?”
“没有!”渔民们答道。
“没有!没有!那好,只要救他们,我给一千皮阿斯特!一万……”
但是他丰厚报酬却没人接受!凯拉邦想跳进波涛汹涌的大海,在航道的顶端和帆船之间游一个来回,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有一种新型的器械如射缆枪的话,或许能和帆船连接起来,然而现在没有射缆枪,甚至阿蒂纳小港连一条救生艇都没有。
“我们还能见死不救啊!”凯拉邦反复地说,他看着这种景象忍无可忍了。
阿赫梅和全体同伴都像他一样惊恐不安,也像他一样无能为力。
突然,从帆船的甲板上传来一声尖叫,使阿赫梅跳了起来。他觉得他的名字——对!他的名字!——在狂风恶浪里被人呼叫着。
的确,在一片沉寂中传来一阵呼救声,他听得很清晰:
“阿赫梅……救救我!阿赫梅!”
谁能够这么呼喊?一种强烈的预感让他无法克制!这条帆船,他似乎认识……他见过它!在哪儿?……不就是在他动身的那天在敖德萨银行家塞利姆的别墅面前吗?
“阿赫梅……阿赫梅!”
这个名字仍在回响着。
凯拉邦、范·密泰恩、布吕诺、尼西布都走到年轻人身边,他把双臂伸向大海一动不动,似乎惊呆了一样。
“你的名字!这是你的名字?”凯拉邦吁吁叨叨着。
“是的!是的!”他说,“是我的名字!”
突然,从地平线的一头到另一头,闪电很快照亮整个天空。在这无边的闪光里,帆船清晰得就像用一枝彩笔在白纸上画出来的一样,它高大的桅杆刚刚被雷电击中,在狂风中像火把一样燃烧起来,两个少女在帆船的后部抱在一起,嘴里还在喊道:
“阿赫梅!阿赫梅!”
“她!是她!阿马西娅!”年轻人蹦到一块岩石上喊道。
“阿赫梅!阿赫梅!”这回轮到凯拉邦喊了。
他迅速向侄儿走去,不是要去阻拦他,而是为了关键时帮助他。
“阿赫梅!阿赫梅!”
这个名字最后一次划过天空,不再有怀疑的了。
“阿马西娅!阿马西娅!”阿赫梅拼命地喊着。
于是他扑到浪花里消失了。
这时一股龙卷风吹到帆船前面,顺势地把它卷进自己的漩涡,扔向西北方的岩石。小船撞碎时发出了比狂风更响的爆裂声,转眼间沉向海中。龙卷风也在冲击这块岩石的时候,像一个巨大的炸弹那样爆炸后消失了,海水的底部刚回到了大海里,上半部旋转的气体已升上了天空。
人们认为这些人全完了,包括去援救少女的救生员!
凯拉邦想投身到汹涌的波涛里去帮助侄儿……他的同伴们不得不跟他搏斗,终于阻止他做出不必要的牺牲。
与此同时,在照亮天空闪电的亮光下,他们再次看见了阿赫梅。他仅以超人的毅力爬上了岩石。怀里抱着一个遇难的女人!另一个拉住他的衣服,和他一起爬了上来!不过除了她们,再也没有一个人露出水面……毫无疑问,龙卷风袭击船只时遇难的船员都被淹死,剩下幸存的两位少女。
阿赫梅在离开水面后停顿一会,观察与航道顶端之间的距离,最多大概只有十五英尺。于是他乘着一个大浪后退的时候背着少女向岸边的岩石游去,另一个少女跟着他,一起幸运地游到了岩石上。
一分钟后,阿赫梅在同伴们之间了。他把救起的少女交给他们以后,就由此激动和疲劳由于过分倒在了地上。
“阿马西娅!阿马西娅!”凯拉邦叫道。
的确,这就是阿马西娅……她是停留在敖德萨的阿马西娅,他的朋友塞利姆的女儿!正因为她在这条帆船上,在离这儿三百公里的黑海的那一头出了事,在一起的是她的女仆纳吉布!出现了什么事了?……并且此刻阿马西娅和吉卜赛少女都不可能让他知道:她们两人都昏过去了。
凯拉邦大人把姑娘抱在怀里,一个灯塔看守员微微托着纳吉布。阿赫梅慢慢苏醒过来,但是昏昏欲睡,好像一切都想不起来。然后大家向阿蒂纳村走去,一个渔民把自己的小屋让给他们栖身。
阿马西娅和纳吉布被放在壁炉旁,炉里火在熊熊燃烧。
阿赫梅俯下身去,托着姑娘的头,呼唤她并对她说话:
“阿马西娅!亲爱的阿马西娅!你听不见我说话了!你不回答我!啊!你要是死了,我就不活了!”
“不!她没有死,”凯拉邦激动地喊道,“她还在呼吸!阿赫梅!她仍在顽固地活着!”
这时纳吉布刚刚站了起来,接着就扑到阿马西娅的身上。
“女主人……亲爱的女主人!”她说道,“不错!她还活着!她的眼睛又睁开了!”
姑娘确实抖动了一下眼皮。
“阿马西娅!阿马西娅!”阿赫梅竭力喊道。
“阿赫梅……亲爱的阿赫梅!”姑娘用微弱的语气断断续续地回答他。
凯拉邦把他们两人紧紧地抱在胸前。
“但这条帆船是怎么回事?”阿赫梅问道。
“阿赫梅大人,就是您离开敖德萨时我们想去看看的那条船!”纳吉布回答说。
“‘吉达尔号’,亚乌德船长?”
“对!就是他劫持了我们两个人!”
“他是为谁卖命的呢?”
“我们不清楚!”
“这条帆船要驶向哪里?”
“我们也不知道,阿赫梅,”阿马西娅答道,“有你在这儿,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可忘不了,我!”凯拉邦大人叫道。
此刻他若是回头,就会瞥见一个在小屋门外窥视他们的人疾速地溜走了。
那是亚乌德,船员中惟一的幸存者。他怕被人看见,与此同时就在与阿蒂纳村相反的方向消失了。
马耳他船长听到了一切。他现在知道,因为不可思议的命运,阿赫梅在阿马西娅将要死去的时候,出现在“吉达尔号”遇难的地方!
走过了村庄里的最后几座房屋之后,亚乌德在大路的转弯处站住了。
“从阿蒂纳到博斯普鲁斯海峡的路很远,”他想道,“我要想出执行萨法尔大人的命令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