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这个年头,盖房子好像是气吹的一样。转眼之间,汉斯后小区的楼房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售楼处早已经开始营业,提名是“温馨花园”售楼处。售楼处有金香玉亲自坐阵,大把的钞票每天由她的手存进了银行。何云飞是甲方,他的代表是霍雷雷,因此,在工地上经常看到的是霍雷雷。何云飞是轻易不到的,虽然仅是个开发商,要想亲自见他还是很困难的。这也不是何云飞故弄玄虚,而是他的一贯作风。他就这样,“老大”当惯了,习惯于指挥,习惯于遥控,习惯于“谱”摆得很大。
但他的手机是24小时开机,不过,不是一部。有公开的,也有秘密的。公开的是高兴开就开,不高兴开就不开。而秘密的手机是随时开机的,因为他要随时准备应对各种情况。
当一个“老大”也不容易,手下养着一群小弟,管他们吃,管他们喝,还要管他们一些意外的事。“老大”吗!就要罩着小弟,这是天经地义。
今天,一个电话打进了他的秘密手机。他看了一下号,这不是他的什么小弟,而是贾振中,贾局长。他心中转了个个:这个秘密电话的号码虽然他告诉过贾振中,但他从来都是打的他的公开电话,什么事这么急呢?
“喂贾局长?兄弟何云飞!”
何云飞反映灵敏,声音在自信中带着特殊的磁性。这就和他的人一样,手下那么多小弟,当大哥的有他特殊的凝聚力。
“何大哥!”出人意料,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是个带有哭腔的女人声音。听声音就能感觉对面是一个气急败坏的面孔。
“嫂子?”何云飞并没被对方的声音感动,他仍然是从容不迫地问道。
“何大哥!”郑春燕竟然叫他大哥:“出事了,老贾叫检察院抓走了。”
什么?突然的消息,让何老大手捂话筒,四周习惯地看了一下。然后,重新对着话筒问道:“不要慌!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检察院将他带走的。临走之前,他交给我这个电话号码,让我找你。”郑春燕倒是实话实说。
何云飞沉默了,这么些年,这些当官的今天刚升迁,明天就被审查。他们的命运像流星一样,谁能预测呢?这个贾振中,别人不知道,他何云飞是了如指掌。他贪不贪,何云飞不在乎。或者从另一方面说,他还就喜欢和这样的贪官打交道。没有这些贪官,他何云飞怎么生活?他们就像他头上的一把伞,只要方法得当,他就能撑起这把伞。
这一刹那间,何云飞担心的不是贾振中的命运,他担心的是贾振中和他之间的来往。他和贾振中之间的来往全是秘密,这秘密是不能让人知晓的,尤其是不能让政法机关知道。可这秘密他同样不能告诉郑春燕,因此,他镇定的说:“放心吧,嫂子!这事我来办。”
郑春燕千恩万谢,女人毕竟是女人。别看郑春燕平常愿意“参”个政、“议”个政什么的,遇到这样的事,她可就是个六神无主。何老大的话让她心中平静了不少,她放下电话之前说道:“兄弟,用钱吱声。”
郑春燕终于知道管何云飞叫兄弟了,何云飞毫无表情地放下电话。
放下电话的何云飞陷于了沉思之中,他自己沏了一壶功夫茶。他很少喝酒,也不抽烟,唯一的是对茶很有兴趣。他崇尚日本茶道,买的茶具是一千多元的镶银南泥茶具,用的茶是君山银针。他先用茶浇了浇雕花镂空的木制茶盘,然后,倒满酒盅一样的茶杯,身体向后一仰几乎是陷进沙发中。
因为是在家中,他穿着一件锈龙舞凤的真丝睡衣。128平米的大房子里就他一人,房间里没有多少光线,所有的窗子都挂着厚重的窗帘。寂静无声的氛围压迫着他的身体,而他裹在睡衣的身体是裸着的。茶的香气和空旷的压迫使他裸体中的大脑迅速旋转。
何云飞不惑之年的人生历经了很多波折,这使他感觉到这又是一道坎。贾振中算不得什么,他进不进检察院,何云飞并不会在乎。和他接触的官员多了,进监狱的也不少,他眼皮都不眨。手中有钱,想用哪个官再买一个就完了。闪光的钞票往他的抽屉里一扔,只要他不推脱,那就是“搞定”。剩下的,酒席筵上的觥筹交错,那都是场面了。酒一醉,自然是兄弟相称,多大官也是朋友。
但此刻,他有些不安,这不安是心里的,透着骨子里发冷。因为,他和贾振中有摇头丸的交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何云飞知道这里面的轻重。现在,他想到的和郑春燕打电话的初衷是两码事。捞不捞贾振中?那得看事情的发展,首要的是避免城门之殃。
想到这儿,他顾不上喝茶了。他抓起电话通知霍雷雷:“叫上程鹏,到王将。”
脱下睡袍,换上西装,没有多大功夫,钟表一样准确的雷雷要响了他的秘密手机。铃一响,何云飞瞄了一眼,立刻按下了拒听键。果然,他下楼后,霍雷雷驾着奔驰已经在等他。
“王将”是个餐馆的名字,餐馆不大竟然是外资企业。日本人派他的武士进不了中国,只得将他的快餐业派进了开放的中国,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月上西楼,时间已经是华灯齐放的夜晚。饭点已过,店里人不多。格外洁净的长条桌上,程鹏、林野、吕贵已经在叼着一根吸管喝着塑料杯中的可乐。
看到何云飞走进,程鹏和他的小弟立刻站起,异口同声地说:“大哥来了!”
何云飞走近程鹏,单手抱了一下他的腰说:“坐、坐,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大家坐定,何云飞一挥手,雷雷正要去安排,程鹏说:“雷哥、坐!已经安排完了。雪花生啤!”
何老大很少喝酒,这是他能接受的牌子。
自从温馨花园开工建设以来,他们经常这样聚会。但今天这个时间聚会还是比较特殊,程鹏机灵乖巧,他没要主食,就是几盘冷拼和雪花生啤。程鹏也从心里明白,何老大肯定有事,但他很简单地,对着何云飞缓缓端起酒杯说:“大哥,午夜召唤,有何指示?”
何云飞转动着手中的杯,仔细斟酌每一个词句说:“大鹏,听说你成立了一个拆迁公司。这很好,大哥支持你。但你必须得保证一个人,你的拆迁才能有米下锅。”
“我明白,我会的。”程鹏一点就透。
何云飞喜欢程鹏的机灵,但有时也有点厌烦。太聪明的人,有时也会令人不爽。可此刻,他哪儿顾得上这个。他说:“但这个人出了点事,只有你才能摆平。事管你我,我也就直说了,你必须去办。”
何云飞这次要直来直去,因为,他觉得和程鹏最好不要来小聪明。
“怎么了?”举着杯的程鹏一脸惊愕。
“贾振中被检察院抓起来了。”
程鹏听到这话,脸上的惊愕没有了,他一口饮下那杯酒。这酒对程鹏而言,简直是小菜。然后,他说:“那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抓就抓吧!换个人也一样,我们哥们联手,谁敢不买我们的账。”
程鹏和他是一个观念,何云飞不能不从心里佩服。在他的眼中,程鹏是最有份量的一个。他不但人聪明机灵,而且勇气十足,甚至可以说是充满血性。这也许是在道上“混”最重要的一个素质。别看很多流氓在道上混了多年,最终还是个打小旗的角色,这就是他素质决定的。在这道上混,你继承不了谁的衣钵,凭得全是自己的打拼。胜者王、败者寇,是永远的真理。能够滚到他何老大的位置,那岂是容易的事?因此,何云飞在潜意识中是总想防着一点程鹏,他也害怕他的超越。
“不是这样,兄弟,这样的人都尿泥!进了那里容易把我们供出来,这是麻烦。”何云飞说的尿泥,程鹏懂,是说贾振中这样的人没骨气的意思。
“你的意思?”程鹏没有多余的话。
“兄弟,能捞出来当然好,否则的话,也要让他闭嘴。”何云飞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程鹏默然了,他的心中有些不以为然:有那么严重吗?他说送钱我们就送钱了?不承认就完了。
何云飞仿佛看到了他的心里,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兄弟,虽然我们也有嘴。但这是麻烦,这麻烦会影响我们干事的。还有那个!”说着这话,他用手比量一个圆,脑袋还摇晃了两下。
程鹏立刻明白,他从心里佩服何云飞了,未雨绸缪,防患未然,这是大将军所为。
但程鹏还是没动声色,他觉得以何云飞的关系和能量怎么如此退缩,什么意思?
“兄弟,我最好的一个副厅长已经退休了。其他的关系我全给你,你要用谁,我都交给你。用钱、我出,用人、我派。这件事,以你为主,我全力协助,如何?”何云飞仿佛再一次看到了程鹏的内心。
何云飞把话说到这里,程鹏已经无话可说了。毕竟是同伙,毕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程鹏举杯说道:“大哥,我听你的,兄弟永远是你的好兄弟。”
何云飞高兴了,他召唤道:“来、来,干一杯!”
一声玻璃相撞的脆响,所有人手中的杯撞到了一起。
81
走出检察院的大门,夕阳斜射在她的脸上。欧阳秋雪心情不错,她今天没穿制服,上身一件大开领的白衬衫,下身一条藏蓝色的一步裙。高跟皮鞋使她1、68的身材似乎又增高了一些,29岁的少女体形窈窕中也不乏丰满。也许,是一件案子有了头绪,她的脸上阳光灿烂,眉梢都带着兴奋。
沿着门前的大理石台阶,她刚刚走到最下面的一阶,一辆雪亮的奔驰就停在她的面前。车窗徐徐降下,里面是程鹏的笑容可掬的面孔。
“欧阳上车!”
欧阳脚步一迟疑,她问道:“上哪儿?”
也许,十年前,程鹏召唤一声两个人就随意到任何地方去。可现在,欧阳停住脚步的同时,眉宇间现出严肃的表情。
无奈之间,程鹏打开车门,下车站在欧阳对面郑重地说道:“我有件事要找你商量,欧阳小姐这么点面子不给?”
程鹏如此,欧阳转过车身在另一面上了车。
程鹏上车,首先说道:“不就是个检察官吗?还不要朋友了?”
欧阳只好笑道:“人家不是有事吗!你找我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这么些年,他们友谊没断。程鹏开起酒店,欧阳也没少花他的钱,程鹏的抱怨她也只能听着。程鹏说:“不管什么事,除了程鲲,剩下的事先办我的。”
欧阳给他一拳:“去你的,有事就说。”
程鹏抬起离合器,奔驰已经上了主道,程鹏手中转动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口中说道:“别闹,这可是闹市,到地方我一定告诉你。”
程鹏开车直奔沿江公园,这道当初的带状公园仍然是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尤其是这盛夏季节,蝴蝶在上面飞舞,蜻蜓在其中翱翔。莺飞蝶舞,花红柳绿好一片都市中的景致。
程鹏停下他的奔驰,率先下车向公园深处走去。欧阳并没犹豫,她紧随其后。看程鹏的样子,欧阳到不想问了,她跟在他的后面心中想,看你能说什么。
在一幢雕塑前面,程鹏站下,他回过身来问道:“欧阳,记住这个地方吗?”
欧阳微笑答道:“当然,我生日时你给我照过像。”
岁月如流,欧阳的记忆力非常好,她岂能记不得?
“世事造就人哪!你现在不仅是检察官而且就要成为我未来的嫂子,可这尊塑像仍然没有变化。”程鹏抬手拍拍眼前的那尊雕塑。
那尊雕塑名为“晨读”,是个少女手中捧着一本打开的书。此刻,夕阳给她的身上披了一层金黄。
欧阳并没回答,她启齿一笑。程鹏突然感到:这个女人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欧阳了。她身上的那股气质,是从来没有的。也许,一个人也有化蛹为蝶的时候?
“欧阳,你变了。”程鹏说。
“是啊,我变了,你也变了。你现在已经是我们宜阳川市的知名人物,民营企业家。也是很不错了,十几年的奋斗能有今天,你要珍惜啊!”欧阳说的是真心话。
“好、但我们的友谊不能变。今天我请你吃顿便餐,顺便有事找你帮忙。”程鹏领着欧阳故地重游,无非是想唤起她的某种记忆。目的达到,他就领着欧阳到了公园的对面一家饭庄。
这饭庄的好处就在于,它可以凭窗远眺这条玉带般的大江。越过公园,人们的目光可以随波逐浪,欣赏“长江之水天上来”的景色。尤其是这个时刻,夕阳落山,江水映出天上的血红的浮云,浪花中跃动着万道金光。烟波浩淼的大江,气势万千。
程鹏请欧阳点菜,欧阳拿过菜单说:“松江鲈鱼。”。然后,她菜单推过。
程鹏笑了,他说:“不管怎么变,你还是喜欢这道菜。”
不一会,酒菜齐备,程鹏给欧阳倒上一杯啤酒说:“有一件事好犯难,只能请你帮忙。”
跟着程鹏走了一圈,唤起了欧阳童年的记忆,她也是性情中人。看程鹏一脸愁容,欧阳爽快地说道:“有什么事直说,多年的朋友,能办的我肯定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