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重围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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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个白天

是一阵烟味告诉我们天亮了,睁开眼来,抽烟的是老李,样子还挺得意。

“哎,我说老李,你这是哪儿来的烟啊?”王宝润接过老李递过来的烟划燃火柴点燃。

“屁话,你当老子让放近了打是白瞎啊。”营长也点燃了烟。

等老李发烟轮到我的时候,我心里才开始有些不安,才明白他说还我一盒是什么意思。

抽完了烟,我们各自又拿出所剩不多的玉米馍馍来分着吃了。敌人的第一轮进攻是在这天早上的八点整,和昨天一样,一小股敌军试探性向我们发动进攻,老李尝到了甜头,不等营长发命令他就吩咐大家放近了再打,今晚不用担心没烟抽了。营长没有说话,这时他已经不在意有人替他发号施令了。准确说在这个只剩下六个人的营中,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营长,我们之所以听他的,是因为营长总是对的。

一个六人的小队可以没有绝对的领导,但一定要有一个能让人相信的人,张国瑞就是这样的人。

“营长,你说这些龟孙为啥不像前几天打咱们一样大举进攻,反而就他妈这么一小股一小股上来,他们也攻不下我们,我们也打不过瘾,你说这有啥意思?”陆长生依旧在意和营长比枪。

“我也不知道是啥原因,可能都搞女人去了,没工夫上来。”营长有时喜欢这样毫无道理的推断,“顺子,你最聪明,你知道是啥原因吗?”

我?我知道一半,他们是为了我身上所藏着的那个秘密,团长生前交托给我的秘密,可我不能说,我说了营长就不会让我继续和他们并肩战斗。

“我不知道,可能是想劝降咱们吧。”我继续捏造着谎话。

“去他奶奶的,明知道老子们不可能投降,还想劝降?真他妈是异想天开。”王宝润很明显相信了我。

“这也行,正好咱们能坚持剩下几天等103团过来接应咱们,也能有人自己给咱们送烟上来。”老李是个老烟鬼,我开始怀疑他做饭的时候嘴里是不是也叼着烟。

“别说话,奶奶的,上来了。”刘福堂的话让我们全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顺子,看来这次说错了,这些龟孙可没有想要劝降的意思。”王宝润的话已经通过我们的眼睛得到了证实。

是的,敌人这次虽然算不上大举进攻,但人数也有数百人,和之前十几人的小股势力不同,这次恐怕是想将我们一次吞掉。

“营长,咱还放不放近了打?”我问营长。

“不放了,放近了怕咱们就给吞掉了。”营长依旧用他的枪声给我们下达了开打命令。

陆长生嘴里还是不停数着数,一个,两个,三个。我也跟随着数,一个,两个,三个。营长没有数数,我们知道,他每开一枪就是在阎王的点名册上划掉一个名字。

刘福堂和老李那边上来的人最多,粗略看看恐怕有五十个左右,营长让我到东面帮忙,我叮嘱了王宝润几句就端起自己的枪低身到了东面,刘福堂给我让出一块地方让我架枪。

“怎么你这边人这么多?”我眼睛注视着瞄准镜里的一举一动,手指不断扣动着扳机。

“他奶奶的,是觉得我老李好欺负是吧。”老李手中的枪也不断放响,虽然他常年在炊事班干活,但枪上的功夫一点儿也没落下。

“营长,你快过来,这边还有人上来。”刘福堂说得没错,除了那四五十个已经爬到半山腰的敌人,还有更多的人从山脚下涌上来。

听到刘福堂的话,营长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子弹放在陆长生旁边,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没说话,陆长生也没有转过头来看他,但他们两人之间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营长说每杀一个人他的心里就会多一分疼痛,因为和打日本鬼子不同,我们的每一颗子弹都将进入自己的同胞身体里,但这并不能阻止他手中的枪发出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响声。因为我们所站的这一块土地叫做中国,是无数人用鲜血染红的土地,任何人都无权让这块刚刚迎来黎明的土地再一次陷入黑暗。

我们的枪还在一声声响着,面对这一群有老有少的敌人。

“营长,”我停下了枪,“那是个孩子。”

我的瞄准镜里出现了一个不足一米四的男孩儿,他端着枪拼命往上爬着,尽管不断有子弹从他耳边滑过,但他依旧没有丝毫犹豫。

“营长,我打不打。”他已经爬到了半山腰。

“打,别打死他。”营长在刘福堂身边不断扣动着扳机。

我是个心软的人,尤其对老人女人和孩子,但对于这个孩子我实在不应该心软。我的枪响了,和之前一样,枪响之后那个孩子就倒了下去,但他活着,我的子弹只是打在了他的小腿上。

放倒了这个孩子,我不得不把注意力再一次集中到不断涌上来的人群中。

陆长生是个冷血的人,只要上级的命令,就算是要他杀死自己的亲爹他也能干出来,所以他口中依旧不断点着数,而扳机也在不断扣动着。

“营长,怎么会有孩子,难道老蒋连孩子都拉上了战场?”陆长生的话和枪声一样有节奏。

“你******能不能不要啥事情都问我,老蒋已经不行了,所以连孩子都拉上来。”营长叱骂声在我们听起来也是那么亲切。

“这******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同胞,老子还真有点下不去手。”老李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尽管此时大家手中都未留情面。

“退了,营长,退了。”王宝润长舒了一口气,对于那些已经往山下逃走的敌人他没有再开枪。他曾说自己不愿意从背后对人开枪,这也成了我们到这块土地之前共同的约定。

我们的枪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王宝润坐在战壕上面,问老李要了一根烟,自己点燃抽上了。我没有再要烟,烟太多反而容易让人头脑不清醒,就和酒一样。

“哎哟,你说这抽根烟还真是舒服,简直胜过……”王宝润的话还没能说完,一颗子弹就从他的后脑穿过他的整个脑袋,他眼睛圆圆大大地睁着,身体从战壕上倒下来。

营长飞快扔掉了烟头,在他落地之前将他接住。

慌了,我们都慌了。望着已经没了呼吸的王宝润,我们都慌了。

“顺子,干掉他,宝润怎么死的,让他也怎么死。”营长咆哮着告诉我。

他说的那个人现在正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跑,对,一瘸一拐。就是我刚才没有杀死的那个孩子。然而他现在却一枪打死了王宝润。

从那个不愿意从背后开枪的王宝润的背后对着他开了一枪!

我的枪也响了,子弹从他的后脑穿过整个脑袋,他的尸体往山下滚去。那一刻我脑中不会再认为他只是个孩子,也不会想到他家中还有父母亲人,只有王宝润,那个总是让我代他给媳妇儿写信的王宝润。

王宝润的尸体就被我们埋在战壕的中间,营长用当年打日本鬼子的时候留下来的军旗盖在他的身上。我们每个人都在这一刻站起来,对着王宝润的尸体唱着那首歌:

枪上肩,刀擦亮。我们奔赴遥远的战场。保卫祖国和平安详,粉碎野心膨胀的国民党。战友战友战友,拿起枪,向前方。不把敌人粉碎,不保共产主义安详,永不再回家乡。

这个白天除了在枪声之外就是在无声中度过,我们中没有人说话,一天下来,敌人进攻了三次,也被我们打退了三次,无人牺牲,因为没有人会再怜惜他们的生命,没有人再遵守不再用子弹追杀下山的敌人的约定,在战争中,想要活着,就不能仁慈!这是永远不变的战争生存法则。

宝润,这些,是不是足够祭奠你的亡灵了?

祖国,这些,是不是足够撑起你的不屈的灵魂了?

“顺子,我想了想,你找个机会溜下山去吧。”营长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他望着硝烟封锁的晚霞。

“为什么?我走了你们怎么办?”我急了,手中的烟头落到了地上。

“我估计103团还不知道咱失守的消息,你得出去送个信。”营长狠吸了一口烟。

“我不去,要去你让长生去。”我从来是个犟脾气,尽管我有两个理由需要让我离开这里,但我不愿抛下他们。

营长不说话了,可能他知道自己劝不动我。

老李把烟盒中最后一根烟掏出来给我点上,我接过烟,抽了一口,突然觉得那烟是苦的,又突然觉得自己嘴角是咸的。

去,也许我自己会死,但也许能救了四位战友的命!

去,也意味着我抛下了他们!

“不去就不去吧,营长,你别逼他,咱们哥儿几个在这儿一块儿,就算等死那也成。何况103团不是就快来了吗?”老李又一次提到103团,他无意戳动我的痛点,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个谎言。

“营长,我去。”老李的最后一根烟被我掐灭了,我该去,该为自己的谎言负责,也该为团长生前用命交付的文件送到指挥部才对。

“成,半夜再走,老蒋这些人半夜不爱活动。”营长抬起头看着我,像一位大哥,也像一位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