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梨园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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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他在她身上缓慢地动作着,不一会儿,悦茗便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这一次,姑娘体会到了快感,她咬紧了牙齿,想不让自己发出呻吟声。可是渐渐地,那快感从局部向全身荡漾,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她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异常美妙的境界,那种美妙使她幻觉自己已经羽化成仙,便禁不住大声呻吟起来。

在东方快要亮起来之前,小顺子一再要她。每一次都使她进入到一种癫狂的境界之中。直到天就要亮了,她才想起必须趁着夜色溜走。

小顺子轻轻打开房门,先把脑袋伸出去看了看,示意她可以走了。

悦茗在走出去之前,趴在小顺子耳朵边上说:

“咱们应该逃走。”

“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小顺子说,“我早看好了逃跑的通道——假山石后面墙根上有个能钻出去的大洞……”

月亮渐渐落下去,天渐渐亮起来,小顺子躺在炕上,依然睡不着。

悦茗临走那句话,像一块石头投进即将干涸的井,在他的心头溅起一片水花。——我们应该逃走!是的,悦茗说得对,他是该做这样的打算了。他要和心爱的悦茗一起逃出这人间的活地狱!

有送牛奶和送豆浆的摇铃声隐隐传来,小顺子的思绪也被隐隐的铃声牵扯得很远很远……

康德七年春天,浑阳市梨园界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就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北天第一名旦骆菊芳之死。骆菊芳幼小成名,红极一时,捧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捧家们都叫他菊儿。菊儿不但在舞台上是个唱旦角的,卸了妆也真像个漂亮的女孩子。他生得细皮嫩肉,白白净净,两条娥眉,一双杏眼。人也文静,不多说话,举手投足,宛若大家闺秀。

捧菊儿的人中,最显赫当然还是溥俭。只要有菊儿的戏,俭大爷是逢场必到。有了俭大爷,别人自然都不敢靠前了。大家都觉得,这孩子早晚是俭大爷的口中食。

可是,这菊儿乖觉,只是一个劲儿地讨俭大爷高兴,却从不到他府里去。俭大爷似乎也不生气,捏着他的小脸蛋说:“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调教你,嗯?”

说是说,俭大爷也没把小菊儿怎么样,一直就是捧着他,哄着他玩。时间长了,不但是别人,就是菊儿,也把防备之心松懈了。

那天,菊儿有些伤风。临开戏前,他在下面包厢里陪着俭大爷喝茶。俭大爷说:“身子不舒服,这场戏,不唱也罢。”

菊儿说:“那怎么行?”

溥俭就说:“有什么不行的?!”说完,马上就把戏院老板找来,让他告诉大伙,菊儿病了,要么回戏,要么找个人替替,反正他今天是不能唱了。

既然是俭大爷说了话,就没人再说什么。那天是唱《樊梨花》,替菊儿上场的,是个坤旦。她十分清楚自己替的是北天第一名旦,就十分加着小心,也十分卖力。可是她的功底同骆菊芳比,可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开始场子里还算静,后来樊梨花下场舞刀花亮相时,刀攥扯歪了靠旗,遮住演员的脸,引起一阵哄堂大笑。观众便鼓起了倒好,从此场下就乱了。

菊儿一直在包厢里坐着,眼看着戏要砸,就要上去救场。

溥俭一把拉住他,嗔斥道:“你不要命了么?!”随即告诉随从,送菊儿到王府去歇息,叫大夫。

此时菊儿连病带急,话也说不全了,任溥俭的随从们簇拥着他,从便门出去,坐上溥俭的车,飞快地走了。

这边,溥俭照旧看戏、喝茶。

谁都不会想到,北天第一名旦从此别离了舞台。

这一年骆菊芳刚满十五岁。十五岁的青春美少年,就像一株水杉树那样俊秀。可是,这俊秀的水杉被困到王府里了。

一连几天,溥俭不再出去看戏和会客,也不见客。

俭王府幽深宁静,宛若无人。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囚在深宅大院里的北天第一名伶悄悄地哭了。月光照在他清秀的脸上,泪花闪着晶莹。菊儿哭累了,可却不困,坐在那儿发呆。溥俭让他蒙受了巨大的委屈和耻辱,使他不知以后还如何上台演戏?每当想到这儿,他就咬牙切齿痛恨溥俭这个老混蛋!以前,他仅仅是听说这老家伙玩男旦,他也时时注意着不让他有机会。但是,十五岁的少年尽管已晓风月,但在这方面的想象力还有限,而且也仅限于异姓之间。他无论如何想不到一个老男人,会用那样的方式、那样的手段来侵犯他这样一个少男。

而且,他想霸占他!他告诉菊儿:你别想走啦,要是你敢走出我王府一步,我会要你的命。

“你会杀我?”菊儿问。

“对,我会杀了你。你要知道,一个王爷杀一个戏子,就如同踩死个蚂蚁,不信你就试试。”

“那你就要为我偿命。”

“偿命?”溥俭嘿嘿地笑,“你以为我会亲手杀你?我有的是钱,让谁去要你一条小命不一样?没有人会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菊儿终于哭了。一名十五岁的少年,哪有不怕死之理?

“算啦,别哭了,哭得我怪心疼的。要是你真想死,我现在就成全你。死还不容易?要是你愿意好好活着,就在我府上呆下来,我不会亏待你。啊?好好想想。”

“那,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溥俭看着他,嘿嘿地笑,说:

“你真的想出去?那就先让我高兴。我高兴放你出去的时候,就放你出去。”

菊儿流着泪点点头,他终于顺从了。

就在骆菊芳进入俭王府的第六天,俭王府有个下人暴病身亡。这人叫小德子,是溥仪给溥俭从宫里派出来的太监。

溥俭灵机一动,向全城士绅以及梨园界报丧,说是北天第一旦骆菊芳感冒引发急性败血病不治身亡。这消息震动了整个浑阳市。由溥俭出面,俭王府为这位梨园名伶大举发丧,报纸上发了讣告,梨园宿笔张墨涵写了悼念文章。

在浑阳市,张墨涵以文章华美、字词犀利著称。有人亦在报纸撰文,对名伶骆菊芳之死置疑。但这样的无名之辈,根本不是张墨涵的对手,只一个回合,置疑者便销声匿迹。

张墨涵与溥俭是有交情的。虽然有交情,张墨涵还是问溥俭:“这骆菊芳到底是怎么死的?”

溥俭满脸不悦:“墨公!难道你是怀疑我害了他不成?”

“俭爷言重了!”张墨涵忙说,“谁不知道骆菊芳是病了之后,被俭爷您接进府来调养,又请了大夫来看过。此人病死,当属无疑。只是舆论认为,他死得太突然。”

“是啊。”溥俭也煞有介事地点着头,“这孩子死得太快了,我白疼他一回。墨公!我谢谢你写的文章,要不是你,险些就让脏水泼到了我身上。我备了些薄礼,不成敬意,乞请笑纳。”

张墨涵却坚决不肯收溥俭的谢礼。

“俭爷!”张墨涵一脸书生意气,“我要是收了你的礼,即便无弊也是有弊了。”

溥俭长叹一声,说:“自与君交,始知人间果有正道。”

两人从此交往愈密。

溥俭成功地玩了一回移花接木,使太监小德子变成梨园名伶骆菊芳,又使梨园名伶骆菊芳变成了本府新来的太监小顺子。这件事,溥俭做得极为机密,甚至连王府里的人,都相信了这位新来的美少年就是宫里新派来接替小德子的,他们只是觉得这件事多少有些蹊跷。可是自古侯门深似海,帝王将相家里,蹊跷的事多的是,所以下人们也不觉得奇怪,时间一久,就更没人提起。

从此,北天第一名旦在世间消失,而俭王府里多了个太监小顺子。

溥俭把骆菊芳藏匿于后花园。而骆菊芳本身,在看到报纸上给自己发了丧讯和悼文之后,深深领教了王府权威的可怕,从此就心如死灰,甘心接收溥俭的摆布了。

有一天,俭王府要唱堂会,事先,溥俭特意来到后花园里,故意失声喊了句:“菊儿!”

小顺子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说:“王爷,您叫错了,这里没有什么菊儿,只有小顺子。”

溥俭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是的,我叫错了。因为我的脑子里总装着一个叫菊儿的人,就忘不了他。人死不能复生,我不忘他,他也是活不回来了。小顺子,你说是不是?”

小顺子低着头,泪水在眼眶里转,可是没掉下来。他说:“王爷,您说的是。往后,您别惦着他了,人死如灯灭,一口气咽了,就啥都没了。您就记着有个小顺子,就行了。”

溥俭拉起他的手,说了句:“委屈你了。”

小顺子才眨了一下眼,齐刷刷地斩落了两行热泪。

溥俭把要唱堂会的事说了,问他:“你是不是也唱一段?”

小顺子望着溥俭,眼睛里在瞬间迸出一丝光芒。

溥俭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小顺子眼睛里闪过的那丝微弱的、瞬间即逝的光芒,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嘿嘿一笑。

这笑声,使小顺子猛地打了个冷颤。

“小顺子已经死喽!”

小顺子扑通跪下了:

“王爷!我没说过要出去唱戏呀。”

“我也没说过不让你唱呀?”

“王爷,要唱,晚上没了人,我给您一个人唱。”

“来唱堂会的,可都是你们梨园行的人,你不想和他们见见?”

小顺子吓得浑身直抖,跪在地下不敢起来。

“王爷!”他哭着说,“要是您不放心,就把我锁起来。有人给我送口饭,饿不死我就行。唱完了堂会,人走了,再放开我。小顺子我绝无怨言。”

溥俭这才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拿了块手帕,给他擦着眼泪,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这话!我疼你还疼不过来,能把你锁上?我是怕万一有谁看见了你,把你认出来,就不好了。既然你这么懂事,知道回避他们,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

窗外的曙色渐明,一声洪亮的卖豆腐脑的吆喝声把小顺子的思绪从遥远的昨天拉回到现实中来,他觉得结束这种悲惨生活的日子就要到了。

日寇投降后,蒋介石借助美国的帮助,日夜空运部队进东北。林彪的第四野战军也走出深山老林,与国民党军队争夺地盘。盛多部队奉命增援四平吃了败仗,又龟缩回浑阳。

溥俭对林香梅说,时局乱了,国共两党龙争虎斗,整个东北都是战场,伤兵一批一批下来,散兵游勇也不少,怕是没有太平日子过了。林香梅倒是不怕国共两党,她说谁得了天下都不要紧,大不了还去唱戏,也能皒口。讨厌的就是那些败兵,比土匪还坏,根本没有道理可讲。溥俭说是啊,最让人头疼的就是败兵,比如那个盛多,现在就是败兵。

林香梅不愿意让人在她面前提起盛多,尤其是溥俭对军营事件不能释怀,常流露出对盛多的愤恨,林香梅就更不愿意提到那姓盛的了。所以,溥俭一说到他,林香梅的脸就变了,冷笑着说:

“别的败兵我怕,可要说到姓盛的,我倒是不怕了。不管怎么说,他是下帖子请过我的,好歹,算是有一点交情。”

听林香梅这么说,溥俭也生气了,说:“我又没有说什么,你怎么就弄出怕不怕的话来?你跟他有交情,不怕,那就只有我怕了!我一个赋闲的王爷,本来就没什么实力,现在满洲国又垮台了,眼看着也不中用了,让他来一枪打死我,倒干净。”

林香梅听出溥俭的话里,是带着刺儿的。可她不明白,溥俭怎么会变得这样神经过敏。

作为年轻女人,她当然不懂溥俭为什么会如此神经过敏,其实,问题很清楚:因为自那次在小顺子的屋里,刚要动作却被窗响吓了一下以后,溥俭的阳物就再也起不来了。无论吃什么药,都不见效。男人就是这样,裆间的东西蔫了,人也就蔫了,什么雄风阳刚,统统荡然无存,而且还容易自卑。尤其像溥俭和林香梅这样的春秋配,本来年龄就相差悬殊,难免不和谐。刚一娶林香梅的时候,溥俭被个新鲜劲儿刺激着,竟像个小伙子似的,显得急切、贪婪和强劲,连他自己也暗自吃惊:“原来我还不老!”便把林香梅当作一片新开垦的处女地卖力地开垦着。可就在这时候,他却突然不行了。

溥俭一辈子声色犬马、寻花问柳,深知开出来的地,不种就得荒。所以,他变得脆弱和敏感,生怕林香梅嫌他老而无用,言语之中也就常把这层意思带出来。

林香梅不理解他的这种生理因素导致的性格的变异,听他这么说,更加生气了。老牛吃嫩草也好,春秋配也罢,女人嫁了丈夫,丈夫就是天,甚至比天还大。在《铡美案》里头,秦香莲当街拦轿喊冤,丞相问她有什么冤枉?她说自己的冤枉比天还大,聪明的丞相王延龄马上明白:比天还大,就是“天”字出头,乃是个“夫”字,当然她告的就是自己的丈夫了。所以,无论林香梅的名气有多大,还能大过“夫”吗?自从嫁给溥俭,她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不行”了,而自己却还很年轻,怎么打发那些漫漫的长夜。现在,当这一天来到的时候,她虽仍没有这样想,而他却认为她在偷偷地这样想,在偷偷地嫌弃他。这当然使她感到冤枉和委屈。

“俭爷!你这样说,好像是我勾引了那姓盛的,来谋害亲夫了。”

“我这样说过吗?我这样说过吗?”

“你刚刚说过的。你说得确切,我也听得明白。”

溥俭和林香梅还没有这样吵过嘴,他气得抓起一把紫砂壶,掼在地上,顿时摔得粉碎。

林香梅一怔,气得哭了起来。

溥俭还不解气,又抓起一只茶碗也摔了。然后一脚踢开门,出府而去。

只剩下林香梅自己在嘤嘤地哭。

这是下午,天闷得要命,像是要下雨,可是偏偏又不下。林香梅刚刚哭过,觉得身上都是汗,潮腻腻的,就告诉小顺子去茶房里拎些热水来,她要洗个澡。

林香梅洗澡是用一只大木盆,小顺子把这木盆放在她的卧室里,从茶房提来热水,把水温调好,等林香梅进到卧室里,小顺子就退到外面去。

今天也是这样,小顺子把水为林香梅调好后,等林香梅进了卧室,他就退出来了。

林香梅坐在浴盆中,闭着眼睛胡思乱想。她想得最多的一件事,是溥俭深更半夜,到小顺子的屋子里干什么去了?一个王爷,悄悄到小太监的屋子里,是多么奇怪的事情。还有,悦茗为什么要在窗外偷看他们?联想到小顺子肩膀上的伤,林香梅隐隐约约地感到小顺子和悦茗,可能有点不同寻常的关系。

但是,小顺子是个太监,太监是不可能再有什么男女私情的了。而除了男女私情,小顺子和悦茗又能干什么呢。

这些事情把林香梅弄得有些头疼。要是这件事不牵扯到溥俭,林香梅可能会把这些疑问说出来,那样,溥俭马上就会知道他的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偏偏这件事和溥俭有牵连,使林香梅不能对溥俭说。

另外,林香梅对小顺子有一份感激之情,这也是使她没有说出他肩膀上有伤的原因。她没有忘记上次去军营,是小顺子舍着性命,陪着她去的。那是林香梅对小顺子最感激、对溥俭最失望的一次。连一个太监都肯为她闯龙潭、入虎穴,把生死置之度外,她的丈夫却吓得退避三舍。因此,每当溥俭一再对军营事件表示怀疑的时候,林香梅才赌气说:“要是你敢像小顺子似的,陪着我到军营里走一趟,不就把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的?”由此看来,能为她舍命的,不是丈夫溥俭,倒是太监小顺子。这使林香梅感到有些伤感。

她坐在浴盆里胡思乱想,不知不觉水就有些凉了。她顺嘴喊了声:“添热水来。”

往常林香梅洗澡,是不添热水的,这一次例外了。小顺子忙跑到茶房取水。

悦茗看他猴急的样子,笑问:“怎么啦?”

小顺子边往桶里舀水,边说:“夫人要加热水。”

悦茗掩嘴而笑,说:“这水,你是怎么给她加呢?”

小顺子看悦茗笑模笑样,满脸调皮,便把水桶放下,到门口探头探脑,看看左右都没人,回来猛地一把搂住悦茗,使劲儿地箍她,箍得悦茗脚尖都离了地,连连讨饶,小顺子才放了她。

悦茗被他箍得直大喘气,小顺子乐了,就提起水桶走了。

悦茗在他后面恨声说:“你等着!”话没说完,自己却又笑了。

小顺子提了水回来,林香梅还在想着那些事情。小顺子在外面说:“夫人,水来了。”林香梅哦了一声,找了件衣服披在身上。

此时,林香梅是坐在浴盆中,下身浸在水里,两腿曲起,膝盖弯在胸前,上身用衣服一罩,双手交叉揪住衣服领子,就把全身都遮盖严实了,然后朝外屋说:“你把水提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