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个题目,或许你会以为这是篇艳情小说。至少在任何汉字都可能出现新意的今天来看,它具有相当煽情的可能性。
可你错了,这是一群地地道道的山鸡。
就是散养在山里头,专吃草籽和害虫,有过金色童年的一群鸡。
它们头顶彤红的焰火,颈缠浑黄的围巾儿,身披雪白的绒羽,齐刷刷坐卧于荆条编成的大提篮内,昂首挺胸,就像迎接外国元首的仪仗队,被一辆独轮小车推向城里去。
有人要问,它们就那么老实?当然,——这是一群被老太太捆住了手脚的鸡。——推到大酒店的小厨房里去?不,赶趟集而已。
老太太年岁一大把了,记性却不差。她一边走,还一边冲提篮里的鸡们嘟囔着:“老大老二呀,就数你俩最听话,走了三里多路,还没见你们摩挲一下眼皮儿,别埋丧脸子啦,孬好我最后让你们走!
“老三和老五,你俩就是天生的命贱!交头接耳,叨叨个没完,要是有买主儿,看我不先由着别人选!
“老四和老六,你俩按说年龄还不大,可我急等着使钱,小儿媳妇要下蛋,B超里说了,这回准是个带把儿的!你们不老跟仇人似的吗?现在倒好,一进城,魂儿都吓掉了……”
老太太念念叨叨来到十字路口,突然一辆大卡车从背后猛冲而来!老太太转身稍慢,手一撒把,凭空里就是一阵稀里哗啦。
如果你是老读者,又看过我的小说,准会这么说:这下子可完了!小独轮车被轧趴了,大提篮被压扁了,一群鸡扑扑棱棱,眨眼间就死的死,伤的伤,场面惨不忍睹!只剩下那个老太太,虽说不至太残忍,但是总得受点小伤害。
这还不算,卡车司机一下车就傻眼了!老太太不正是自己的亲娘吗?光顾着搞买卖,多久没上门了!老太太一见是大儿,本来还挺伤心,这下子气先消了大半。儿见娘没啥事,只是赶趟集卖鸡,脸上立即就有了不屑,几句话后扔下一张大团结,窜了。
这个细节的确有意味,但我不能这样写,老是这样写就对不起读者了,我没打算这样写。
其实大卡车猛冲过来时,老太太只是吓了一跳,她哪里见过这么开车的?慌忙中车把一撒,人和小车都闪倒在了路边,鸡更没啥事,至于那辆凶猛的大卡车,嗖地一下子就驶远了。
老太太稳了稳心神,继续跟鸡们嘟囔着上路。小脚不停,太阳一竿子高时,就来到了县城东郊的集市上。要说这县城的集市就是比村里和乡里的大,大得几乎看不到边儿,人多得瞅着眼晕。
老太太没敢使劲往人堆里扎,找个靠路的边角停下,边歇息边卖鸡。可一直等了大半晌,除了几个问价的,一笔买卖也没做成。忽然间,她看见一伙小商贩推车的推车、背麻袋的背麻袋,都向她这边急奔!在他们身后,紧追着一群身穿制服的青年。那架势,很吓人。
这个节骨眼上儿,按惯例你又要猜了:老太太行动迟缓,来不及推车赶紧躲到一边。就见青年们跑上来摁住她的小车大吼:“这是谁的?赶紧承认!给你们划出地方来卖你们不听话,软的不吃吃硬的!”青年一边吼着,其中一个还抓起了老太太的秤杆儿。
老太太被吓得够戗,可无意间抬头一看,竟大着胆儿走上去承认小车是她的!就见那个手抓秤杆儿的青年开始浑身发抖,究竟是气愤还是惊讶谁也难说清。因为他万万没想到站在自己跟前的是亲娘!
也就是说,他是老太太的二儿子。
仅是片刻迟疑,二儿子还是“咔嚓”一声,愤然将秤杆从中折断!这时人群里起了嘈杂,二儿子亲眼目睹着娘的眼睛里慢慢地溢出泪花。他不敢再看下去了,猛低下头,将一张崭新的人民币塞进鸡翅膀下。
二儿子离去很久,老太太还像是一桩泥雕那样瓷在原地,只剩下那群鸡们瞪着惊恐的小眼四处乱探。
是的,我又要说你猜错了。很对不起,我这篇小说没有这些细节,其实它很平淡。
其实老太太看见那群青年跑过来时,立即就推起小车走掉了,因为她在人群的最外侧,走得及。她只是远远看了一眼那个身穿制服的小青年,脚底下就立即像是生了风一样。
老太太一边往回赶,一边很有些个难过。三儿媳妇马上要生了,可三儿子的刑期还未满,家里需要钱伺候月子。一群鸡一只也没卖掉,她不想让人说是自己舍不得。想着想着,想着想着,她笑了。
什么,笑了?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你又要问了吧?
是啊,这时候按说她根本笑不出来,可她的的确确是笑了。
因为老太太忽然想起了今天收入的那两百块钱来!
千万别跟我打赌,说那钱不能用。否则,我会把这篇小小说的稿费也押上。
还跟你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