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介意,”沃德利说,“我想,那算她有脑子。这些年她一直没来,要是她自己突然出现在我门口,那我一定会怀疑她。她把博洛带来,我们玩得很开心。博洛两头儿都行。我们这叫三管齐下。”
“你看到帕蒂跟另外一个男人干那事不觉得不舒服吗?”
“我总说,爱尔兰人的性观念天真得可以。这怎么会叫我感到不舒服呢?我对帕蒂干那事的同时,博洛干我。真销魂,这才叫生活呢。”
“那不叫你感到不舒服吗?”我又重复了一句,“帕蒂过去常说,你忌妒心很强。”
“那是因为我想当个好丈夫。这是最容易受到伤害的感情。可现在,我扮演的是欲火十足的先生。我玩得很开心,所以我对劳雷尔说:到东部去,亲爱的女人,出个价把帕拉米塞兹房地产买下来。她去了。不幸的是,她的贪婪把事儿给整复杂了。朗尼·潘伯恩给我打电话时,提到奥克伍德,说她回圣巴巴拉去了。我并不赞成她这样做。她应该在波士顿跟银行讨价还价。所以,我不得不考虑,她是不是求她在加利福尼亚的有钱朋友帮忙去了,要自己出钱把那幢房子买下来。这样一来,她可真把我坑了。我现在承认,我想买那幢房子。帕蒂·拉伦需要个城堡好当王后,但我想把我也带进去。这并不会引起强烈反对,是不是?”
“不会。”我说。
“可是,劳雷尔到圣巴巴拉使我感到不安。我建议我跟帕蒂一块儿到普罗文斯敦,来个突击式拜访。顺便说一下,这是甩掉博洛的一个良机。他太缠人了。”
沃德利嗓子变得很干哑,好像他不管喉咙怎样抗议还是决心把该说的都说完。我头一回意识到,他比我还要疲倦。他的枪口离地是不是只有一根头发丝儿那么高?
“在圣巴巴拉吃饭时,劳雷尔施展出全部招术。她告诉帕蒂各种叫人难以置信的话,什么帕蒂性格极好啦,等等。饭后,我告诉潘伯恩,‘我不相信你的女人。到波士顿去找点儿事儿干,跟劳雷尔待在一块儿,盯着她点儿。’毕竟是他推荐了她。我怎么会知道,我把他送上了绝路呢?”
我点着一支烟。“你和帕蒂也到东部去了吗?”
“是的。并且在滩角那儿租了处房子。我到那儿还不到十二个钟头,朗尼就自杀了。我再次见到劳雷尔是在蜘蛛·尼森路边的小屋子里。他带我到那去是去看她的尸体。你曾见过无头死尸吗?就像一尊没有头的雕像一样。”
“这是在哪儿干的?”
“在斯都迪家的后院。他把劳雷尔塞进个很结实的金属垃圾筒里。这是他们以前常用的老办法,然后再用塑料袋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起来。”
“你没感到难过吗?”
“我吓呆了。你想想跟蜘蛛和斯都迪这么邪恶的人在一堆儿看这样的东西情形该是怎样。”
“可你是怎么跟他俩认识的?”
“通过博洛·格林。我不得不告诉你,帕蒂失踪那天晚上,我到商业大街的酒吧里找她,碰到了博洛。我很容易就叫他相信了,我再也不知道帕蒂在哪儿。”
“通过他,你结识了蜘蛛?”
“不是,我是靠斯都迪介绍才结识蜘蛛的。博洛把斯都迪引见给我。”看样子,博洛和斯都迪去年夏天在一起贩卖毒品来的。这叫作因果报应。
听上去,他精神有些错乱。现在,我害怕起来,我怂恿他说得太多了。要是他涉毒的方面太多的话,那就说不好弹夹里的子弹要往哪儿飞。
但是,现在可不是害怕他的时候。他仍想把心里装的东西都倾吐出来。“是的,蜘蛛很快就开门见山了,几乎就在我们刚见面时。他说,他以前听说过我,并想马上就来最大的一次行动。我想避开他,斯都迪却在一旁口若悬河,说什么他能控制镇上吸毒成瘾、级别最高的警官。要是我肯出钱,他会为我跑笔大宗毒品买卖。是的,他说,就连警察局长也得听他的。你要相信,我会让他证明这一点的。这时,他和斯都迪把我领到斯都迪家把劳雷尔抬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劳雷尔?”
“银色手指甲,还有奶头。你看过劳雷尔的奶头吧?”
“你对蜘蛛干的这个活儿说了些什么?”
“我没说个不字。我感到好奇。我想:这个镇子可真特别!当个大旅馆的老板,控制山一样高的毒品,那可真够绝的了。我跟文艺复兴时期的王子差不多。”
“那不是真的。”
“不是,不是,但我是跟他说着玩儿的。我当时毕竟精神不好。朗尼死了。劳雷尔让人给肢解了。帕蒂失踪了。这帮无赖占有着那具尸体。所以,我很认真地问蜘蛛无头妇人是怎么到了他那儿的。当时他大麻烟劲正足,所以把什么都告诉了我。我真难相信有些罪犯是那么让人信赖。蜘蛛告诉我说,一个专捉毒品贩子的警察把尸体交给了他,自己却把人脑袋留下了。”
“雷杰西吗?”我问。
“就是他。”
“是雷杰西杀的杰西卡吗?”
“我不知道。他的确想把她的尸体给处理掉。这些缉毒警察太傲慢了。我敢肯定,他有十八种方法叫蜘蛛负罪。所以他自认为,他可以利用他。”
“为什么?要是发现了那具尸体,雷杰西可以说那是蜘蛛跟斯都迪干的。他俩对他毫无办法。”
“那当然,”沃德利说,“罪恶的支撑物是权力。没有帕蒂,我也变得精神不正常了。可是,在斯都迪的小房子那儿,目睹了可怕的惨状后,我回到了滩角。帕蒂·拉伦正在屋子里等我呢。闭口不谈她去过哪儿了。”
他又哭了起来。这可把我吓了一跳。可他硬把眼泪控制住了。就像个不许啼哭的小孩子似的,他说:“她不再想要帕拉米塞兹房地产了。既然朗尼自杀死了,她决定,那个密约算吹了。此外,她爱上了一个人。她想把真情告诉我,她说。她想跟另外一个男人私奔。她同他相处好几个月了。他想和她住在一起,但他又得忠于他妻子。最后,他才下定决心和她一块儿出走。我问她是不是愿意告诉我那个男的是谁。她说,他是个好人,一个身材健壮的男子汉,一个穷光蛋。那我该怎么办,我问她。博洛该怎么办?是博洛吗?不是,她告诉我。跟博洛相处只是个让人不快的错误。她也曾试图把这个新闯进她生活的人从心中抹去,但没成功。你想当时我的感觉会怎么样?”沃德利问我。
“心灰意冷。”
“心灰意冷。我并没像我想的那样玩弄把戏。我再一次意识到,我太喜欢她了,她给我点什么我都会很高兴地接受的,哪怕只是她的一个大脚指头。”他开始急促地呼吸着,好像没时间吸气似的。
“‘行’,我对她说,‘离开我吧。’当时,我希望保持一点儿个人的尊严。我感到自己就像是站在发狂了的艺术家面前的裸体模特。‘走吧。’我说,‘没什么。’‘不,’她说,‘并不是为什么。我需要钱。’蒂姆,她要的数目足够我维修帕拉米塞兹那幢房子的了。‘别发疯了,’我告诉她,‘我分文不给你。’
“‘沃德利,’她说,‘我想你欠我二百万还多。’
“我真是难以相信,这有多恶毒。你知道,我头一次见到她时,她只是个空中小姐,并不怎么文雅。你根本不知道,在我指导下她是怎么变的,她很聪明,学会了许多小花招,从而钻进了我的世界。我原以为,她要是有个旅馆作为自己宫殿的话,可能会高兴得发狂的。她的确也总是敦促我这么想的。可是你知道,她根本就没瞧得起上流社会。兄弟,她让给我了。她告诉我,应该把我准备拨用维修帕拉米塞兹房地产的那两百万拿出来,做其他生意。跟她那个神秘朋友!她可能会叫我投资贩卖可卡因。”
“这都是她告诉你的?”
“不,但她说的那些就够意思了。我可以猜出没说出来的那部分。最后她说,‘沃德利,我可警告你。把钱给我没错儿,要不然,这回你管保活不长。我叫我男友把你杀了。所有的虫子都会从你肚子里爬出来。’”
他用手擦擦脸。他鼻子可能感到不舒服。“‘行,’我说,‘我给你开个支票。’我回到卧室,取出那把22号手枪,装上消音器,然后来到起居室,朝她开了一枪。这是我一生中办的最冷静的一件事。我操起话筒准备给警察局打个电话。我正想自首,但想要活下去的一些魂灵可能从帕蒂那儿传到了我身上。我把她捆好,塞到车里,然后给蜘蛛打了个电话,要他在斯都迪家里等我,让他俩把她跟劳雷尔埋掉。我会付给他们一大笔钱的,我说。你想想蜘蛛说了些什么?”
“说什么啦?”
“‘你走吧,’他说,‘这我包了。’”
“剩下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儿吗?”
“从头到尾都叫人毛骨悚然。”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说你想要帕蒂·拉伦的脑袋呢?”
“因为那天我发现蜘蛛已经把帕蒂的脑袋给割下来了。他只把尸体埋了。他告诉我他要留着那个人脑袋。他告诉我时还咯咯一笑。蜘蛛说他准备让我拎着她的脑袋拍个照片,我看得出他在想什么。他想把希尔拜的几百万家财全搂到自己腰包里。他们以为我的钱唾手可得,好像这钱不是我的一部分似的。我想这回你该明白我为什么把他干掉了。除了钱以外,我还有什么?”他把手枪撂在身边的地上。
“就在这时,斯都迪和博洛回来了,算这小子倒运。我当时还站在蜘蛛尸体边上。感谢上帝,我说服了博洛,告诉他斯都迪就是他一直在找的家伙。”
沃德利用手捂住脸。手枪就在他身边的沙子上,但本能告诉我别动。沃德利抬起头时,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色——最起码我看到的是这样。
“你可能不会相信,”他说,“帕蒂是我爱情的希望所在。我并不是光为自己打算。要是她能找到真正的爱情,我会在婚礼上当男傧相,她有这种可能性。我很喜欢这样的想法,我和她在科德角顶端创造了这个极为特殊的地方。最古怪的特殊人物都可以在那儿歇息。这是真正的社会名流和真正社会的结合,最完美的结合。噢,他们该多么希望我和帕蒂成为一唱一和的主人哪!”他疲倦地叹了口气,“她从不认真想这件事。她欺骗了我,总琢磨去做可卡因买卖,挣大钱。蒂姆,她是个大傻瓜。我可也不精明。像我这种人,要是不精明就非倒霉不可。”
他捡起枪。“我到这儿来是想杀死你。开枪杀人会让你有一种特殊的快感。比你想的还要令人陶醉。所以,我一直在找能站得住脚的理由,把你干掉。可我想我办不到。我没生多大的气。”他叹了口气,“也许,我应该把自己杀了。”
“把自己杀了?”
“不,”他说,“这不是一种可行的选择。在审理我离婚案期间,我遭了不少罪。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嘲弄了。”
“这才对。”我说。
他侧身躺下,身子蜷缩成一团,把枪筒拿到嘴边儿。“我想你很走运。”他说,然后把枪口塞进嘴里。
可我想,现在他所感觉到的是,躺在这,身上连盖的东西都没有,这该有多单薄呀。
“完事儿以后,”他说,“你能用沙子把我埋了吗?”
“行。”
我说不清楚这之后我干了些什么,我站起来,朝他走去。他把枪从嘴里拽出来,对准我。
“不请客我就捣乱。”他说。
然后,他放低枪口。“坐在我身边。”他说。
我坐在他身边。
“用胳膊搂住我。”他说。
我顺从了。
“你有点喜欢我吗?”
“沃德利,我的确有点喜欢你。”
“我希望是这样。”他说,然后把枪口对准脑袋,朝大脑开了一枪。
尽管这支枪安了消音器,可这一枪的声音还是不小。可能是他灵魂的大门被打开了。
我们俩在那儿坐了好长一段时间。在我的同学中,没有第二个会得到我如此完美的哀悼。
最后,我冷得实在受不住了,我站起来,想挖个坑。可扁砾石片太凉,把我手指头都冻僵了。我只好把他放在一个浅坑里,往他身上盖了几寸沙子。我发誓明天一定带把铁锹来,然后朝防波堤走去。
我一踏上防波堤,脚步就慢了下来。来的时候我的脚很灵巧,可现在疼得就像一颗露出了神经的牙齿;肩膀每动一下就钻心地疼。
但是,疼痛也有排除的办法。我一生经历的叫我无法承受的事使我彻底垮了下来,我感到很镇静,以一种宽慰的心情想起了帕蒂的死。是的,这可能是止痛的良药——悲伤。
我失去了一位我从来不能理解的妻子。随她而去的,是她那不可战胜的自信心的活力与同样可怕的深不可测的思想。
我开始想到帕蒂离开我那一天——是二十九天前,还是三十天前?我们开车出去观赏十月的秋叶,那比我们自家院子里的矮小松树要好看多了。在科德角海湾拐角处,奥尔良附近有。在公路的一个拐弯处,我看见一棵枫树。树上的叶子是橙红色的,在蓝天的反衬下分外好看。橙红色的叶子在微风中抖动,秋天的棕色影子映在最后一抹红色中。我看着树,自言自语地嘟哝一句,“噢,你这个可爱的娼妇。”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坐在我身边的帕蒂说,“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的。”(这是她给我的唯一一次警告。)
“我并不知道,这关系重大,”我说,“我再也没有和这差不多的感觉,好像我连你一半的一半也没有。”
她点了点头。
在她那猫一样的奢侈中,总有鬣狗一样的残忍和贪婪——嘴角流露出冰冷的严厉,叫人难以琢磨出意思的阴笑。但有没有力气并不要紧,她总是自我怜悯。现在,她小声对我说,“我觉得我受骗了。我被骗得好苦啊。”
“你想要什么?”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