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硬汉不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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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最好还是描述一下他的长相——眼下我十分清楚地意识到我是在往他家走。他个子很高,四肢又细又长,又稀又长的黄头发脏得变成了蓝绿色,就像他那件褪了色的脏得差不多发黄的蓝粗布工装一样。他鼻子很长,但不知道朝哪儿拐好,就是说,他的鼻子没了梁,鼻头上有一对不停地操作着的鼻孔,那个鼻子尖真叫人难以形容。他的嘴又宽又扁,活像只大螃蟹。此外,他还有一对深灰色的眼睛。对他来说,他家的天棚实在太矮了。裸露的大梁离地板只有八英尺高——鬼城里的又一个鱼棚子!这幢房子有八个房间,顺着那个科德角所特有的窄窄的楼梯往上爬有四间,往下走还有四间,每个房间都散发出阴郁的潮湿气味,外加卷心菜味、酒的余香、糖尿病的汗臭——我想他老婆有糖尿病——啃完的骨头味,老狗身上的臊味以及臭蛋黄酱味。跟穷老太婆的屋子没什么两样。

但是,在漫漫严冬,我们都蜷缩在屋里不出来,好像我们都属于上一世纪似的。他家在两条长街间的一个小胡同里,直到走进高高的篱笆墙中间的那个大门,你才会看到他家的房顶。你一进大门就能看见他家的屋门。他家的房子前后没有院子,四周只有一圈篱笆。如果你从一楼的窗户向外看,除了那堵篱笆墙外,什么也看不到。

当时我边走边想,现在我为什么要去看他,不大一会儿,我就想起来了,我上次去他家做客时,他用刀在西瓜上切了个口,往里倒了些伏特加酒,过一会儿他用这个灌了酒的西瓜加碎饼干招待我们。他用刀的那种方式——像位有经验的外科医生那样准确而又娴熟地转动刀子——使我尝到了玩刀的乐趣,这就像一个人进餐时,他那高雅的风度和兴致勃勃的劲儿,会使你食欲顿增。

我边走边寻思着那座纪念塔,我身上的刺花纹,也想到了蜘蛛·尼森,不但想到了他,也想到了一个月前他在降神会上那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随之而来的是一件很少见的事。打那以后,帕蒂·拉伦动不动就发阵歇斯底里,这在以前是没有的事。一想起他如何用刀,我就猛然间感到(就像天使的礼物那样),百分之百地感到,他可能会知道我是怎样得到这个刺花纹的。就在这时,我忽然产生个念头:是蜘蛛的刀把那个金发的人头从脖子上割了下来。

现在,我心头最难忍受的压力一下子放了出来。当你处在深不可测的危险中,又找不到一丝线索时,你会感到痛苦万分。现在我找到了根据,这就是观察我的朋友蜘蛛。尽管我刚才说了他一些坏话,可在以前我曾多次大方地带他到那块大麻地里转转。就像我说的,冬天的寂寞是我们一半行为的基本依据。

尼森的女人贝思,听到我的敲门声后,开了门。我以前曾提过,普罗文斯敦没有摆绅士派头的人,根本没有,可你仍会发现一些人冒犯另一些人。比如,我那些朋友,他们在家时从不划门。你用不着敲门,直接进去就行。要是门划上了,那它只意味着一件事——你的朋友在性交。我有几位朋友专喜欢不划门在屋里性交。你如果推门进去的话,你既可站在一旁观看,也可根据实际情况加入到他们的狂欢中。在冬季的普罗文斯敦可没什么事好干。

然而,帕蒂·拉伦认为这么干乏味得很。她的许多事我从来就没弄明白过,因为我想她可能与大家同居过——但那仅仅是为了打赌,一个很大很大的赌。在她原先那个阶层,贫穷的白种人总是来往于相互间的床上。所以,我那位好妻子可能会考虑到许多建议,可她身上仍留有阶级的烙印。普罗文斯敦人喜欢在肮脏、破旧的毯子下调情,这个习惯叫她感到恶心。他们喜欢这个,因为他们都是来自良好的中产阶级家庭。并且,正如帕蒂·拉伦曾说过的“试图报复他们自己的人,因为,这些人使他们染上社会恶习!”帕蒂并不喜好这些。她的身体使她感到自豪。她喜欢在后岸海滩上举办的裸体海滩宴会,并酷爱站在海滩上,站在离“未来”情人的眼睛仅有一英尺远的地方(皮肤因日晒变得棕红),那个家伙吃着热狗,一只眼盯着沾满芥末面的红猪肉,另一只眼瞅着她大腿中间那堆灌木丛。

她常常会光着屁股在海里放荡地玩乐,胳膊搂住另外两位裸体女人。她那老练,好捏东西的手指捏弄着她们的奶头——捏奶头、摆弄乳房、拍屁股是良家姑娘在水坑里玩耍的好游戏。她过去常常到那些水坑里玩。海滩边的峭壁上有棵老树,老树的一个粗枝上垂下一条绳子。

她也喜欢一丝不挂只穿双高跟鞋在屋里走来走去。当一个里面装着男人的旧派克大衣突然在门口出现,问“蒂姆在家吗?”她那最为敏感的组织会被惹恼的。

“你这个愚蠢、低级、粗野的坏种,”她常常会这样说,“你听过敲门声吗?”

所以,我的那些朋友就得遵守一项新的法令:进屋前先敲门。我们——我的意思是指她——强化了这项法令。由于我们过于保守而遭到他人的白眼,但正如我所暗示的,冬天,颠倒了的虚伪占领了我们镇子。

所以,我有意识地敲了敲蜘蛛家的门。他女人,贝思,让我进了屋,我朝她点了点头。她对尼森的怪念头百依百顺,致使镇上最最乐意帮助人的女人对她都不抱任何希望了。有讽刺意味的是,贝思赡养尼森的一家老小。一点不错,那幢小房子是她的,是用她富有的父母给的钱买的(我听别人说,她父母在威斯康星的大公司里工作)。可蜘蛛把那个盐盒子视作自己的封地。用她的钱买的霍达牌1200CC小汽车、特尼特朗牌电视机、索尼录像机、贝塔马斯录音机和苹果牌计算机加强了他的力量。只有随他去摆布钱,她那不太健全的价值才可能会发出微弱的光。她的话不多,脸苍白,说话温柔,做起事来总是偷偷摸摸的。她皮肤呈焦茶色,脸上戴了副眼镜。我总觉得,即使我和贝思点点头,不太好意思地朝对方笑笑,她也会有意不让她每一种很小的魅力暴露出来。她看去像棵草,但她能写出许多好诗来。在读她能让我看到的那么几首诗作时,我发现当她对她的概念施行暴力时,犹如贫民窟里的强奸犯那样残忍无情,而她运用暗喻则又像杂技演员那样敏捷迅速,有时用好似小孩嘴里叨咕着的忍冬青那样柔软的情感弄碎了你的心。对此我感到惊奇不已,但并没有被吓呆。她是一棵用镭培养出来的野草。

但还是让我先告诉你一声,她和蜘蛛的性生活——这对任何一位朋友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真叫人感到恶心,甚至对我们来说也是这样。在一次性交过程中,尼森弄伤了腰,现在他患着很严重的脊柱脱臼症,每隔几个月,他就得搬到地板上住几个星期,他在地板上写作、吃饭、性交。我想,腰越疼,他就越想干那件事,这使他脊骨的病情每况愈下。首先他仔细玩味着他们之间相互吸引的肉,然后是骨头,最后是肠肚下水,好像在地板上这段监禁中——趴着那段时间可真够长的!——他不得不拨了几下身子左边的班卓琴,直到不是他把脊骨弄碎,他的思维在外层空间嚎叫,就是她把自己的手腕子切开为止。他过去常常用录像机把他们性交的情景录下来。可能在我们这帮朋友中,有十来个人看过他制作的录像片。他向我们展示脊骨脱臼后怎样性交的技巧,而她却像位修女似的,静静地坐在我们当中。那些镜头,大多数都是,蜘蛛躺着不动,她(他对在他身上蠕动着的那个纤细的身子十分自豪)在上面做出各种花样动作。而他背上的卷毛则像狗尾巴那样来回摆动。他把这些全都录下来。最后是一阵闪电,一阵抽搐,一动不动了。他们因为缺少娱乐活动,整天以性交来打发时光。看这些可真让人恶心。他还常常在她身上撒尿,这些我们在电视屏幕上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留了一撮达特根式的浅棕色小胡子。他像个恶棍那样一边捻着小胡子,一边用甜言蜜语把她弄倒在地上。你可能会问,我为什么要看这些玩意儿。我告诉你:我知道伟大的苍穹是天使的天下,但空中也有供小鬼们藏身的阴沟和地下交通网。我过去总感到,尼森那幢房子(尽管房主的名字是她的,怀特的,贝思·迪特里希·怀特)似乎是这个网络的又一个交通站。所以,我没走,一直看下去。我并不知道我是个助手还是个间谍,直到谢天谢地,几个月后,他的腰好了一点,减少了这种没有理智、错乱短路的性生活的次数。当然作为一种补偿,他眼下正在撰写关于在他腰伤期间他如何与贝思性交的回忆录,他可能会让你拜读他的作品。读完后你还得和他就这种活动的优点讨论一番。这真是百分之百的专题文学讨论会。

如果他相信上帝或者魔鬼,要不就是两者都相信的话,我还能与他,这只蜘蛛,这个极为残忍的家伙处得来。他和我共同分享着爬上那个用石头做的男性生殖器的丰功伟绩,那座在普罗文斯敦与华盛顿特区之间最高的纪念碑。如果他的灵魂真能在痛苦中受到煎熬,如果他真的或者希望去谋杀上帝或者在魔鬼的尾巴底下亲上一口,甘心做它的奴隶,那么我就能忍受左道邪说、谬论、伪誓、唯信仰主义、阿里乌斯教、人类美德主义、诺斯替教、摩尼教,甚至是单一性灵主义或感情净化主义了。可我同这个该死的无神论者就是处不来。他相信乘电子光束来的精灵。我想,他的理论观点是:以前曾有过一个好上帝,可现在不知什么原因,它没了,留给我们一座宇宙仓库。在那里,我们可以到处翻翻,用手指捅捅货物,窃听所有的通讯系统。他是只有脑袋没身子的动物的始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