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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方寸之间有大美(4)

6浑厚

篆刻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同样是作者表情达意、传达美学思想的一种手段。在什么情境下,有什么样的情感和心理活动,就会在作者的刀下产生什么样的篆刻。我们前面介绍了许多篆刻的审美特征,应该说无不是作者审美趣味和思想情感在石头上的反映,无不从不同的角度使印章获得了一种美感、呈现了一种境界。假如作者深潜雄厚,中正端严,浩瀚如海,沉稳如山,不露痕迹却有大家气象,那么反映在印中的就会是浑厚一格。

我们知道汉代是中国历史上政治、经济乃至文化的一个高峰,汉印也是篆刻的法宗,历代篆刻家们都心慕手追,临刻不辍,欲取汉之精神,成自家面目。汉印均横平竖直,匀称稳重,朴实无华,端庄威严。在这种平正雍容的形态下,透露的是淳静博大、内蕴丰富的浑厚气韵。我们来看1956年出土于云南江川李家山古墓群的汉武帝赐云南滇王的“滇王之印”。该印白文凿成,字体端正,但线条却圆实饱满,毫不柔弱,力感深具。整个印平正庄严,古拙浑厚,典型的汉印气质。两千年前,在当时的文化和文字水平下,能刻出这样的印章,着实让我们惊叹,难怪此印一出土就引起轰动,有考古者专程从国外到昆明来观此印。

综观古今中外,大凡在艺术上有造诣的艺术家,必是对传统艺术广纳博取。清代的吴昌硕就是一个。吴昌硕篆刻上初学邓石如、吴让之、赵之谦等,中年以后上溯秦汉,从石鼓、封泥和碑额中汲取养料,印风变得厚实苍劲,到晚年,其功力更深,技艺更加完美,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每每刻印总要藏去三分生峭,隐却七分犀利,从而形成了自己古茂朴厚、苍润挺拔的风格。他曾说:“抚汉印者,宜先从平实一路入手,庶无流弊矣。”汉印中平实者为主流,平实不是平淡或平庸,而是一种蕴涵深厚,朴素又极富韵味的境界。我们观吴昌硕的“美意延年”便会领会。“美意延年”有浓郁的汉印味道,该印看上去没有什么新奇之处,但章法、刀法都很有意味。印文取汉法的横平竖直,但多有变化,如“美”字的上方两笔、中间两横和下方四小竖都不一样;“年”字的四横笔各有姿态。四字在吴昌硕刀下刻得饱满浑厚有力,使人产生朴茂厚重之感。加之吴昌硕在印中运用了“残破”的刀法,使全印古朴、苍茫、浑厚的气韵更是扑面而来,仿佛看到了吴昌硕端坐檀几,焚香低吟,意会天机,浑然无象的大匠之相。

7细腻

篆刻艺术像其他艺术一样,讲究百花齐放,千姿百态。若定于一尊,千篇一律,那就是艺术的绝境,是生命的枯竭。我们欣赏林林总总的篆刻作品,会注意到细腻、柔美也是石上的一株佳卉。就如自然界有干裂秋风,也有小桥流水;餐桌上有满汉全席,也应有清素小炒。环境不同,心境不同,内容不同,对象不同,就应有不同的审美形式。细腻风格的篆刻同样可以给我们审美的愉悦,正如欣赏完铜锤花脸,花旦青衣一样会使我们眼前一亮。

清代的赵之谦在印学上主张“印外求印”,他将自己极具个性的书法融入印中,独树一帜。我们看他的“汉后隋前有此人”印,完全看不到刀痕,就如他在用笔书写,抑扬顿挫,收放自如。他刀功是如此了得,笔画繁多,均那么工细,一丝不苟,滑润而有力,没有一丝毛糙和轻率,让我们看到了作者内心的安静、柔美的气质和淡定的神情。

现代印人韩登安的“延景楼”是一方让人心目舒畅的印。印中文字笔画弯转,流走而舒展,很好地分割和构织了印中空白,其线条将“圆朱文”和“铁线篆”很好结合,用刀精致,线条饱满流丽,不涩不滞,很有流动感、弹性感。三字加边栏不做一点破斫,保持了完整的和谐、优美、清丽的风格,很好地契合了“延景楼”的内容,引人遐想。

四、必置椟中而摇之——篆刻的残缺美

残缺是完美的一个组成和片段,它可能在一定的条件下强化了美,开拓了审美的空间,给人以审美想象的可能。断臂的维纳斯、希腊巴特农神庙、圆明园遗址、太湖石等等,都是残缺美的代表。一直以来它们都是人们的审美对象,人们从它们那里得到了比完美更多、更独特的审美感受。它们也正因为残缺才成为一个存在,而且是永恒的、无以替代的存在。

同理同质,残缺也是篆刻艺术特有的审美特征和手段。它是通过篆刻家刻、凿、钉、磨、刮、击、撞、擦、削、碾等不同方法,使印面残缺,以达到显示岁月痕迹、辅助内容表达、丰富印面形象214的审美目的。

残缺美在篆刻的使用上有相对的独立性,历代印人在实践中不断摸索,逐渐开拓了这一技巧领域。明代几大印家中,在表达汉印烂铜古朴之趣时,或用刀刃铲之,或用刀背击之,或置木盒中摇之,手段不一,使其残破的目的则相同。如文彭“刻石章完,必置椟中,令童子尽日摇之。”清代吴昌硕在印的线条和其他部分初镌之后,辅之以九朽一罢的“做印”功夫,复以披、削、凿、击等修饰之法,刻意雕琢,最终以自然天成之貌出之,从而获得了线条上的虚实层次之感。

残缺美虽然不错,但不能盲目崇尚、无印不用、随便乱用,也不可为残而残,为破而破,而是要根据印文内容、印家风格、创作环境、印章材料等诸多条件择善而为。如印风柔美、刀法细腻、表现风花雪月内容的印章,若也加之以残破,就会不伦不类,无助于内容和作者思想情感的表达,而且也损害了印章的统一性、完美性。

三国时,蜀国的“故道令印”仍依汉制,印章大气,有自然之风,笔画粗细随意,颇有灵动之意。不知是年代久远,腐蚀或撞击所致,还是篆家有意为之,印的笔画的边缘波折不平;“故”字反文旁一捺下端离断,成为一个点;“印”下部的弯转处几欲断开;“道”字“首”的上面三点已无全形,右边一点更是不像了笔画。更为严重的是,印的下边尽数失去,使印不再方正,而且“印”字的下部和“道”字的“目”部几乎并笔。但它们虽失犹存,其神俱在,和上边字的破边,形成很好的呼应,给人以古朴浑厚之感,有一种沧桑的美。

明代的文彭是“皖派”的领军人物,被认为是篆刻艺术的开山鼻祖。此前的篆刻多为实用,皆工匠所为,自他始文人学士、书画家涉足篆刻,且将诗文、书法和印融为一体,形成完整的篆刻艺术。文彭以汉印为章法,方正平稳,纯雅可爱,模拟汉印边框残缺,具有古色斑斓的趣味。

如他的“文彭之印”,印的四边做大块的残破,使印完全没有了方形,而呈团状。虽然残缺的较多,但丝毫不影响字的形态和印的风神,无石处尽是风流,倒是这残缺成就了印的古拙之美。加上文彭的深厚的刀功,有力的线条和一些细节的处理,如“文彭之印”中“文”字右边一竖、“印”字下面一横,入石少许,俨然一半在石中,一半在石外,若隐若显,身影摇曳,很是传神。这些都使印章呈现出苍茫浑厚的美感,让人爱不释手。

皖派的又一位领袖人物何震,在篆刻史上是一位既能集大成,又能出新开派的一代宗师。其师先秦古玺、法汉急就章、拟汉玉印、仿汉满白文,以及摹元朱文印等,无所不似,无所不能。其用刀最被人称道,刀下笔画猛利爽健,放纵泼辣,气象逼人;转折笔内线任其破磔,造成浑厚之感。而他残缺的运用也是心智独见的,我们看他的“听鹂深处”,其刀法的爽劲自不待言,尤其是印下方缺那一大块,是颇有胆量的,给这方四字逼边的满白文印,增加了醒目之处。加之左上角、右下角、上边栏少许的残缺,使整个印显得古茂、不同凡响。

残缺美的印章俯拾皆是,有上面提到的印边残缺、印中残缺,还有笔画斑驳残缺的等等,不一而足,丰富了印章形象,增加了印章韵味。这里就不再多举例子,读者在欣赏篆刻艺术作品时,可以留心观察,仔细品味。

五、勿以善小而不为——篆刻的印边美

艺术大师丰子恺曾说,篆刻艺术是“经营于方寸之内,而赏鉴乎毫发之细”。当我们从一方印章深入开去,从一个细节,甚至一段边线都能体味出无尽的美来时,深知此乃的语。

边栏是印章形式美的一个重要因素,浏览历代篆刻作品,可以看到美化印边,讲求印边美,在印章布局、创造印章审美效果中有举足轻重、不可忽视之效。

216印边是印章重要的组成部分,无论是朱文还是白文都有印边问题。作者在印边的处理上大体有粗边、细边、封泥、搭边(印文与边栏搭连)、残边、借边(以印文某一笔画代替印边)、无边等。这要根据印文内容、印章形式、印章风格、作者好恶选择使用,哪一种边线都有其美之所在,关键是运用得恰到好处、独具匠心。

我们这里重点说说印边的残破所营造出的印面美。印的残破是印的造型的重要表现手段,而印边的残破当然也在其中。印的残破是近代印人的创造,其实古印本来都是光洁完整的,因为当时印章都是实用,还未进入艺术和审美层面,因此,不会故意弄得斑驳残破。只是这些印年代久远,风化剥蚀,才有今天的样子。而人们从这样自然的剥蚀中发现了惊人的美,于是当文人雅士们为艺术而刻印时,就人为地把印边及印文处理成残破状,从而使印具有了别样的气质,显得苍劲古朴。

就像佛语说的无法乃至法一样,无规律就是规律。印边残破状态以自然为最美,于是印家刻完后就随意敲击或釆取“置椟中摇之”等方法,使之残破。由于这样的残破法没有设计,自然生成,所以更有岁月相,更有艺术性。

汉代的“邦司马印”有着汉印共有的特征——端正大气。该印四字加了边栏界格,可能是经年累月的腐蚀,边栏已经不全,右边和右下边已经没有,左边“马”字格外边断开;印料也有缺失,左上下各缺一角。但就是这残缺,助成了印章浑穆古拙的美,自然缺失似有意为之,奇思妙构,灵然有趣。

秦代的“宜有千万”印章虽小,但很有可圈可点之处。印中加了十字界格,这在古玺和秦及两汉初期印中常见。该十字一竖却作斜笔,造成险势,确为不凡之举。印中边栏残缺的自然有神,如“宜”字上方的边线下耷,和“宜”相连;“有”字和右边栏相搭,形成一粗点,上下皆无边栏;“有”下方边线轻细而微曲,和谁都不相连;左边栏从十字界格相连处由粗到细到无等处都十分的有韵味,我们不能不赞叹造化的神功。

吴昌硕明道若昧

清人吴昌硕的“明道若昧”是一方用封泥作边栏的印。吴昌硕曾说:“刀拙而锋锐,貌古而神虚,学封泥宜守二语。”高度简明地概括了封泥的艺术神采。该印中吴昌硕突破了通常借鉴封泥拘于形式边框粗大线条虚朗的浅习,以自己的创新精神和深厚的功力,升华了封泥,使之获得了全新的美感。该印本是方印,但边栏却不见方角,作者不是一味地夸张封泥,而是使边栏的粗细与印文协调,恰倒好处。特别是边栏在剥残中作弯曲的蛇行,更见自然神采。由于边栏的造势,营造了印章格古、调新、气舒、线圆的审美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