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侯,他刚刚接手班级,就有学生偷笑他的莽撞。他总是在上课铃响后,才恍然发觉忘记带图纸、试管,或是药剂,急得满头热汗。
他姓毛,同学们叫他“毛毛虫”。他听了,从来不恼,微微一笑,憨厚大度,开朗英俊。惹得好多女孩子一边说着他的坏话,一边情不自禁地失态……
他的课上得异常精彩。战火味道消失了,紧巴巴的空气舒缓了,气氛从来没有过的活泼,人与人之间,一下子出现了大面积的和谐。不单繁复陈冗的试剂、分子式被他讲得妙趣横生,诗词歌赋经棋书画竟也能张口即来。还有时事、地理、武术……在同学们眼里,几乎没有年轻的他不晓得的。大片大片和蔼的阳光、纯洁无瑕的白云和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草飞进教室。于是,“毛毛虫”的课堂成为了校园里的“经典”。
他是个有心人,注意到自己的大意,通常是由同一个默默无闻的女生抢先弥补。她——
她,长得太美了。美得年轻的他,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像樱花般娴静?像荷花般秀雅?像菊花般清傲?像桂花般珍稀?像海棠般炙烈?像兰花般低语?像茶花般深沉?
都不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她应该像什么,就算一切美好的事物中都有她的影子吧?
他的出色和英俊果然就招致了风波。
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他呢?信件,卡片,风车,千纸鹤,小小糖块、点心,一切能在女孩子们手里嘴里出现的东西统统都出现在他的抽屉里。往往,课还没上,教桌上就摆满了好吃的和各式各色的信笺……他也恍然,内心激荡不已。好久稳住阵脚,才渐渐融入到他的世界里,任横扬跋扈的才情来涤荡一切的一切……
闲时,打开那些信。蹦跳出五颜六色的字迹和那些形形色色的脸。他看得一会儿笑,一会皱眉毛,一会儿大摇其头。
其实——他的心还是被一次次狠狠地揪起。
是她!
那个连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表扬赞颂的女孩子。
令他想象不到的是,那么文静清傲的她,信,写得最多;卡片,寄得最美;偷放点心糖果的人里,也时时处处有她!
尤其她的信,不依不饶。甚至在他徉装瞪眼发火令大多数女孩望而止步的时候,来得更凶。更加炽烈、更加执着、更加浩淼无边。
他拿她没有办法。每次放学,他都用忧郁的眼神悄悄送走她失望的背影。
然后,亮一夜的灯。
有一天。是夏天来了。校园里的芙蓉树上到处绽放着粉红色的小伞。她鼓足勇气走到他面前。
“毛老师,您知道那芙蓉树上散落的是什么吗?”
他想也没想,说:“是美丽的芙蓉花呀。”
“不!”她说:“那上面密密麻麻吊满了毛毛虫!”
他刚要笑,却听她哽咽着说:“是毛毛虫用心,一点一点吐出的丝缕……无处不在的思念的丝缕!”
他张大了嘴巴,惊讶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不敢对视她汪满泪水的眼眸。
她咬着薄薄的嘴唇颤抖着逼问他:“毛老师,您看到了么?您懂不懂?”
他硬了口气道:“不懂!”
然后模糊地看她,渐渐跑远。
几声雷过,战火燃烧了整个六月、七月……
几声燕呢,岁月更迭了数个两年、三年……
再次见她,他有些不敢相信了。她坐的是进口车,穿的是名牌衣,连笑容都是一副赛春图,时时处处溢满了幸福。而他,却成了校友会上一个令人侧目的反面“经典”。
“有什么啊?年轻时挑花了眼,运过了头,至今还是一个人过呢!”
她听了,和众人一起笑,开怀大笑。笑得美丽的脊背在太阳底下弯成了弓形。
她们放肆地呼喊着“毛毛虫”的外号,将酒进行到深夜。
深夜。待人群散尽,他才颤巍巍地取出那些他熬了几千个暗夜,用心、用思念和血,凝成的文字。
一柱青烟,缭绕迂回,散了,淡了——-
那些空气中轻舞飞扬的纯爱的丝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