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老四不愧是老交警,他很快就发现肇事的原因是刹车被拆掉,这台吉普是在没有刹车的情况下没有拐过弯道自行滚下山坡。问题立刻严重起来,事情没出所料,这果然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案。
于老四郑重地向程鲲说:“程队,这件事可就得交给你们了。这刹车决不是熊三自己拆掉,这人为的痕迹太明显了。”
有人拆掉了熊三的刹车?人为地制造了这起案件?这和谋杀有什么两样?程鲲也在这一刻感到了事情的严重,他回头告诉樊明高:“再仔细一点,扩大搜索的面积。”
时令是初秋,天气仍然炎热难当,樊明高穿着一件半袖衫,脸上显着油汗。他听程鲲的话,立刻将他的视野放的更远,并扩大了搜索的范围。
不久,他在山坡间的小树的树杈上发现了长长的棉丝,这是衣服上的棉丝。他拿着这绺棉丝向程鲲说:“程队,这是在山坡的小树上发现的。这么陡的坡,没人来这里,应该是有人从车里栽出去挂在树杈上,然后没管熊三,自行逃走。”
程鲲费力地爬上山坡,果然在那儿发现了足迹。足迹很大,程鲲量了一下,他认为足有45码。熊三脚上的鞋是42码,看来这台吉普另外有人。
临来之前,古大队很严肃地和他说:“你去要好好勘查现场,如果是刑事案件就由你全权负责侦查。你现在也是中队长,理所当然应该独挡一面。”
现在这些话程鲲咀嚼起来,确实感到了它的份量。他将那丝棉纱装在一个信封里,回头向樊明高说:“走,我们上前川林场。”
48
既然是刑事案件,于老四和他们分道扬镳。他和程鲲握手说:“祝你们成功!”
回程的路上,他接到了程鹏的电话:“四哥吗?我在宾馆,你来一趟。”
程鹏住在青山,也算于老四的一个财源。要个装修的木材,临时用点现款什么的,给程鹏一个电话全部搞“定”。头一阵子,公安兴起了什么“打私”。这场运动搞得风起云涌,让人头晕目眩。虽然,走私的活,他早就不干了。一方面是走私车没有当初的利润,另一方面也是形势的变化。可历史的旧账照样要算,青山的走私案件一追起来,总有他于老四的影子。这让于老四的心情十分郁闷,他毕竟是个警察,查起来,他的警察服是穿不成了。
因此,这一段,于老四也是格外谨慎,工作认真多了。一大早,前川的公路出了现场,他争着抢着来了。现在,程鹏一个电话,他推上前进档,脚下加油立马向彩虹宾馆驶去。
程鹏还在彩虹宾馆,还在他那个套间。A号工程就要结束了,他本来打算在这里再包一点工程,可风倒区里的巨大利润让他临时放弃了这种想法。因此,他的重点压向了风倒区,割向了这块大蛋糕。什么迟老五,根本不在他的眼中。掌握了吴绍雄就掌握了通向风倒区的钥匙,掌握了这把钥匙,就像掌握了“芝麻开门”的秘诀一样。风倒区里横七竖八的木材,就如阿里巴巴眼前闪着异彩的珠宝,他伸手可得。
吕贵一肩风尘,一身创伤跑回宾馆。程鹏见到他大吃一惊,抓起中华烟,他先狠吸了一口。当那蓝色的烟雾从他的肺部穿过,又被肺的压力从鼻孔喷出,心头稍感平静后,他的眼光扫向了吕贵。
沮丧的吕贵大气不敢出,笔直地站在地中间等着程鹏的问话。
“大立柜”家庭穷困,童年时期的摔打,没影响他长成一个膀大腰圆的身材。公安的劳动教养,更使变得他皮粗肉厚。因此,他从吉普车里跳出,从山坡上滚了几圈。无非是胆子吓了一跳,衣服破了几个口子,脸上磕了一块青,身上破了几块皮,五脏六腑还没有什么大的损伤。他衣衫褴褛,伤痕累累,仍然可以站在那儿等程鹏的讯问。
终于,程鹏吐出一口蓝雾后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吕贵说了事情的经过,程鹏立刻意识到是有人做了手脚。他问道:“刹车失灵?”
“是,我缓脚也不行,使足劲踩也不行。”
程鹏是了解二号车性能的,他也相信吕贵,他陷入了沉思。
来到青山,他就发现这是一块宝地。丰富的资源,全部都在开发之中。政策的开放提供了很多机会,只要胆子够大就有足够的发财机遇。他抓住了吴绍雄,他插手风倒区,他在这里获得了丰厚的利润。他不想走了,他想在这里建立他的一个新的公司。可现在,他突然地有了想“撤”的念头。为什么?他感觉有人在和他作对,有人在琢磨他,这很可怕。因为,暂时他还不知道这作对的人在何处?他想起了倪峰,想起了一个人在大道上行走,暗地里却有一只枪管瞄向了他的脑袋,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这是宾馆,程鹏只穿了一件睡衣,他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他踱回套间,穿戴完毕才走出房间,他猛然发现,吕贵还站在当地。他挥挥手,那意思是让吕贵出去,吕贵转身离去。
程鹏判断,这件事还是属于交通肇事。他给于老四打了个手机,他知道于老四现在管交通事故,他叫于老四到宾馆来,他要当面问他。
果然,于老四刚刚出完现场。风尘仆仆走进房间里来的于老四毫无保留地将现场的情况告诉了程鹏。
不出所料,程鹏心中自忖道:果然是有人做了手脚!
能是谁呢?前川林场也算是荒郊野外,他的工队更是荒郊野外。难道是内部的工人?程鹏晃晃头,自我否定了这个想法。他每月的工资都是按月发放,工人的伙食都是一流。为此,经常有其他工队的工人跑到他这儿。熊三、吕贵、林野狐假虎威,将工队管理的有条不紊。程鹏虽然不在工队,他对工队的情况是了如指掌。
那么,谁能到这荒郊野外去做这样的文章呢?
是熊三和吕贵得罪的人?那可不好说了,这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可他们得罪的人,犯不上到前川去采取这样的手段。
看程鹏铁青着脸,大口地吸着烟,于老四说道:“你想一想,谁最希望你离开青山?你干的活影响了谁?”
真是一句话提醒梦中人,程鹏恍然大悟想起了迟老五。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山东,头几天在饭店里见到一次,他没有了以前的热情。不但没到他的桌上敬酒,而且,转了一圈,匆匆离去。
目前风倒区的面积日益减少,在里面作业的只剩下了他和他。吴绍雄答应程鹏,最后的一块交给程鹏,迟老五必须马上撤出。
程鹏完全知道迟老五和吴绍雄的关系,他对他们了如指掌。
迟老五无非是个抬小杠的工人,他能攀上吴绍雄当然说明他的独到之处,可他毕竟是个“小家家”。程鹏财大气粗,袖转乾坤,手中有哗哗作响的金钱,有艳若桃李的美色,有吕贵之流的亡命之徒,又有省长公子的炫目光环,迟老五算个什么?真是岩石如高山之比!没有采取非常手段将迟老五赶出风倒区,那就是程鹏的恻隐之心了。
难道迟老五敢找他的麻烦?程鹏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五短身材的“小山东”。他谦卑地敬酒,热情地为他结账。程鹏慢慢摇了摇头,心中觉得他似乎没有这个胆量。
于老四好像是看透了他的心理,他说道:“迟老五虽然是个外来户,可他身边有一个人倒是个亡命之徒,你应该注意。”
于老四的话使程鹏猛然一惊,他想起了那个申晓燕,绰号“老斧子”的无眉壮汉。凭直觉,程鹏就感受到他是个亡命之徒。要说他来做这件事,应该是“正得其人”。
这世界上的事,虽然都是人做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有人别说杀人,就是杀鸡他也不敢。程鹏在心里找对了感觉,他抬眼看了看于老四,于老四抽着他的中华烟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也在看着他。
和于老四打交道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二人的来往也不是一件事、两件事,程鹏对于老四也算了如指掌。这人脑瓜聪明,处事老道,社会上到处都有朋友,算得上是青山的一个“地头蛇”。
“你是说老斧子?”程鹏问道。
于老四掐灭了还没抽完的香烟说:“他有这个胆量,他也能干出这样的事。另外,他家住前川,做这件事方便。”
程鹏听着暗暗点头,于老四说的对。申晓燕有作案的胆量,也有作案的条件,但他的动机呢?那只有是迟老五的一手安排!
头几天,吴绍雄就和程鹏说过:“大鹏,风倒区的木材也不多了,剩下的最后一块就给你吧!小五子和我说了好几次,但咱哥们的交情我怎么能给他呢?”
吴绍雄说到做到,当天就给了他合同。程鹏当时没想那么多,今天有了这件事,他不能不对迟老五有所怀疑。加上于老四的分析,他更认为有道理。他心中和刚才不一样了,感到了一阵轻松。发现了敌手,找到了他藏身的地点,程鹏就一点也不害怕。
他不但不害怕,他的心中还产生了一种喜悦,莫名的喜悦。这喜悦加速他的血液循环,带来一种冲动,一个和对手一决高下的冲动。
自从打掉倪峰,在惠明区站住脚跟后,好长时间就没有了这种冲动。也许这冲动潜藏在他的血液里,一有了适当的条件就会破门而出,让他做出别人不敢做甚至也不敢想的事情来。
可能这就是程鹏的潜质吧!
49
他和于老四说:“我得请四哥啊!”
于老四灿然一笑说:“程总不必客气,我们谁跟谁?这么多年我们的交情可不在一顿酒上。”
于老四一笑之间,程鹏发现他的牙齿很白,他也点头说道:“是啊!四哥说的对,这么多年,我们已经是铁哥们了。青山的事我没少借助四哥,虽然一顿酒算不了什么,但哥们之间的感情总得热啊,不热不就凉了吗?”
其实,程鹏在青山最好的朋友就是黑哥和于老四。这两个人一黑一白给程鹏帮了不少的忙,他从心里也属实感激这两个人,他们在程鹏这儿也欲取欲求,程鹏尽量满足。因此,他们谈不上莫逆之交,也算铁哥们。于老四看着程鹏点了点头,答应了他请客的事。
再说程鲲和樊明高驱车来到前川,先是走访了程鹏的工队。在这里他们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可他们找到了熊三滥砍盗伐的罪证。熊三每次来几乎都是满载而归,小小的二号让他发了不少“横财”。
程鲲想起了熊三那至死也没有合上的眼睛,这样的人应该怎么说呢?这是他们的必然下场吗?
程鹏踏察了一下熊三停车的位置,这个位置是不太变化的。
他发现这里人迹罕至,远处巍峨的长白山主峰和周围绵延起伏的大森林使这里仿佛存在于另一个世界。谁会到这儿来给熊三卸掉他的刹车呢?
程鲲的眼睛停在工队前面那条晶亮的小溪上,说是小溪也宽有丈余。细碎的浪花在阳光下翻腾,白银般闪亮,此地人称此河为黑河。程鲲认为,这是误说,这条河哪儿也不黑啊?
突然溪流上漂下一绺菜叶,程鲲感到奇怪,难道这深山老林中还有人家。他问工队里做饭的老范:“范师傅,上面还有人家?”
“哪儿有什么人家,谁敢在这儿住?上面是小山东的工队,他在风倒区里也有活。”老范五十多岁,脑门锃亮。
“小山东?”程鲲有些疑问。
“也有人叫他迟老五,是公司吴经理的干儿子。他也包了一片伐区,和咱们的紧挨着。”老范知道面前的人是程鹏的哥哥,他用的语气很亲近。
程鲲告别了这些善良的工人,他和樊明高决定到迟老五的工队去看一看。所有的案件都是人为的,没有人哪有人群中的刑事案件?程鲲就是这样认为的。
在这荒郊野外,只有这两个工队,这就好了,让程鲲的侦查范围大大缩小。
他们沿着范师傅的指点,沿着工队前面那条密林中开出的道路驱车前往迟老五的工队。林木郁郁葱葱,中间开出的运材道还算开阔,程鲲亲自驾驶。突然,车近三岔路口,一辆摩托车疾闪而过,在程鲲的眼睛里仿佛只留下了一道黑光。谁啊?开得这么快?等程鲲定下神来,只能看到摩托车的一个背影。骑车的人留着光头,穿着一个茄克衫,肩膀上斜背着一只猎枪。
现在的枪支管理这么严,这人怎么还有只猎枪?
程鲲脑海里对这个骑摩托车的人产生了强烈的印象!
他问樊明高:“那条道是不是上前川林场的?”
樊明高嘴里先是恨恨的说:“这小子,车开得这么快!”接着他回答程鲲说:“是,那条路直奔前川林场。”
这个人看起来是前川林场的了?他骑得好像是一个轻骑!程鲲心里想。
但暂时程鲲还顾不上他,他手打方向盘拐向迟老五的工队。
进入迟老五的工队,工人们盯着程鲲看。这里似乎是到了地球的尽头,不远处就是高于天齐的长白山主峰,嵯峨挺拔的山体堵住了你所有的视线,仿佛这就是撑天的柱子。周围无际的林海地毯样铺满耸山峻岭,只有眼前这条小溪划破丛林流向前方。
“师傅,我们是公安局的。我们想找一下迟老五,他在不在?”樊明高跳下车,对着一个扎着围裙的大胡子问道。
真是再巧没有,这个大胡子也姓范,他也是这个工队做饭的。
听说是公安局的,范师傅挺客气,他在脸上挤出笑容说:“他不在这儿,吴经理找他,他到青山去了。”
程鲲对这个热情的大胡子产生了好感,他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一会了,这不,老斧子来找他都没找到。”范师傅挺愿意说话。大概是这深山老林中能找到个说话的也不容易,况且,这个年轻的警察对他的话很感兴趣呢!另外的一个还掏出笔来,好像是要做记录。
“老斧子?”程鲲奇怪地问。
“你们来的路上应该碰到,他骑个摩托,还背了一棵枪。”
原来如此!骑摩托的人看来和眼前的工队,和迟老五都很熟啊!程鲲心里这样想,他又问道:“怎么叫老斧子呢?大名叫什么?”
一句话问的范师傅一脸的茫然,他说:“我也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这里的人都叫他老斧子。为什么叫老斧子,可能是他砍过人吧?他是我们头儿的朋友,总来。”
职业的敏感使程鲲对这个老斧子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在这地旷人稀的圈子里发生的刑事案件,它的范围本来就不大。何况,老斧子这人这么“出众”!
向老范告别,程鲲和樊明高又回头向前川林场驶去。
车进前川林场,程鲲发现这是一个百余户人家的大村落。苍松翠柏之间,红砖绿瓦的平房鳞次栉比。迎面一个拱形的大门,上面四个涂着红漆铁板做成的大字“前川林场”。
虽然是第一次来,程鲲却一点没有犹豫,他一加油,车辆停在了大门后面的场部。用不着打听谁,这小地方,场部的办公室和其它民居是截然不同的。
这里也有派出所,程鲲熟悉他们的所长。
没等进门,马所长开门而出。他一把抓住程鲲的手说:“我从窗户就看到你们,欢迎、欢迎。”
一个林场派出所,县局来人有数。马所长很高兴,他进屋就叫人沏茶。程鲲却开门见山说道:“不必客气,我们是来了解一个人的,一个叫老斧子的人。”
“他啊!”听声音就知道,马所长熟悉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