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要顾及场合。否则,再好的意思,再优美的话语也收不到好的效果,有时甚至会适得其反。试想,在跟朋友谈心时,像作报告那样拉腔拉调,在悲哀、肃穆的葬礼仪式上讲话,像相声演员那样通篇幽默之语,将会产生怎样的后果?所以口才施展必须遵循话随境迁的原则。
毛泽东说话是很注意场合的,场合不同,他说话的方式和内容也不一样。
抗日战争时期,延安是全国爱国青年最向往的地方。抗战爆发后,随着抗战时期国共合作形势的发展,大批爱国青年从全国各地千里跋涉来到延安,转入中央党校、马列学院、抗大、鲁艺、陕北公学等院校学习。大批爱国青年的到来,使延安的人口猛增,到1938年秋,新来的人口已达到当地原有人口的3倍多。人口的剧增,使得延安的粮食供应发生了很大的困难。为了减轻延安人民的负担,中央决定把一些院校分散到延安以外的地方去办。
对党中央的这一决定,一些青年同志开始有些不大理解:我们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延安,来到党中央身边,怎么一到这儿就叫离开呢?他们给党中央、毛泽东写信提出这样的问题。
1938 年 8 月下旬的一天,毛泽东到军政大学讲课。讲课之前,毛泽东说先给大家讲一件“小事”。于是,他针对青年同志们提出的问题,给大家作了一番风趣幽默的解释。
毛泽东说:“对你们提出的问题,我说对呀!中央的许多同志也很同情这些同志的想法。”他话锋一转说:“但是,就有那么一个人不同意,整天叽里咕噜的。这个人是谁呢?”
毛泽东故意停顿一下。“这是谁呢?”大家面面相觑,一时猜想不出来。毛泽东接着风趣地说“这个人就是‘肚先生’,也就是你们的肚子啰!”
一句话,说得大家哄堂大笑。
“你们别笑了”,毛泽东又接着说:“不相信试试看,谁敢同这个‘肚先生’较量较量?中国古代有一个道学家叫老子,他非常信这个邪。他说:‘民以食为天。’我说是吃饭第一。”接着,他把话转入了正题,说:“我要讲的‘小事’,就是动员同志们去洛川‘就食’。把饭吃饱,解决‘肚先生’问题。所谓‘就食’就是古人所说的‘就粮’,也就是把人带到积粮甚多的地方去找饭吃!……今天,我们党中央也学点古人的做法,动员同志们去洛川‘就食’。其目的就是让大家吃饱肚子,学习好,训练好,做好抗日的准备。”
毛泽东的这番动员,语言风趣幽默,道理实实在在,又文绉绉的。在笑声中,大家思想都通了。最后毛泽东问大家:“你们说,该去不该去呀?”
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说:“该去!该去!我们一定去!”
为什么大家的思想都通了呢?这并不是毛泽东权力大压服了大家,而是,他能够把握着场合,针对青年学生怕的实际和心理有的放矢,用杰出的口才晓之以理说服了大家。(8)
说到底,场合对人际关系的影响,是与场合对交际者的心理和情绪的折射作用分不开。场合不同,氛围不同,人们的心情心绪也不同,他们对一些问题的感受和理解的程度也不大一样。同样一句话,在A场合会被认为合理,有见解,在B场合则会引起人家的厌恶和反感。因此,在不同的场合就要说符合场景气氛的话,说话要特别注意分寸,否则,不看场合说不合情景的话就必然要碰壁,得罪人。这就是毛泽东的口才智慧。
上面一例是毛泽东在公共场合或正式场合的口才展示,但是在私交时,毛泽东的说话艺术又与之大有区别。
周世钊是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学习时的同学,新民学会会员,具有较深的文化功底,解放后任湖南第一师范校长、省教育厅厅长,60 年代代任湖南省副省长。他与毛泽东信件来往颇多,并有诗词唱和。
1958年10月25日,毛泽东给刚当选副省长的周世钊回信说:“古人有云:贤者在位,能者在职,二者不可得而兼。我看你这个人是可兼的……我以为聪明、老实二字,足以解决一切困难问题。”毛泽东还说:“聪谓多问多思,实谓实事求是。持之以恒,行之有素,总是比较能够做好事情的。你的勇气,看来比过去大有增加。士别三日,应当刮目相看了。我又讲了这一大篇,无非加一点油,添一点醋而已。”
1961年12月26日,毛泽东在给周世钊的信中引用了唐代谭用之《秋宿湘江遇雨》中的“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荔村”,又用了一副对联“西南云气开衡岳,日夜江声下洞庭。”然后说:“同志,你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岂不妙哉。”
1961 年,毛泽东为了抒发对湖南故乡和友人的怀念,赋写了《七律·答友人》:
九嶷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
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
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
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
这一首诗,描写了毛泽东与周世钊共同的家乡——湖南的美景与传说,在诗情画意中与周世钊共勉。(9)
1961 年“五一”节,毛泽东到了上海,周谷城连同上海各界知名人士,如陈望道、周信芳、金仲华、沈克非、沈体兰等,在锦江饭店楼下晋见了毛泽东。这天晚上11点钟左右,周谷城已经睡下,忽然接到报馆记者的电话,要他写一首诗或一首词,在第二天的《解放日报》上发表,以欢迎毛泽东。周谷城知道“主席是内行,要求不能不高”,一再谢绝,但因推辞不了,只好勉强写了一首《五一节晋见毛主席》调寄《献忠心》,词曰:
是此身多幸,早沐春风。蠲旧染,若新生。又这回倾听,指点重重:为学术,凡有一,要争鸣。
情未已,兴偏浓,夜阑犹在海谆谆。况正逢佳节,大地欢腾。人意泰,都奋进,莫因循。
毛泽东看到了这首词后,便打电话叫周谷城5月3日下午3时到他的住处去。周谷城按时到达后,毛泽东正在客厅里看报,见到周谷城第一句话就说:“词一首,看到了,怕不止一首吧!”
“只有一首,我从来没有在报上发表过诗词,这确实是第一首。”周谷城解释说。
毛泽东说:“恐怕不止一首。”意思是说周谷城也像个常常写这些东西的人。周谷城随即转述对记者说过的那句话:“主席是内行,要求不能不高。”
毛泽东笑着说:“主席也只有那么内行。”意思是也不那么内行,完全是谦虚之意。
周谷城接着又说:“平时,我也偶然写几句,那是附庸风雅。”
毛泽东说:“附庸风雅有什么坏处?”
周谷城说:“附庸的人无非是发发牢骚而已。”
毛泽东说:“发牢骚有什么不好?有牢骚不发,过得好吗?”
周谷城接着借题发挥说:“据说,屈原的《离骚》就是牢骚,说是‘离’‘牢”同声。”
毛泽东说:“可能是这样,但也未必一定。”
周谷城接着进一步谈自己的看法,说:“离骚可能就是牢骚,牢骚可能就是啰唆。牢啰同声,骚唆也是同声。念啰唆,可能就是发牢骚。”
毛泽东微笑着没有说什么。
周谷城笑着说:“主席教我们说话要风趣,真该好好注意。”
毛泽东说:“是呀!老是干巴巴,有什么味。”(10)
毛泽东与周谷城的谈话,整个看是谈的文学方面的问题,特别是对写旧体诗词的看法。周谷城认为自己偶尔写点旧诗词,充其量不过“附庸风雅”。“附庸风雅”,本指旧时官僚、地主、商人等为了装点门面而结名士,从事有关文化的活动。这在解放后,带有明显的贬义。但在毛泽东看来,却不以为然。他认为“附庸风雅”没有什么不好,即便是牢骚,也是发出来比不发出来好,这就一扫人们通常的俗见。
其实,这正是毛泽东与人私交时打交道的特点。他很真实又很实际,可亲、可信、可接近。
在私下的场合,毛泽东这样做,正是合了有些文人气质的周世钊和学术人周谷城的雅好。但是附庸风雅,毛泽东与文人们相交,多以文章文事作为话题,或进行讨论,或作为辩说,或引经据典,或诗词连篇。
为什么毛泽东这么做?
这正是毛泽东因人说话的艺术。因为与这些人谈种田施肥,他可能并不会感兴趣,也可能说不出什么真知灼见。
说话的具体场合,即由一定的时间因素、空间因素和交际情景有机组合成为的言语交际场合。交谈时,说和听双方对话语的采用及理解,都要受特定场合的影响和制约。就说的一方来说,无论是话题的选择,还是话语形式的采用等等,都要根据特定场合的需要来确定。毛泽东在说话时,视具体场合,随机应变,力求适切。这正是他杰出口才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