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说清张正卿为什么没有按原计划回乡省亲。有人说,是因为张学良将军有什么什么顾虑,怕招惹什么什么麻烦,决定不回来了。张正卿的使命便也撤销了。但为什么冯雪梅女士和她的女儿梦雪不可以单独回来省亲呢?没人能说得清。
不过,浑阳市的京剧艺术节还是按计划举办了的。四台大戏——京剧院一台、股份制新京剧实验剧团一台、戏迷协会一台、戏校一台。小戏五十折——京剧院十折、股份制新京剧实验剧团十折、戏迷协会十折、戏校十折、茶馆京剧乐园十折。此外,京剧交响乐一台,京剧藏品大观展览和京剧题材美术工艺品展览各一馆。街心广场与各大公园、京剧卡拉OK大赛二十几处场地。
一时间,浑阳市京剧锣鼓声大作,街头巷尾戏迷们引吭高歌者甚众。报刊、电台、电视台大肆配合,每日发表各种评论、赞美文章,让人目不暇接。中宣部、文化部、省委宣传部、省文化厅,以及许多兄弟省、市有关单位纷纷来观摩、考察,使新上任的市委书记、原省委宣传部部长沈士元及新上任的市委宣传部部长盛初善和文化局党委书记明砚耕(原市艺术研究所所长)、文化局长冯慕良忙得脚打后脑勺。
演出中最受瞩目的是股份制京剧实验剧团。这个剧团的乐队加上了架子鼓,鼓手大亮的演奏让许多行家颇感新奇,目瞪口呆。同时,这个剧团的乐队加上了交响乐团的一个双管编制,比三大件的老京剧大为不同,但也不像样板戏乐队那么排场。青年指挥家瞿弦出神入化的指挥也很有现代情趣与风采。此外,他们还加上了从川剧借鉴来的伴唱形式。但伴唱又采取了现代合唱艺术的多声部耦合的表现方法。比川剧伴唱更富有表现力,因而也更适合现代青年观众的口味。伴唱人员一律是戏迷组成,唱得十分卖力。新京剧实验剧团在演出中,一律不要布景,只要灯光,更加强化了京剧表演艺术的写意性特征,突出了其表现派的质的规定性。他们在舞台两侧挂出两行大幅口号,一边是:
剧本有一句水词,有一句话剧加唱,有一处不姓京,听凭退票。
另一行是:
演出有一人泡汤,有一人投机取巧,有一戏没技巧,任君骂娘。
这个实验剧团的书记冯笑梅、团长宋小鹏、市场推广部经理方子玉(方头)、老剧务方振文,每场演出前后,都在场内转来转去散发征求意见表。演出后又率领全团演职员守在戏院大门口欢送观众,征求意见。这个剧团的挑梁主演杨秋女、耿小卉、梁一鸣、柳小舫等人均以个人名义,在剧院入场处挂出征求意见簿,并公布了个人的联络电话和通讯地址,随时欢迎观众批评指导。
这个新京剧实验剧团,还在银河夜总会建立了永久性演出场地,专门演出改革后的新京剧。
宋菊元看了新京剧实验剧团的演出,大为服气,对张墨涵说:“看来,月樵这二十六年行外生活,拉开距离看京剧,和观众一起听京剧,把老京剧的毛病摸清了、看透了。所以,想出的这些新招儿、新点子,既地道姓京,又兼顾了年轻观众的口味,真是不赖。”
张墨涵说:“都是梨园行里人,可有人一辈子都是‘匠’,只会照猫画虎,有人却是‘家’,不断有创新。此也正是庸才与天才的区别,混饭吃的与当事业干的区别。”
二人便都踊跃投入新京剧实验之中,暂时谢绝了去美国讲学活动。同时,邀请美国票友协会来浑阳看看这里的京剧新面貌。
一日,杨秋女忽然接到一件邮包,打开一看,是一部书稿,封面写着:《京剧旦角绝技要领》。内中还附有一信,内容是:
秋女:我的外孙女!
看到这个称呼,你一定很奇怪。但是,我确实是你的外公。当年,我唱男旦,被溥俭霸占,掳进王府,与你外婆相识。后来,我被溥俭骗到北京,毁容致残,回来寻你外婆,又误闻她与溥俭夫妇一同葬身火海。那以后,我便一直滞留北京证果寺种菜偷生。文革中,寺里众人均被遣散,我辗转返乡,却意外得知同村李家当年收养一被弃女婴。女婴随身携有其母的绝命信,言明女母名叫悦茗,女父名叫小顺子(我在俭王府的用名)。才知那就是我的亲生骨肉——你的母亲。但当时她已十九岁,你外婆又早已不在人世,无法证实我们的骨肉关系。而我被毁容之后,面目狰狞,无法见人,也不便贸然与她相认。但她毕竟是我的唯一亲人,我不愿再离她而去。从那时起,我就留在南山松林寺里,偷偷关注着她。看着她嫁给杨月樵,生下了你。又看着你,从小到大,随你父练功,最后出息成今天的大角儿。
转眼之间,你的父母都已离开我们,这使我很伤心。但有你继承父志,重为杨家争光,我又感到无比欣慰。看了你的演出后,我深感你的天赋虽好,却又嫌造诣不足,便将自己当年的一点绝技,整理成文,赠送给你,希望你按此苦练,能成大器。
秋女,见此信后,不要来看我。我自你母走后,身体每况愈下,自知余日无多,不想拖累你,影响你的成长和进步。所以,也想学习你母的做法,走她那条路去与她同行。
最后,有一事嘱你,择暇去到西山紫竹庵代我致意妙月大师,就说小顺子一直误以为她葬身火海。文革后,回到浑阳才偶然知道她还健在,但因自惭形秽,不敢去惊吓于她。每日只能以遥望寄托思念。如今病弱之躯,再难承受思念之苦,便只有先行一步,在九泉之下再伺候她洗脚吧。
此外,代我问候宋菊元老、张墨涵老安康,祝他们长寿。
你的外公骆菊芳绝笔
秋女看罢外公的信,才豁然明白,原来苦瓜和尚就是自己的外公。也才明白他始终以面纱遮住脸面的原因和松林寺中有“女人”唱戏的怪事、母亲服毒自尽时又是“女人”打电话报信,原来这都是外公所为。同时,也恍然大悟他那么善于发现自己练功时各种不足的道理所在。
宋菊元和张墨涵看了秋女拿给他们一阅的骆菊芳的绝命信和《京剧旦角绝技要领》书稿后,恍然大悟,连连称奇,便让秋女引路,由宋小鹏驾车来松林寺一访。不料,松林寺刚刚被火烧毁,满目残垣断壁,只剩院中藤上的满架苦瓜很饱满地黄着,等人采摘。还有一只火红色的狐狸头插在一堆焦土中,哀鸣不已……
第二天,宋菊元、张墨涵与杨秋女和宋小鹏,一齐叫了冯梦梅同去西山紫竹庵拜见妙月法师。不想,妙月法师已于头一天晚上圆寂。问及何疾,乃答因不久前妙玉法师突然绝食自尽,妙月法师与妙玉法师多年相伴,情同手足,妙玉法师突然离去,她便也不思饮食,七天而终。
新住持妙安大师转交给冯梦梅一包金银细软,也附了封短信。因是法师双目失明盲写,字迹很不清晰,难以辨认。
梦梅吾徒:
此金银细软代我捐赠新京剧实验剧团。并请转告盛初善,他不必寻找母亲了。一定要找,梨园姐妹,个个都是。可他有孝顺之心,善待之意吗?不能孝顺和善待,找到又有何意义?
乃师谨嘱
十年后,赋闲在家的耿若渔,完成了他的处女长篇小说《梨园风流》,他在给出版社的发稿信中称:这是一名从事党的文艺领导工作四十年的退休干部,经过痛苦的反思所作,绝对有真情实感。
他的话确实吗?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脱稿于海口椰芳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