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艺闯进“卡卡嘟”,纯属偶然。
女人的理性,说到底只能有“第二性”理性的硬度和强度,最终总要受感性的影响,变得模棱两可,甚至最后完全变成一种歇斯底里。整个白天,陆小艺都无法驱走脑子里这样一个念头:“他们是不是真的同居了?”既然已经意识到史天雄已经彻底厌倦了自己,既然已经知道丈夫见到自己的肉体就会变成一个心理阳痿病患者,让这样一个念头纠缠折磨,不是很可笑吗?然而,陆小艺却一直在问自己。似乎是为了寻找某种证据,下午,陆小艺又去了一趟皇城根路。看到史天雄和金月兰说笑着离开面试现场,同乘一辆富康出租车远去,陆小艺也不能让自己相信:这对狗男女一起去开房间了。
在剧组吃了几口饭,看见了电视里的史天雄和金月兰,陆小艺独自一个人出了锦江饭店。沿着一条长长的大街走了不知多长时间,陆小艺突然间既想抽烟又想喝酒了。
她就这样碰上了“卡卡嘟”玩具吧。
动物王国里,有叫土狼的这么一个品种。它没有狮子、老虎的凶猛和力量,但也属于食肉动物。它狐狸一样聪明的大脑和猎犬一样灵敏的鼻子,总能把它带到凶猛动物捕杀弱小动物或者凶猛动物间相互残杀的现场。在归于平静的格斗场上,它总能不费任何气力,找到羚羊的内脏、梅花鹿的小腿,甚至抖落在草丛里的半只小白兔的耳朵。在动物学辞典里,它还有个挺中性的外号叫清道夫。据词条里解释,土狼不一定只吃猛兽们剩下的骨块肉末,如果遇上一只身负重伤的狮子,它也会扑上去咬断狮子的喉咙,把整只狮子吞进肚里。土狼经过的地方,再没血肉横飞的惨烈场面,这便是称它清道夫的理由。
当红小生钱林对待女人的态度,有点像土狼。拍戏的生活,有几多的风光,也有几多的无聊。和不同样式女人消磨多余的时光,成了钱林排解这些无聊的首选方式。演女主角的顾双凤,年轻漂亮、风情性感,钱林早已垂涎了,但他采取的方式只是研究、观赏,因为目前顾双凤身边还有如虎狼一样凶狠的陆承伟,贸然出击危险性太大。对待女人,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时机。跟了陆小艺几公里,看见这个受了内伤的女人进了酒吧,钱林在门口点了一根烟笑了。晚上九点多,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奏鸣曲才刚刚吹出前几个撩人的音符,动人的乐句和乐章还在后面呢。看着那些刻意朝着性感装饰的少妇少女们涌进酒吧,钱林很平静。他不是一个容易改变目标的人,何况这些年轻的美轮美奂的尤物很可能连接着一个又一个陷阱。如果没有年轻漂亮的追星族主动投怀送抱,钱林根本不会动这些女人的脑筋。抽完一支烟,钱林微微感到有点遗憾。走进酒吧的二十几个不管俊丑的女人,竟没有一个把他认出来。如果能在陆小艺面前,遇到一个让他签名的、清纯可爱的小姑娘,这个夜晚将会更加完美。如果有疯姑娘让他把名字签到露出的一截儿肚皮上呢?该不该拒绝?迈进酒吧时,钱林脑子里还闪动着这样的念头。
钱林走到陆小艺的对面,故作惊讶状,很绅士地一弯腰,说道:“真巧,小艺,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我可以叫你小艺吗?我可以陪你喝一杯吗?”陆小艺眯眼看看钱林,笑着说:“随便叫吧。当然可以喝一杯。放心,我买单。请坐吧。差不多能赶上北京的哈瓦那了。”显然,她对能在酒吧遇到一个熟人感到高兴。钱林坐下了,朝侍者做个手势,很随便地说:“世界上的好男人都死光了,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孤孤单单呢?”
小舞台上的歌女说话了:“各位来宾,各位朋友,晚上好!为了给大家助兴,我先给大家演唱一首《你的爱没有我的爱纯洁》。希望大家能喜欢。”
陆小艺举起了酒杯说:“不是还剩一个吗?小嘴刚从蜜罐捞出来一样。哪儿还有纯洁的爱。干一杯。”钱林喝下一杯,“也剩了你这么一个纯洁的人儿。大哥的分店开业,你不是从北京飞来了?我看了新闻,可惜没看见你和他成双的镜头。那个姓金的女董事长,看上去挺风情的。不过,这种单薄的女人还是没法跟你比。她若算碧玉,你是闺秀,她若是大家闺秀,你就是格格,她要是格格,你就是皇后。要差一个档次。其实这歌名挺好,你的爱就比大哥的爱纯洁。大哥也真是,把你放在北京,也不心疼。”陆小艺坐直了身子,看看钱林,“再给我倒哇,嘴上、手上、眼里的功夫,都不错。段位不低。可惜你说这些话,选错了对象。小钱,你在我眼里,还是个小屁孩。我要是早婚,没准能把你生出来。”说罢,捂住嘴扑哧笑了。
钱林扳着指头,认真地说:“有这个可能。前年,英国出了一个八岁的小母亲,创了一项吉尼斯纪录。这项纪录本来应该属于你。可是你上幼儿园时,中国还没刮性解放之风。”陆小艺又笑了,再次端起酒杯,“想不到,你还有点幽默感。来,为苦中作乐干一杯。”
说着,喝着,一瓶威士忌已经快见底了。
钱林欣赏着处在微醺状态的陆小艺,拿出小火煨肥羊的功夫,不紧不慢地说:“小艺,刚才歌女唱了《亲亲我的宝贝》,听上去怪怪的。这首歌绝对是爷们儿才能唱的,女人,有什么宝贝让男人亲?由这首歌,我想起去年在昆明听到的一个谜语。这个谜语堪称神品。一个谜面,四个谜底,个个对得严丝合缝。你想不想猜一猜?”陆小艺哧哧地笑笑,“说吧,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钱林正襟危坐,慢慢说道:“这个谜绝对很美。谜面是吹箫,你说美不美?一个孤独的女人,用箫吹出一首凄恻哀怨的长调,如诗似画,真是好东西。谜底是四个,打一字,打一双字叠词,打一道最近几年流行的一道菜,再打一首流行歌曲的名字。”陆小艺想了片刻,说道:“你别卖什么关子了,有屁快放。”钱林道:“你这孩子怎么不肯动脑筋呢!这个字很好猜,是个咬字。一个口一个交,不咬住箫,怎么吹呀?叠字是吞吞吐吐。不吞不吐,没法换气,箫也吹不好。这道菜名呢,就是西芹,用的是谐音,又吸又噙,不吸不噙,这箫也吹不响。歌名呢,就是刚唱过的,《亲亲我的宝贝》。你仔细想想,不是很有内容的一个谜吗?”说罢,笑吟吟地盯着陆小艺的眼睛看。
陆小艺撑不住,放肆地笑几声,笑骂道:“你他妈的真是个流氓!也只有你这种烂脑袋,才会编出这么下流的谜来。我又不是屁事不懂的小姑娘,用不着你费这么多的口舌。你的心思,我早明白了。第一次见你,我就知,知道你是个什么仁儿!”钱林兴奋起来,问道:“杏仁儿?花生仁儿?还是核桃仁儿?”陆小艺伸手揉揉太阳穴,“那要等尝过之后才知道。初步考察,你还行,已经修炼到不看女人的脸了。小姐,买单了。”
等小姐把钱找了,钱林装作无知地问:“不看脸,我看什么呢?”陆小艺站起来,用手撑着隔板,说道:“脖子以下,大腿之上。你是个实用主义者。你这种小白脸,多半是浪得虚名,中看不中用!不过,和你谈话,很愉快。这里乱糟糟的,麻烦你送大姐回酒店吧。”钱林也站起来,迟迟疑疑道:“剧组人多嘴杂……大姐你今晚又喝高了,不如就近找家酒店,早点休息吧。”陆小艺冷笑一声,“我到西平还要自己找酒店住吗?让你去看看我住的总统套房。”钱林道:“我这个乡下人正想开开眼界。”说着,揽了陆小艺的腰往外走。陆小艺扭头一眼钱林,“你小子可别得陇望蜀!我只是为你提供一个做绅士的机会。”钱林接道:“我十分珍惜这个机会,肯定不会得寸进尺。”
两个人出了“卡卡嘟”,坐出租车去锦江饭店。
燕平凉兴致很高,边吃边聊,不知不觉,晚饭已吃到十点多钟。因时间太晚,燕平凉又忘了派车送客,杨世光自告奋勇送江榕回家,史天雄送金月兰回宴园小区。
走到五号楼下,两个人站下了。
金月兰很想请史天雄到家里再坐一会儿,可一想到晶晶在家里,心里又直打鼓。一两个月来,金月兰三次准备请史天雄和杨世光到家吃顿饭,都因为女儿不肯合作而放弃了。犹豫了一会儿,金月兰说:“天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这些天可把你累坏了。”史天雄道:“身体有点累,总算能好好睡一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转身迈着大步,朝小区外走去。
上了出租车,史天雄什么也不想了,不一会儿,他竟睡着了。没做美梦,也没做噩梦,只有微微的鼾声。
第二天早上八点,陆承伟去了“都得利”总店。他希望史天雄能参加九点半举行的签字仪式。缺了史天雄这个观众,是一大缺憾。杨世光告诉他,史天雄感冒复发在牌坊巷休息。陆承伟算算时间,只好放弃原来的打算,自己开着奔驰,去锦江饭店接陆小艺。
陆小艺穿着睡衣打开了房门,陆承伟看见正在穿皮鞋的钱林,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钱林笑着道:“陆总,小艺,上午有我的戏,你们慢慢聊吧。”一侧身子,闪了出去。
陆承伟把门锁上,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指着陆小艺,“你,你,你太过分了!亏得天雄没上班,他要来了,看你怎么收场!”陆小艺无所谓地耸耸肩笑笑,“正好可以快刀斩乱麻!我已经受够了!”
陆承伟像头困兽一样,在陆小艺面前来回踱着,“你今年十八?今年二十?我真想不到你……”陆小艺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仰着脸看着弟弟吼道:“我也没有八十岁!我是个女人,我是个需要爱的女人!我孤独!我绝望!我无聊!什么都没有意义!我是个被抛弃的女人!我是一个可怜虫!我有权利破罐子破摔!”喘着气瘫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三五烟,痛苦地吸一口,“他昨晚和哪个女人睡在一起,只有上帝才知道。只准你们男人放火,不许我们女人点灯,什么逻辑?混账逻辑!他来西平两个月了,考虑过我这个妻子的尊严吗?我在他眼里成了什么人?斗大的字不识一个,靠他怜悯赏口饭吃的黄脸婆吗?”
陆承伟沉默了。史天雄的冷漠,确实伤了姐姐的尊严,这是一个事实。姐姐确实不是个八十岁的老太婆。她有权利选择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慰藉自己的心灵。陆承伟释然地笑了,“好好好。我不和你讨论男权中心或者女权主义。我也不该指责你的生活方式,我向你道歉。姐,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排解孤独和无聊,也不能忘了你来西平的主要使命吧?你总不能穿着睡衣代表爸爸参加签字仪式吧?”
陆小艺猛地站起来,“今天不是星期二吗?”
陆承伟道:“周三上午八点四十六分,你只有十五分钟时间梳洗打扮了。总不能让江丰年副省长等你吧?”
陆小艺拍拍自己的脑门儿,“对不起,酒精把我变成个白痴了。什么都乱套了,乱套了。姐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言自语着,进了卧室。
顾双凤渐渐适应了剧组的生活。日子一久,她也不再计较当初陆承伟撵她到剧组去住时那种恶劣的态度了。女一号当上了,两百万的片酬已经有一半划到自己的存折里去了,遇上这么一个说话算话的男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回想和陆承伟这曲曲折折的七八年,顾双凤越来越感到满意。想想那些被有钱的男人包养起来的女人,顾双凤感到自己还是享受了真感情、真幸福。因为陆承伟是个单身男人,她的身份是陆承伟的女朋友,即便最终不能和陆承伟双双走进教堂或者同拜天地,她也是陆承伟的婚前女友。何况,陆承伟并没有和她断绝关系,隔三差五,还要把她接到锦绣中华园豪华别墅做一晚货真价实的女主人。
顾双凤产生这些想法,基于一种比较,基于自己和剧组其他女演员的比较,基于陆承伟和其他男人的比较。有比较才能鉴别,还真是这么回事。剧组演女二号的许萍,五年前从中戏毕业时,只有二十二岁,因演一部古装电视连续剧中的少年女一号,红遍全国。后来,这个大红大紫的玉女突然间销声匿迹了,媒体猜测了一阵子,也曾爆出过她被某富豪包养的绯闻,最终也把她遗忘了。时隔四年,许萍又重出江湖了。西平的媒体追问十几天,许萍的回答轻描淡写:病了一场,到澳洲呆了三年,没什么好写的。许萍的身世之谜仍然没有解开。顾双凤很快成了许萍的朋友。很快,她就知道了真相:许萍果真被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包养了三年,每年两百万,附带的条件是许萍在这三年里不准出镜,不准结交异性朋友。许萍单独和顾双凤在一起时,总是说:“我的艺术生命被这六百万扼杀了。双凤,你真幸福。”别的男人怎么样呢?就说演男一号的钱林吧,每次拍激情戏,这个当红小生总是出错,一个拥抱的镜头至少要拍三条才能通过,如果是接吻镜头,不重拍五次以上,钱林根本找不准感觉。男人身上这种阴暗和卑琐,让顾双凤很瞧不起。
还有另外一种男人,攻击性极强,一看见漂亮女人,眼睛里就会着火,就会长出会解女人衣扣的小手。陆承伟和陆川签完合同当天晚上,顾双凤就遇到了这样一个男人。乔本这个满脸横肉的老日本男人,不管顾双凤唱歌还是跳舞,只要一看顾双凤登上小舞台,就不停地发出狼一般的嚎叫。如果不是陆承伟大部分时间和她在一起,顾双凤不敢想象这个日本疯老头会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举动。她从乔本可以冒出几尺长火苗的眼睛里,看到了强奸犯们的本来面目。
三比较两比较,顾双凤明白自己确实是幸运而且是幸福的。当了一回女主角,心愿已了,剩下的,只是想如何完全赢得陆承伟的心了。
一个偶然的事件,彻底击碎了顾双凤的梦想。
许萍喜欢逛高档时装店,次次都要顾双凤陪她。这一天晚上,许萍又在一家时装店看上一件吊带裙。许萍进试衣间的时候,顾双凤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我要不要买一件白色的?她想到了陆承伟的一种爱好。陆承伟在做爱前,喜欢看她换上性感的白色内衣,站在床上练习舞蹈的基本动作。就在这时,她听到了电视节目女主持人的声音。
“今天上午,深受广大观众喜爱的偶像级主持人乔妮现身西平凤凰山。这是我台记者上午在凤凰山旅游区抢拍的一组镜头……”
顾双凤朝电视看去,禁不住惊叫一声。画面上,乔妮正挽着陆承伟的胳膊爬凤凰山。乔妮时而大笑,时而亲吻陆承伟的脸颊。陆承伟戴着一副硕大的墨镜。
女主持人的声音继续响着:“……乔妮的婚变,一直牵动着亿万观众的心。很长一段时间,乔妮不会笑,这让喜爱她的观众很忧心。现在我们终于又能看到乔妮动人的笑脸了。可以看出,乔妮已经彻底从失败婚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看情形,乔妮这次来西平,纯属私人性质。凤凰山作为西平一个景点,在全国并没有很高的知名度。据此可以推断,乔妮的新任男朋友,极有可能是西平人。这位幸运的先生戴着墨镜,显然是一种伪装。他为什么不愿露出庐山真面目,现在还不好猜度。因为我台摄像记者突然滑倒,没能拍到这辆奔驰600的车牌号。关于乔妮在西平的最新情况,本台将在二十三点零六分《午夜直通车》节目中播出。下面播送一组影视简讯。《你我都风流》剧组……”
顾双凤发疯一样冲出时装店。
许萍穿着红色吊带裙从试衣间走出来,喊道:“双凤,你去哪里——”
乔妮这次来西平,动机只是一种念旧心理。在昆明主持完两个大型活动后,她给陆承伟拨了个电话。陆承伟在电话里简单讲了自己目前的情况,略带酸楚地说:“俊鸟飞高枝,我以为这一辈子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想不到你还能记得我,太让人感动了。乔妮,高处不胜寒,你要是感到太冷的时候,记着我这里还给你留着暖心的话。”乔妮冲动地说:“我想见你,马上想见你。我可以给你留四十八小时,两夜零一天。”陆承伟马上说:“四十八分钟,也会让我记一辈子。上次说的礼物,我还没机会送呢。”
乔妮就这样飞到了西平。十几年来,陆承伟每启动一项大工程前,喜欢和一个漂亮的女人爬一座无名的山。乔妮在协议签完不久,重新出现在陆承伟的视野里,陆承伟认为是一个大大的吉兆,一大早就带着乔妮去了凤凰山。作为回报,陆承伟在山上重提了宝马跑车的旧事。乔妮听了这话,不能不吻陆承伟,还动情地说一句:“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我不会忘记你的。”
陆承伟和齐怀仲都没有看电视,不知道这件事已经春光乍泄了。顾双凤在出租车上的时候,陆承伟正在和齐怀仲讨论下一步方案。
收购阶段已经顺利完成了,因为陆震天的责任心和江丰年常务副省长的身份,包装上市工作,应该不会遇到太大的困难。找买主的工作可以提前开展了。
陆承伟道:“老齐,王传志是整个战役的关键。现在,他对我们还一无所知。我们对他一定要做到知根知底。工作一定要做到家。最好能搞个方案,一步一步实施。他的个人背景,一定要搞仔细。譬如,他对政治的态度,譬如他对钱的态度,譬如他对女人的态度,譬如他这些年出国考察都消费过什么,譬如他现在有多少个人财产,包括固定财产和证券市值。然后,选择一个最佳时机,放一个气球试探一下,再决定如何跟他接触。”齐怀仲点点头道:“除了他在国外的情况,其他的,我基本上都考虑到了。外围情况,差不多都摸清了。王传志通过四个得力助手控制着天宇集团。两个副总,一个叫李国奇,一个叫张中保。李国奇负责生产,张中保负责销售。总裁助理叫马林,主抓技术开发。办公室主任叫周瑞发,主管内务。这四个人中,除李国奇之外,都是王传志一手培养的。前两天,我在一个场合见过周瑞发。这个人,对王传志很忠诚。听他的话音,王传志对上面在政治上不重视他颇有不满。王传志的生日好像快到了,还是五十大寿……”陆承伟眼睛一亮,兴奋地说:“这是个机会。再摸细一些。过两天,我们专题讨论一下这件事。”走过去从茶几上拿起小礼品盒,“今晚我不回来了。”
看到陆承伟走到门口,齐怀仲喊道:“承伟——”陆承伟转过身问道:“还有什么事?”齐怀仲道:“承伟,以后最好不要再见她了。乔妮不是你的女人。你知道,这是在中国。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要再提什么跑车了。你只是她向上走的一个台阶。我知道,你对她的食言和冷淡很在乎……可是,再和她交往,比玩火还严重!”陆承伟走回来,伸手拍拍齐怀仲的肩膀,“老齐,谢谢你。我不是不知道利害。你知道,我不喜欢没有结尾的故事。这是最后一次见她了。她给了一个账号,要我把跑车的钱打过去。我懂,我只能是一个台阶。可这辆车,我一定要送给她,还要送最好的。我要看她开着我买的车,满世界飞奔。你放心,我知道分寸。”说罢,理理领带,把门拉开了。
顾双凤喘着气堵在门口,“陆承伟,这两天你在干什么?”
陆承伟愣了片刻,镇静地回答:“我在工作。”
顾双凤走进来,冷嘲道:“工作?陪乔妮游山玩水,当然是工作!你,你怎么能这样?”
陆承伟吃了一惊,“游山玩水?老齐,我游山玩水了?”
齐怀仲道:“双凤,你恐怕认错人了。陆总……”
顾双凤愤怒地打断道:“不要给我演双簧了!你们这些骗子!市有线一台刚刚播了你和乔妮爬凤凰山的镜头,精彩极了。你要是没洗脸,左边恐怕还沾着她的口红!你戴着大墨镜,别人认不出你,我能认错吗?黑色奔驰600也上镜头了,主持人还为没拍到车牌号惋惜呢!皮尔?卡丹也穿上了,还带着礼品盒子,装的是订婚戒指吧。你去见她吧……想不到你是……”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陆承伟痛苦地闭了一会儿眼睛,心里骂道:这些无孔不入的臭记者!这件事必须做点补救工作!马上就得做!陆承伟想到这里说道:“双凤,我有急事出去,请你让开。你没有资格这样对我说话。请你仔细回忆一下,陆承伟给你做过的哪一项承诺没有兑现?你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明白吗?请你让开。以后我们还是朋友。”顾双凤下意识地伸出手,“你不能走,你不能这样对待我!”陆承伟急了,“我再说一遍,我有急事要办,请你让开。”
顾双凤无力地放下手,眼睁睁看着陆承伟走了。
齐怀仲摇摇头,叹口气,去卫生间拿出一条毛巾递给顾双凤,“双凤,擦擦眼泪,忘掉这件事,好好拍戏吧。”
顾双凤大声道:“不行!我要他说清楚!”说着,朝门外跑去。奔驰车已经驶向大路。顾双凤喊一声:“陆承伟——”撑住一棵树站了一会儿,像一摊泥一样贴着树干溜在地上。
第二天早上,齐怀仲接到陆承伟从重庆机场打来的电话,才知道陆承伟和乔妮连夜赶到了重庆,陆承伟已经把乔妮送上了重庆飞往北京的班机。陆承伟又在电话里吩咐道:“我太累了,今天赶不回去。你找江小三,让他陪你去西平有线电视台,把那个带子拿回来。理由搞神秘一点,让他们今后永远不要再议论这件事。”听完这番话,齐怀仲暗暗叹服,心里道:能屈能伸,什么大事他干不成啊!
接连好几天,顾双凤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拍戏,惹得大胡子导演何大壮大为光火。最后,何大壮骂道:“一点出息没有!天塌下来了?耽误一天,白白花费四五万,你知道吗?这是一个集体,你懂吗?我还以为你能成大气候呢!给你两天时间调整调整吧。”顾双凤哭着离开了现场。细心的钱林已经嗅到了让他兴奋的血腥气,开始寻找单独接近顾双凤的机会。
齐怀仲听何大壮说了顾双凤在剧组的情况,大包大揽道:“何导演,她家里最近遇到点麻烦事,会好起来的。还是那句话,因为顾双凤给剧组造成的一切损失,由承伟实业包赔。”何大壮道:“我是怕她中途走人,那就太可惜了。第一次拍戏,能演到这种程度,很少见。戏已经拍了一小半了,再坚持两个月,就大功告成了。你劝劝她吧,耽误一天,也要花你们的钱。”
当天晚上,齐怀仲把顾双凤约到皇冠大酒店对门的“黑的夜”酒吧,准备给顾双凤洗洗脑子。不一会儿,钱林也进了“黑的夜”酒吧,选择顾双凤背后的小桌前坐下了。
齐怀仲这样开始了劝说:“双凤,男人对女人、女人对男人的需要,多种多样。需要一致的男女遇上了,多半能平平安安过上一辈子,像你大叔和你大婶就是这样的男人和女人。我们这种人感情史简单得跟零一样。生活呢,也很单纯。见面了,对上眼了,结婚了,生孩子了,老了,死了。我们绍兴的男人,多半像我这样,没能力当呼风唤雨的大领袖、大英雄,却能过上闲适优雅的生活。绍兴师爷有名气,有性格的原因,也有性情的原因。师爷要是个情种,这师爷多半就做不成了。我跟你是老乡,自然不会坑你。承伟当年救过我的命,我自然也常想着报答。承伟不是一般男人,可以说不是凡人,所以不能用一般的标准来看他。”顾双凤冷冷地回一句:“见一个爱一个,算个狗屁男人!”齐怀仲接道:“你说的是正义,是道德。这些一般的法则,对特殊的人不起作用。你想想看,我们这些凡人,谁在心里要求过皇帝在爱情上是个梁山伯?爱情至上的皇帝,一般都没什么大作为。”
顾双凤又顶了一句:“你太抬举你的救命恩人了。你以为他是谁呀?”齐怀仲并不生气,慢条斯理地说:“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对承伟的感情,你在他身上寄托的希望,大叔都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强求的。你们断断续续处了七八年,他没有单独和你正式照过一张像。我猜想,承伟心里可能早有另外的人了。比你认识他,要早得多。”顾双凤错愕地看看齐怀仲,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齐怀仲继续说:“也不能说,承伟对你没感情。如果他是一个寡情寡义的人,不会在要分手的时候,花这么多钱,花这么多精力把你送到影视圈。两百万,是个小数目吗?不是。他是想让你、你妈、你弟弟这一辈子衣食无忧。双凤,何导演找我谈过了,你在表演上很有潜力,很有前途,他对你的未来,寄予厚望。说不定,将来你也能成为巩俐这样的国际大明星呢。俗话说,维持一个人修条路,得罪一个人打堵墙。你们以这种方式分手,成了好朋友,将来能演化成一则美谈呢。”
顾双凤默默地把半杯酒喝了,又倒了一满杯。
齐怀仲看到了效果,笑笑说:“再看看周围每天都发生些什么故事,我们应该感到自己是幸运的。我的老乡鲁迅先生写了个阿Q。多年来,大家都在批判阿Q的精神胜利法太消极,有点自欺欺人。我说还是没有完全读懂这个阿Q。精神胜利法也有它积极的一面。去年你到北京,要是承伟不念旧情,能接纳你吗?你离开的两年,他常说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顾双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齐叔,你别说了。演戏,如今成了我惟一的机会了,我懂。酒真是个好东西呀。我身上没带钱,你能不能借给我五百块钱?”齐怀仲道:“你要钱干什么?今天是大叔请你。”顾双凤道:“我想买两瓶酒。我想回屋一个人呆一会儿。”
齐怀仲迟疑片刻,数了五百元,递给顾双凤。
看见顾双凤拎着两瓶红酒出了酒吧,钱林去吧台买了一瓶高度白兰地,跟了出去。
外面,华灯齐放,圆月高悬。
顾双凤抬头猛然间看见西平的圆月亮,感到特别的新鲜和惊讶。在西平遭遇这样的月亮,还是第一次。金华的月亮肯定比西平的还要明亮。想起故乡,她就看到了母亲焦虑和希冀的脸。春节回金华小住,母亲又问到了婚事,她回答说,这一两年就办。难道自己也要变成寂寞的嫦娥了么?顾双凤思绪纷乱,没有直接回房间,拐到停车场对面紫藤花架下坐了下来,继续对着月亮胡思乱想。过了一会儿,她把酒瓶打开,仰脖子灌了一大口。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顾双凤看见一个人影像鬼魂一样飘了过来,远看像是陆承伟,揉揉眼睛,又变成钱林了。
钱林把白兰地和一袋花生米、一袋萝卜干放在正方形石桌上,挨着顾双凤坐下来。
顾双凤不高兴地说:“你来干什么?”
钱林抬头看看天,伤感地说:“今晚月光好,有些伤感,睡不着。解闷的酒,一定要喝这个,白的。红的没意思。”顾双凤又抱着酒瓶喝一口,“有意思……谁说没意思?我说它有意思它就有意思。”钱林把花生米、萝卜干袋子打开,“喝闷酒,一定要佐点小菜。不值钱的小菜,配烈性的白酒,最能解闷了。喝闷酒喝出的笑话很多。我讲一个给你听。说是有三个男人,都失恋了,一起喝闷酒,喝到半醉半醒的时候,下酒菜只剩下一只鸡爪了。三个人商量说,谁都不准吃了,喝一杯,只能嘬一口鸡爪。这样又分喝了半瓶。一个人不小心,把鸡爪掉到地上了。另一个忙弯腰捡起来,继续喝。快天亮的时候,酒喝完了。三个人商量着把鸡爪分吃了。一人咬了一口,硌掉三颗门牙。最后一个骂一句:鸡的骨头还很硬。三个人都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三个人都醒了,齐声惊呼:噫!鸡爪变成大铁钉了。”顾双凤哧哧地笑起来,“有点意思。有点意思。我尝尝。”
钱林把白兰地酒瓶递给顾双凤,“你尝尝,感觉肯定不一样。”顾双凤接过酒瓶,“尝尝就尝尝。”一喝就是一大口,呛得大咳起来。钱林轻轻捶着顾双凤的后背,拿一根萝卜条递到顾双凤嘴边,“吃点菜就好了。”顾双凤张嘴把萝卜条吃了,“味道真不错,真不错。”钱林把顾双凤揽进怀里,“来来来,再吃颗花生米。满口余香,感觉很好的。”顾双凤口吃地说:“灯光呢,灯光怎么没打?你是钱林,我,我……导演,导演还没喊开始……我,我知道你,你想干什么……我知道我完了,我完了……”钱林跟着说:“我也完了。我们俩都完了。都怪钱,狗日的钱!”顾双凤重复道:“狗日的钱!有意思,狗日的钱……狗日的钱……”
钱林搀着顾双凤进了大楼。又一场戏的大幕拉开了。
该发生的事情,注定是要发生的。
陆承伟注定还要为女人疯狂一次。他送走顾双凤,告别乔妮,仿佛是为了积蓄到足够的、能把自己烧成灰烬的能量。陆川实业股份有限公司,在陆承伟三千万流动资金的驱动下,开始在整个S省企业界崭露头角,关于它的消息频频见于各种媒体。这样一个有着新的公私合营性质的股份制公司,在国有小企业经营困难的背景下,轻而易举地成了明星。按照这种发展势头,年内获得一张上市通行证,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距王传志的五十大寿,还有一段时间,陆承伟决定趁这一段空闲,和乔本、松山这样的外国商人加强一些联系。中国的股市尚处在炒题材、炒消息的初级阶段,做庄家和做壳的中国金融家,都十分注意和登陆中国的外国大企业搞好勾兑工作。从股市中圈钱,屡试不爽的好办法,就是不停地发布该上市公司和世界五百强寻求合作的真真假假的消息。在中国正在寻求早日加入WTO的大背景下,中国的股民们最信任的,就是那些国外的超级大跨国公司的绝对实力。如果说要在中国寻找还有浪漫情调的人,那就去股市中找吧。
接连参加几次美国总领事馆举办的派对,陆承伟感到收获不大。高傲而务实的美国人,还没有把更多的目光投向中国西部。他认为将来只能和三友这样的日本大公司合作,这样才能产生比较高的可信度。收购阶段,乔本和松山都很配合,陆承伟感到很满意。他决定找个机会,到松山株式会社进行一次回访。日本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甚大,讲究礼尚往来。给松山带一份什么样的礼物,让陆承伟和齐怀仲大伤脑筋。礼物太贵重,有些唐突,也没必要。礼物太轻,回访就变成纯礼节性的走动,引不起对方重视,不利于将来的合作。两人跑了几天珠宝店,都空手而归。
这天上午,陆承伟和齐怀仲在七宝楼终于看上了一件骨雕艺术品,《三藏东渡》。两万八千元的价位很合适,故事又是讲中日佛教的关系,人物又是中国和日本都很熟悉的唐僧,很容易找到话题来谈。遗憾的是,这件作品上唐僧乘的船的桅杆断裂过。两人快快地出了七宝楼。
走到奔驰车前,陆承伟突然间看到梅红雨骑车从他眼皮底下掠过,木木地看着白狐一样的女人渐渐远去。陆承伟大喊一声:“快!追上那个白裙子!”齐怀仲刚把车钥匙插上,朝前面望望,“哪个白裙子?满大街都是白裙子……”
陆承伟蹿过去,打开车门,把齐怀仲一推,“坐过去!”齐怀仲还没在副司机位置上坐稳,奔驰已经在人们的一片惊呼和谩骂声中,上了大街。连续超过二十多辆车后,陆承伟终于看到了梅红雨,兴奋地说:“真是苍天有眼!”说话间,梅红雨突然向右一拐,进了一条小街。陆承伟踩了刹车,奔驰还是冲过了丁字路口。后面的几辆车刹出一片刺耳的怪叫。几个司机探头骂道:“他妈的,会不会开车——”话音未落,他们就看见价值一两百万的奔驰600颠簸着越过快车道与慢车道之间的草坪隔离带,像个醉汉一样,一头扎进右面的小街。
陆承伟一只手按住喇叭,快速向前追去,吓得行人和自行车左躲右藏。终于,陆承伟又看见梅红雨的背影了,他放慢速度,伸手擦擦额头上的汗珠。齐怀仲这才惊叫出声:“天爷!你不要命了!”陆承伟自言自语道:“肯定是她,我看见钥匙串了……”一辆正在卸货的大卡车几乎把小街塞满了。梅红雨再一次从陆承伟的视野里消失了。
陆承伟的眼睛慢慢变得空洞起来,最后被一层似雾似霭的东西罩住了。他把头朝方向盘上撞了三下,喃喃自语道:“这是天在折磨我。我以为我的血早冰冷了。难道这一回还是幻觉?袁家的双胞胎抗战期间都在西平……难道袁慧真的在西平?以前我怎么没有想到呢?”齐怀仲也不敢多问,说道:“记得上次也在这个区碰见她,估计她在这一带住。你知道她的名字,可以通过有关部门查一下。你还能不能开?”陆承伟道:“手脚发软。你开吧。”
三天后,陆承伟得到了公安局朋友搞来的一份袁姓人在西平的基本情况。西平现有袁姓人八千九百一十二个,其中女性四千三百二十个,二十五到五十岁之间的共一千零八十一个,用陆承伟提供的袁慧少女时代的照片和这一千零八十一个袁姓女人身份证上的照片对照,只有三张照片有些相似。结论是:查无此人。
陆承伟并没死心,吩咐齐怀仲把袁慧当年送给他的小照片翻拍了,放大成二十四寸,装进像框里,挂在客厅的墙壁上。齐怀仲跟随陆承伟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陆承伟对一个女人如此痴迷过,不禁有些纳罕。当天晚上,齐怀仲见喝了茅台酒的陆承伟谈兴很高,说道:“原来,女人在你心目中的分量很重啊!人说比大海宽阔的是蓝天,比蓝天宽阔的是人的心灵,真不假。你的这些历史,我现在还是一无所知呀。”陆承伟望着墙上的袁慧,开始了长长的倾诉:“天下没有生就的浪子。不管你从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出发,都引导不出这个结论。人是社会的人。是社会把人变成了各色各样的人。在这方面,我是马克思的信徒。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原因很多,这个袁慧是个关键因素。十三岁多一点,我就爱上了她。这份爱没有因为时间的淘洗而褪色,反倒更加鲜亮了。这很奇怪。其实,我和她的感情,恐怕……怎么说呢?我只说出一些事实,是不是爱情最好由你来判断。在大槐树上,我一直用望远镜看她、研究她。她的笑很丰富,当时我统计出来有二十四种。这二十四种笑,都能向我展示独一无二的美。她有两个酒窝,左边的深些,右边的浅些,这种差别,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右边的眉毛,比左边的眉毛短了一些,正是这点不对称,使她的眼睛显得格外生动。她的睫毛很长,而且很整齐,坐在秋千架上,这睫毛就像两道黑帘子一样,一关一合,十分有趣。只要是她暴露在外面的器官,我都观察研究过数十遍。她只喜欢穿白色的衣服,但她的内裤却只是粉红色的。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想知道他喜欢的女孩子穿什么颜色的内裤,有罪吗?”齐怀仲挠着头笑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你在大槐树上,怎么能看到她的内裤是什么样的颜色。”
陆承伟喝口茶水,“这需要发现和等待时机。有一天早晨,北京刮着阵风。那天,我正在仔细观察她的小腿,突然间,她的裙子被风撩起来了,我看见了,意外地看见了少女隐秘的部位。可是,等我从槐树上下来,我已经不敢肯定她的内裤是粉红色还是米黄色了。为了证实这一点,我在大槐树上整整守候了二十三天!我需要风,需要五级以上的东南风,只有五级以上的东南风,才能把她那白裙子撩到那个部位。这东南风还只能是阵风。如果五级的东南风持续刮着,她坐在秋千架上时,就会事先防范,将大摆裙紧紧地裹在线条分明的大腿和臀部上。她是个早熟的姑娘,又很有教养。直到今天,只要我看看女人穿裙子时的坐相,我就能判断出来她在少女时期接受了什么样的家教,她的母亲曾接受过什么样的教育。袁慧的母亲毕业于西平医科大学,当时是校花。我现在做事的风格,与大槐树上这次经历有很大关系。”齐怀仲听得直咂嘴,“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只会在河里摸鱼。不过,我觉得内裤的颜色不一定只是粉红色的吧?”
陆承伟身子朝后仰仰,齐怀仲,“如果仅仅只观察到了这些,袁慧不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影响。每天早上,她要做三种功课。坐在秋千架上晨读,弹钢琴,做操。做操是第一项,然后是弹琴,最后才是晨读。开始的几个月,我一直认为她一起床就弹钢琴。有一天,我起得早,才发现她先要做十分钟操,穿着白色的紧身运动衣。和她有点熟悉之后,我才知道,她对我在槐树上用望远镜看她是早有察觉的。但她就是不说破。有一天,我终于看到了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场景。她在琴房里,背朝着我,把运动衣脱掉,换上了白裙子。练琴的时候,她喜欢把窗子打开。我现在无法向你描述当时我看到一个成熟少女胴体时,那种平生仅有的感觉。我只知道,这一瞬间,对我的生命具有革命性的意义。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她明明知道我能在树上偷看到她换衣服,为什么她还常常在换衣服时,忘记关窗子呢?我、天雄和她成为朋友后,她这种疏忽就更多了。在很多年里,我一直认为她和我玩这种游戏是出于爱,后来我才知道她这么做可能更多因为少女的天性吧。现在,你对粉红色还有疑问吗?”齐怀仲摇摇头,没说话。
陆承伟的表情变得复杂和痛苦起来,“在知青和工农兵大学时期,很多同学都开始谈恋爱了,我却对姑娘一点也提不起兴趣。我一直认为她是爱我的,嫁给造反派司令王大海,是迫于家庭的压力。我觉得我有责任把她从苦难中拯救出来。我一直想问问她,她多次在琴房换衣服,是不是对我产生了爱情。后来,我就去了美国。我幻想着有一天能把她找到。我确实找她找了很久找得很苦。”说到这里,他沉默了。过了良久,他喃喃道:“有一段,我很恨她。真的很恨她。那段时间,我真的绝望了,绝望了……你知道我的初夜在哪里度过的吗?你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佛罗里达州一个我已经忘了名字的小镇。一个偷渡到美国的墨西哥妓女!……”
齐怀仲站起来,给陆承伟加了茶水。他实在没想到陆承伟会有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感情史。
陆承伟突然间笑了起来,“你不会以为我在编故事吧?我把我的童贞,搭上二十美金,送给了一个可能叫费尔德丝的混血墨西哥女人。我甚至没有看清她长的什么模样,更不知道她有多大年纪。我只记住了佛罗里达小镇秋天的月光和全世界妓女都会的专业的叫床声……我无法遗忘掉这个耻辱的开端。你说,我这样一颗破碎的心,还能够完整地交给哪个女人?双凤吗?乔妮吗?她们能帮助我完成破心复原的梦想吗?不能。她们无法进入我的历史。你以为我不想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不!我做梦都在想。我希望我能再为爱燃烧一次,把这段肮脏的历史烧个干净!我也清楚,我不可能再遇到什么袁慧了。但我期待着遇上一个能让我疯狂的女人。挂上这个照片,我只是想提醒自己:我还有希望!”
就在这个晚上,顾双凤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城市里游荡了很久。路过几家夜总会和酒吧门口,她很想进去彻底地疯狂一次。子夜的时候,她走到了锦绣中华园。看见灯光里那幢漂亮的白色小楼,顾双凤愣住了。
钱林从黑暗里出来了,走到栅栏边上,阴阳怪气地说:“这就是陆承伟的行宫吧?很漂亮,很漂亮,像一朵盛开的罂粟花。”顾双凤厌恶地骂一句:“滚开!离我远点!”钱林笑出一口白牙,“你的情绪很危险。我看见你在夜总会门口徘徊。你不知道单身女人走进夜总会有多危险!那些火眼金睛的妈咪,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个想疯狂一下的女人。我害怕你突然失踪,然后从报纸上看到因为逼你为娼,你杀了人或者跳楼自杀的报道。这个城市去年就出过这种案子。所以,我一直跟着你。想不到你又来了这里……”顾双凤又骂一句:“滚开——”
钱林并不生气,“这样吧。你去敲门。如果房子里确实没有别的女孩子,他又把你留下了,我自己会走的。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这会自讨没趣!陆承伟是什么人?政治上,他属于太子党。你想告他始乱之终弃之?经济上,他已经是大资本家了。你能把他怎么样?这种事,我见得太多了。陆承伟还算他妈的不错,没有像扔破抹布一样抛弃你,反而出两百万捧你,你还不知足?”顾双凤转过身骂起来:“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哪一件是人干的事!离我远一点。”钱林又凑近了一步,“我当然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可我是爱你的。当然,我还有许多让你不能容忍的毛病。譬如,虽然多情,却不够专一。其实,我这么生活,也是现实给逼的。艺人,古时候和剃头匠、吹鼓手一起,列在下九流里,算什么?现在呢,看上去热热闹闹,挺受人关注,像个角儿似的,其实呢,只不过是装饰政治开明、经济繁荣的小花小草。成了大家,又能怎么样?就算登堂入室了?就算是,扮演的也不过是弄臣的角色。我就是这么看自己的。”顾双凤笑了,“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钱林伸手拍拍顾双凤的肩头,“地位这么低,就别再折磨自己了。”把手搭在顾双凤的肩膀上了。
顾双凤的身子抖一下,没做别的动作,嘴里说:“你想干什么?还想再扔块大石头?”钱林笑道:“我俩都在井下,同是天涯沦落人,怎么朝你扔石头?双凤,走,找个迪厅蹦蹦,喝两杯,乐一乐,把这一页翻过去。明天还有两场重头戏要拍呢。走吧。”顾双凤长叹一声,“你这个混蛋,活生生把我毁了,毁了……”转过身伸出指头点点钱林的脑门,“你这个魔鬼!堕落吧,堕落吧!走,疯一次去。”
两人依偎着走到一条小街上,一招手,出租车停下了。
“都得利”又接连开了三个分店后,史天雄觉得可以分心考虑点别的事情了。一个总店六个分店,只要稳定发展到年底,“都得利”就具备了自身造血功能。自身有了造血功能,它在银行眼里就变成了合作的对象而不是扶持的对象,滚动发展的资金问题也就不存在了。总之,一切都很顺利。
这样,陆承伟收购的公司就进入了史天雄的视野。从媒体上刊登的文章来看,陆川的小企业经过陆承伟一收购,真变得形势一派大好起来。生产的产品都能找到市场,而且供不应求,工人们精神饱满、斗志昂扬、信心十足。综合各方面的情况,史天雄得出一个初步判断:陆川实业正在成为S省县域企业改制的一个成功典型。秦思民带来的好消息,简直让史天雄目瞪口呆了。秦思民说:“陆承伟接手第一个月,公司赢利超过百万元。省上很重视陆川实业,已经准备在各个方面扶持它。说不定年底或者明年初,它真的就成了清江地区第一家上市公司了。江副省长已经去看两次了。你的小舅子绝对是个人物。”
周六一大早,史天雄决定见见陆承伟。他担心这一切都是陆承伟操纵出来的。这事又得到了陆震天的支持,如果将来出了什么丑闻,可怎么收场!何况,临来西平前,史天雄还从陆震天那里接受一个任务:监督陆承伟。
进门看见墙上袁慧的大照片,史天雄怔住了。
陆承伟道:“这张照片,袁慧也送给你一张。我记得我姐把它撕了。她确实有一种超越时空的美丽。你这个大忙人光临,肯定有贵干。喝茶还是喝咖啡?可惜双凤不在,她煮哥伦比亚生咖啡,是一绝。”史天雄坐下来,“绿茶吧。你的舞蹈演员呢?她看你这么怀旧,没有反应?”陆承伟泡着茶,说道:“正在实现伟大表演艺术家的梦想。你肯定没时间看报,对了,媒体爆炒双凤片酬那些天,你正被钱搞得焦头烂额。一个伟大的女演员,需要一支优秀的男性接力队捧送,我这一棒已经跑完了。从报上看,你们‘都得利’的步子迈得很大。薄利需要多销,多销需要规模,规模一大,就会变成众矢之的。日理万机的史总经理光临,恐怕不是来过问我的私生活的吧?”
史天雄道:“下一个受害者,不知道是谁。你的生活方式,我一向瞧不上。今天我来,主要是向你讨教的。你的魔术已经引得满堂喝彩了。我也搞了一段商业了,我想不通你的钱怎么会赚得那么容易。我记得你一刀宰过陆川两千万,可转眼间,你又变成陆川人心中的英雄了。”陆承伟笑了,“这是学生的口吻吗?倒像是个教师爷。天雄,孟子说,通向不朽的道路有三条,一是立功,二是立德,三是立言。我只能走立功的路。将来,别的人怎么评价我,我不知道,但陆川人会怎么说,我能想得到,我真的会是英雄。至于我做什么,目前没必要告诉你。你只用相信我不会违法乱纪就够了。”
史天雄只好说:“千万不能糊弄爸爸。”
陆承伟道:“放心吧。将来让爸爸伤心的,是你。难道你真要和我姐打一场内战吗?”
史天雄站起来说:“我不会是战争的发动者。”
陆承伟严肃地说:“谁发动,结果都一样。你的妻子是个女人。她两次来西平,你都没有陪她……这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你还是用点心考虑考虑你们俩的事吧!”
史天雄说:“谢谢你的提醒。我走了。”走到门口,扭头看看墙上的照片,问道:“这时候挂这张照片,什么意思?”
陆承伟神秘地说:“如果上帝可怜我,肯定会让我再碰见那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女人。会的,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