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陆小艺给陆承伟打来电话说,《你我都风流》顺利通过审查,八个省级卫视台将在春节过后,相继播出该剧。最后,陆小艺又说:“女一号是这个片子最大的卖点。专家审片时,对你推荐的顾双凤赞不绝口。有人说她将来的艺术成就,不会在刘晓庆、巩俐之下。”
陆承伟想了好一会儿,又给陆小艺打过去,提出腊月二十三在西平为《你我都风流》搞个首映式,让陆小艺在北京请几个著名的影视评论家来西平走一遭,最好能请到几个飞天奖的评委,全部费用由他承担。陆小艺在那边说道:“扶上马了,你还要送一程啊?你什么时候变成一个情种了?眼看就要过年了,姐又是个小股东,费这个事,只是替别人做嫁衣裳,又花不少钱,有必要吗?”陆承伟急了,提高声音说:“有这个必要。姐,你别心疼钱。我得到可靠消息,燕平凉对‘都得利’的看法有所改变。再说,天雄这个年在哪里过,也很有讲究。如果他答应回北京过这年,在别人看来,他心里不是还有咱们这个家嘛。天雄在爸心中有多重,你也看到了。我个人认为,爸这么待他,恐怕也有希望你们重归于好的意见。他要是留在西平……”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停住了,把无限的空白,留给了陆小艺。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破镜重圆的结局,陆小艺最近也想过多次了。用这个办法试试史天雄的态度,也有必要。如果检验出史天雄真的不肯吃回头草,也好早作打算,毕竟年岁不饶人。陆小艺笑了,“真有你的,连你的亲姐也要算计呀!明明是你求我做事,这样一说,我恐怕还得感谢你了。不过,你考虑得也算周全。依你吧。后天我带三五个专家过去。主创人员都在西平拍《乱世情缘》,也不太费事。你给天雄送个请柬,见面了,我顺便问问他春节在哪里过。太把他当成一回事,徒给别人留下笑柄。”
眼下,陆承伟也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对顾双凤无限的愧疚了。心债情债,最难偿啊!
这个首映式,主角只有顾双凤一人。
看完五十分钟片花,顾双凤顿时被西平几十个传媒记者包围了。顾双凤穿着一身黑衣,宽长的白围巾绕过脖子,随意地搭在胸前。刚刚流产不久,加上失血过多,她的脸色多少有点惨白,这种病态惨白,叫两只闪烁着执拗、深邃、略带神经质光芒的眼睛一点,呈现出一种慑人心魄的美丽。她的这种形象,和片花中那个热情、单纯而又略带风情的少妇白雪,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懂行的娱记们,从这种反差中,感受到的是一种性格演员的无法预测的未来。提的问题,都不是以近几年走红的偶像女星作参照,问话中,甚至出现了嘉宝、费雯丽、褒曼、吉永小百合这些经典女演员的名字。顾双凤矜持地、简洁地回答着各种提问。最让记者们感兴趣的回答是:演电视剧对我来说纯粹是误入歧途。最让记者们感到遗憾的回答是:完成《乱世情缘》拍摄合同后,影视圈再也不会有顾双凤这个人了。
近几年,被媒体称作“玉女”的郁虹,见没有主要媒体的记者关注自己,草草回答了一个不知名小报记者提的几个问题,匆匆离开了皇冠大酒店多功能厅。史天雄接到陆承伟亲自送来的请柬,十分犹豫,在金月兰的劝说下,才来参加了这个首映式。陆小艺没问史天雄对电视剧的评价,直截了当说:“爸和妈,还有小勇,希望你回北京过这个春节,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史天雄道:“商业零售,春节前后要赚够一年百分之六十的利润,这个年我只能在办公室过了。今天,公司还有一大堆事在等我回去处理呢。”陆小艺的心情一下子变坏了。对她来说,西平之行,再也没有实际意义了。
这时,顾双凤在丹尼的保护下,冲出几个难缠记者的包围,朝多功能厅门口走去。边走,丹尼边对追过来的记者们说:“顾小姐身体不好,她需要休息了。”
陆承伟一直站在门口,看着顾双凤作为社会的人,享受第一次人生的辉煌。他早已发现了那个一刻也不离顾双凤左右的丹尼,也发现顾双凤身上多了一种难以言传的魅力,心里莫名地感到有些酸楚。顾双凤已经成为公众人物了,注定会慢慢从自己的视野里消逝了。他必须当面向顾双凤表示祝贺。
顾双凤昂着头走过来了。陆承伟早早地伸出了手,很真诚地说道:“小凤,祝贺你。这是一个伟大的开端。”顾双凤看看陆承伟伸出的手,眯着眼看着陆承伟,格格格地笑了起来,直笑得浑身颤抖,“谢谢陆先生。伟大的开端,说得可真好!是伟大的罪恶还是别的?不管怎么说,你是一个伟大的巫师。我不会忘记你替我做的一切。”陆承伟讪讪地缩回了手,“不管是什么,只要伟大了,都是大美的东西,哪怕是伟大的罪恶。所以还需要祝贺你。”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你这位洋保镖很不错,像是用米开朗琪罗的《大卫》复制的。”
丹尼认真起来,“先生,你错了,你全错了。我不是顾小姐的保镖,而是她的保护神。如果你的意思是说我有《大卫》一样强壮的体魄和漂亮的面孔,我会很高兴。我认为你是说我肚子里也是石头,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怪物。不,我这里面盛满了思想,这里面装满了爱。”说着,指指自己的头,拍拍自己的胸口。陆承伟没想到丹尼会说如此流利的汉语,又是如此敏感和敏锐,一时语塞了。顾双凤终于感到了愉快,再次大笑起来,一陆承伟,“你不要惹丹尼,他练过柔道和拳击,惹恼了他,他会把你的头拧下来当足球踢。”丹尼摇摇头,“你也错了。这种做法太野蛮了,我不会这么做。”顾双凤挽着丹尼的胳膊,“这是中国式的比喻,你要领会字面底下的意义。走吧,陪我去休息一下。丹尼,这位陆先生中午还要请我们见识中国的吃文化呢。”走了几步,又扭头说:“陆先生,并不是所有过去了的,都能变成亲切的怀恋。是的,这只是开端。”
陆承伟的心情也变得恶劣起来。这时,他看见史天雄离开了陆小艺,一脸严肃朝门口走来。他马上意识到这两个冤家可能又一次谈崩了。该不该设法把他留住呢?
陆小艺的心情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这时,导演何大壮、制片人王军和主演钱林已经接受完电视台的采访,走到陆小艺身边。王军喊道:“陆姐,这次合作,一不留神,搞了一个既叫座又叫好的片子。大家都认为这是托了你老人家的福。怎么样,过了节再玩一票?”
“放屁!”陆小艺冲动地骂一声,控制了一下情绪,又笑了笑,“你小子赚了大钱,开始卖乖了!老人家,老人家,我是个老太婆了?臭嘴!”王军忙作揖道:“陆姐,陆姐,这个称呼只是表达我对你的尊重。这张嘴是有点臭。”何大壮也打趣道:“罚他出出血,在银杏请一桌。”王军拍着胸脯道:“成!小艺姐这种单身贵族,全中国能有几个?我认罚。”陆小艺也觉得失了态,自嘲道:“更年期了,太敏感。眼看就没人要了。”指指自己的脸,指指自己的腰,“这种成色,离老太婆也真不远了。”
站在陆小艺身边的钱林,生出了一些怀旧情绪。这个首映式,他受了太多的冷落。风头全让顾双凤抢了,片花上的他尽是些令人生厌的面孔,他自己看着都觉得烦。辛辛苦苦追了两个月郁虹,劳而无功,顾双凤也把他视作路人了,这个冬天可真够背的。钱林很随便地把手搭在陆小艺的肩上,顺着话头说:“没人要了我要。”
陆小艺皱了一下眉,斜一眼钱林,冷冷地说道:“你放尊重点!把你的臭爪子拿开!”
钱林窘住了,堆出笑脸,又把陆小艺搂一下,“干吗干吗?咱俩谁跟谁呀。”把另一只手伸到陆小艺面前,做成一个兰花指,“这修长的爪子,不是很巧很灵性吗?小艺姐,你说呢?”
陆小艺突然间爆发了,闪过身,啪地甩了钱林一个耳光,怒骂道:“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谁?一个破戏子,你臭美什么!”
这个突然的变故,让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王军忙把钱林拉到一边。何大壮看看周围还有记者,低声提醒道:“小艺,这是公共场所!你今天是怎么了?”
陆小艺不依不饶,继续破口大骂:“演几个肥皂剧,就不知道姓什么了。不给他点教训,他不知道怎么做人!别他妈的自我感觉太好,你以为全世界的女人都是你的追星族?贱手贱脚的,活像个面首。”
何大壮赶忙把陆小艺拉走了。
陆承伟和史天雄在多功能厅门外,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沉默了一会儿,陆承伟道:“天雄,你有何感想?这可是你一个人的杰作。小艺是爱你的。”
史天雄干咽几下,沉着脸走开了。
这个春节,过得平平常常。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梅家母女的生活会突然变好,或者突然变糟,一天跟另一天,跟克隆的一样,没有什么区别。早上,梅红雨离开家后,梅兰也离开家,到滨江公园去练一种流行的功。这个时候,服务公司不会有人来仓库取货,是梅兰一天难得的空闲。梅兰节前经人介绍,开始练这种法轮功。她对这种功练到一定程度有病不用吃药的说法,还将信将疑,她天天去滨江公园练功,其实只有一个目的:推销在家里堆放的电视机和VCD。
梅红雨走过办公区,直奔打卡处而去。高级督办山本照例面无表情,以跨立的姿势站在打卡台旁边。
轮到梅红雨打卡了,山本嘴角上浮出几缕不易察觉的坏笑,说道:“梅小姐,从今天起,你不用再打卡了。”梅红雨手拿着卡片,看着山本,没有说话。从现在的职务再升一级,按规定就不用每天打卡了。梅红雨不大相信这样的好事会突然降临。那又是为什么呢?梅红雨感到心跳突然间加快了。山本像一只捉到老鼠的老猫,仔细观赏着梅红雨的面部表情,然后换了一副面孔道:“很遗憾,我没办法祝贺你升迁。其实你完全有能力得到更高的职位。梅小姐,实在对不起,我奉命通知你,到财务处结算工资,再到总务处移交你保管的属于公司的所有物品。你被辞退了。”
梅红雨惊愕地看着山本,颤着声音问道:“我,我想知道公司辞退我的原因。”山本依然保留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抱着双臂道:“我用了半年时间,才重新站到这个位置上。我是没权辞退你的,尽管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也许你能在松山先生那里找到你需要的答案。”
梅红雨强忍着愤怒,朝松山的办公室走去。打卡的中方雇员们,脸上挂着兔死狐悲的恓惶,脚步声和呼吸声都微弱得无法听到了。
松山取下眼镜,看着梅红雨,“为什么辞退你?不为什么。作为会长,我认为你不再适合做这项工作了。”梅红雨固执地说:“我有权利知道被解雇的原因。是我不能胜任这份工作?是我在工作中有什么过失?我不能接受不明不白的解雇。”松山站了起来,给梅红雨鞠了一躬,“梅小姐,感谢你对松山株式会社所做的一切。我只能对你说,公司不再需要你了。”顿了一下,又道:“贵国有句话说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梅小姐才貌双全,品质很好,应该有很美好的未来。我祝福你。”
梅红雨出了松山株式会社,第一个想到的人,还是古狼。她希望古狼能马上帮她拿个主意。她走到一个磁卡电话前,呼了古狼。过了七八分钟,古狼没回话,她又呼了一次。
这时,古狼和江小四拿着旅游护照,走出市公安局的办公大楼,走向江小四那辆红色宝马跑车。两个人谈的话题,并没有因为古狼呼机的嘀嘀声中断。江小四用遥控器打开车锁,格格笑道:“你快三十岁了,目前只守着一个女人,你怎么能变成大诗人呢?你送我的诗集,我已经拜读了,”拉开车门坐上去,“不能说你没有才华。不客气地说,我从中没有读到激情澎湃的内容。你的感情史,特别是情史,实在太苍白了。可见你守着的这个女人也不是仙女。”古狼也上了车,“像是高见。”江小四把车发动起来,“你别不服气,普希金的爱情诗为什么写得那么棒?常新的爱情滋润的。前一段,我看了一本书,只活了三十七岁的普希金,有一百一十三个有据可查的女人。从他十三四岁性成熟算起,每年他平均遇到近五个全新的女人。他创作的黄金时期呢?每年至少创造十个崭新的爱情故事。这一比,你的量肯定不够。”开车转向一条大街,“再说质吧。普希金死于为女人引起的决斗,多么辉煌!有主旋、有伴奏、有华彩乐章,这才能形成生命的交响。”
古狼的呼机又响了起来。
江小四把手机掏出来扔给古狼,“回一个,回一个,嘀嘀嘀,烦死人了。你的情感生活,连独奏都算不上。独奏,至少还有个伴奏吧?你目前只会清唱,和放羊的陕北汉子唱信天游没什么区别。只是嗓子还不错。如此而已。”古狼遭到如此小视,还是第一回,一开口,就把气撒在梅红雨身上了,“呼呼呼,呼什么呼!我在办护照,脱不开身。出什么事了?噢,我知道了。解雇了就解雇了,天塌不下来。我正忙着,再联系吧。”江小四问道:“什么人叫炒鱿鱼了?”古狼叹口气道:“我女朋友。日本鬼子把她炒了。”江小四夸张地叫了一声,“哇——你女朋友原来是个灰姑娘啊!你要是个王子就好了,可惜你现在也是个打工仔。柴米油盐酱醋茶,孩子老子穷亲戚,只怕会倒了你的嗓子,要不了几年,你恐怕连一两首像样的信天游也哼不出来了。你的故事,应该按公子落难、小姐搭救的套路改写一下。实在对不起,古诗人,你要演英雄救美,也可以,我马上送你过去。”古狼死死地盯着前方,“别开玩笑了,办正经事吧。”
梅红雨在心里骂了一会儿古狼,又拨了史天雄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接通后,她马上把听筒挂了。正在拨小姨梅丰的电话号码,她看见一辆红色的小车快速从身边驶过,目光追了一段,自言自语说:“不会是他吧?”心情又坏了几分。给梅丰简单说几句,梅红雨推着车子朝牌坊巷方向走去。
母女俩六神元主坐到中午,还没等到梅丰,梅兰又骂起来:“这些天杀的日本人,刚夸他们做了点事,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呀!”梅红雨厌烦地说道:“骂一个小时了,管用吗?歇歇吧。”梅兰呜哇一声哭出来,拖着长腔骂道:“日本鬼子呀——你们落井下石呀——”
梅丰风风火火进了屋子,“兰姐,你哭什么哭!哭能解决问题吗?小雨,这是怎么回事?昨天刚给你加了工资,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大裁员?”梅红雨迷惘地看着梅丰,“像这样莫名其妙辞退中方雇员的事,从来没发生过。我去这十八个月,只解雇了三个人,一个偷了产品,一个出了严重事故,另一个违反了进公司五年内不准怀孕的规定,又拒绝流产。”梅丰愤愤地道:“连莫须有的罪名都没有,就把你辞了,也太没王法了。你的手续办了没有?”梅红雨道:“还没有。”梅丰道:“没有办就好。古狼呢?他知道不?”梅红雨道:“他有要紧事,过不来。”梅兰生气道:“你还护着他!你呼他几次,他回来了吗?你叫人炒了鱿鱼,他马上给你看这张脸,真是世态炎凉啊。”梅丰道:“这个古狼也太不像话了!”坐在沙发上说:“毕竟是份不错的工作……”梅兰忙央求着:“小丰啊,咱梅家就你一个有出息,小雨的事可全靠你了。一家就我们俩,小雨下了岗,这日子没法过了。”
近年来,电视成了传媒的主角,在这个信息时代,已经没人怀疑电视的巨大威力了。自从出现了主持人这种职业,它又成了电视人中的第一大牌明星了。梅丰在主持人这个行当行走几年,又做出了观众认可的品牌节目,替天行道、匡扶正义之豪侠之气本就呼之欲出了,不平之事这回又摊到了外甥女身上,她岂能袖手旁观?
梅丰想这事也不是个大事,安慰道:“你不是还没办手续嘛。红雨,明天上午我陪你去见见这个松山会长,劝他收回成命。我想他会给电视台一个面子的。日本是发达国家,知道舆论的力量。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晚饭后,古狼拎着一个花篮、一袋水果来了。梅兰看见古狼进了院子,转身进了里屋。梅红雨看见古狼来了,气也就消了一些,只是不跟古狼打招呼。
古狼坐下来道:“还是上午说的那句话,天塌不下来。即便塌下来,还有我嘛。出国的机会,不是想有就有的,别再生气了。小鬼子这样待你,你也该长点见识了。陆总一直希望你加盟承伟实业,下午……”梅红雨气又上来了,“我的事不用你管了。我告诉过你,我绝对不会去承伟实业。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古狼笑了,“暂时我们不谈这件事,陆总已经料到你不会同意的。他说他跟你们会长有一面之交,愿意出面替你说个情,叫我拦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陆总说了,你刚失了业,这时候带我出国,对你有点不人道。这三千块钱,算是我们公司的一点心意。我周五早上走。这两天,我要给陆总写几份发言稿,不能陪你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房款,他借给我,他对我又一直很尊重,几个月了,他从来没喊过我的名字,开口必称我古先生,又给我提供出国的机会……他爱的是我的才!前些天,他还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他要为我们备一份厚礼。我不知道你对他的成见是从哪里产生的。江副省长的女儿,也在承伟实业兼职,你说他开的能是黑店吗?我是从乡下靠个人奋斗杀到省城的穷人的儿子,你又是在这种贫民窟里长大的孩子……我们总不能永远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吧?红雨,你想想,人一生中,能遇上几个可以改变命运的大机会?你好好想想吧,我走了。”梅红雨一直勾着头听着,突然间道:“江副省长的女儿,是不是开着一辆红色的跑车?上午我呼你的时候,你是不是跟她在一起?我想听你说几句实话。”
古狼怔了片刻,说道:“是的。小四,哦,就是江副省长的女儿,她大名叫江才媛,陆总叫她小名,大家都叫顺口了。江副省长当过陆总他父亲的秘书,他们两家算是世交了。小四,哦,江才媛的丈夫到美国后……陆总知道她心情不好,这回带她出去散散心。上午你呼我的时候,我,我和她正好在市公安局签证处……”梅红雨抱着头打断道:“不用解释了,不用了……你走吧,你走吧……”
古狼下意识地看看破败的房屋,转身出去了。
等了片刻,梅兰从里屋出来了,自言自语道:“有一句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攀上副省长的女儿了,怪不得这么神气。我看呢,不是那个陆总逼他来,他才不会来呢!我看这个陆先生是真心喜欢你呀。他是在让你做比较。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个陆先生,心可真细。”说着,伸手去拿放在茶几上的牛皮纸信封。
“别动他的钱!”梅红雨泪流满面地抬起头,“他的心思我知道,我知道……古狼啊古狼,你聪明个屁!连陆承伟这种心思你都看不出来,你有什么才!我怎么……”梅兰脸上浮出了笑意,“吃一堑,长一智,什么都来得及。我看你真该好好想想陆先生的良苦用心了。”
梅红雨咬着牙,狠狠地说:“我恨他!他一直在搞阴谋诡计……古狼这个王八蛋……我,我……”梅兰笑了,“追求自己喜欢的女人,哪个男人不会耍点手段?记得有本书,名字就叫《阴谋与爱情》。这个陆承伟,对你可是没一点恶意嘛。我的女儿这么出众,就不兴别人爱了?买棵白菜还要货比三家呢。让古先生这一页翻过去吧。”
梅红雨擦擦眼泪,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上午,梅红雨带着梅丰去见松山。一进门,梅丰很熟练、很有气势、很优雅地把记者证掏出一亮,字正腔圆地说:“我是西平电视台的梅丰,《今晚十分》节目主持人,也是梅红雨的姨妈……”松山没等梅丰自我介绍完,矜持地笑笑,用十分生硬的中国话说道:“你的,我认识,电视的,你本人的,更漂亮,姨妈的,我不知道。”梅丰松了一口气,脸上现出了职业微笑,口气柔软了许多,说道:“你能听懂中国话,这就好了。可你的中国话,说得可太差了。红雨,你给他当翻译。松山先生,我已经听了梅红雨的陈述,感到贵公司辞退她,可能有什么误会,你做出这个决定有欠考虑。”松山和梅红雨开始演语言双簧给梅丰听。梅红雨道:“他说这是一个非常理智的决定。”梅丰看看松山道:“这个决定,你应该考虑更改,因为梅小姐是贵公司一位非常出色的职员。你们也这样认为,因为上个月你们刚刚为梅小姐增加了薪水。”梅红雨等松山说完道:“他说他做出的决定从不更改。他说这个决定与我的工作是否出色关系不大。上个月给我加薪水是对我前一段工作出色的一种肯定,昨天辞退我是因为我的存在会使公司整体利益蒙受损失,公司的利益高于一切,至高无上。”梅丰生气了,站起来踱几步道:“真是岂有此理!这个决定对梅小姐很不公平!请你解释一下辞退她的真正原因。”梅红雨听了几句就说:“他在诡辩!完全是站不住脚的诡辩!他说,你们中国现在有一千多万工人失业了,还将有几百万干部失业,其中有很多像梅小姐一样优秀的人才。他们失业时,你们的企业和政府,是不是也向他们逐一宣布解雇的理由?如果你硬要问原因,我可以告诉你,日本经济也在衰退,本土有很多人也失业了,为本土失业人员留一些工作岗位,是我们在外投资者义不容辞的责任。梅小姐的工作,现在正是由一位日本失业者接替的。”
梅丰听了这番话,柳叶长眉挑了起来,知道这件事已无法心平气和解决,看着和大老板椅相比越发显得瘦小的松山说:“红雨,你告诉他,我认为这是一起严重的歧视中方雇员的事件。如果你不改正这个错误,我会借助于电视传媒,公开讨论这件事。”梅红雨听着松山的回答,气得满脸通红,说道:“小姨,你看看他说话时的表情……他说,他竟然说,欢迎你们软弱而无效的舆论监督,节目播放时,别忘了通知我收看。我在中国多年,知道你们的新闻自由度是有限的,你们想飞,可你们根本没长出自由飞翔的翅膀。你们太需要引进外资,电视台要批评外企,政府会干预的,你不要虚张声势威胁我。如果说在此之前,我对解雇梅小姐还略感遗憾和歉疚的话,现在这种情感不复存在了,因为我看见了她有一个我们日本人都不会喜欢的姨妈。梅小姐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鸟巢中没长羽毛的雏鸟,这种仗势欺人的呵护,很可笑。你们电视台是没有权力收关税的,可你们收取外企产品的广告费,竟是中国同类产品的两倍多。节目播出后,只能使更多优秀的中国人知道我们公司。再说,这对梅小姐有什么好处呢?”
没等梅丰做出回答,梅红雨冲到办公桌前,探着身子用日语对松山说:“我不要什么好处!我只要讨个公道!这是中国,现在不是六十年前,我要让你知道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梅丰忍无可忍,咬着牙说:“你的,良心的,大大地坏了!我的,通知你,看电视。”
梅丰哪里受过这种轻视?这天下午,她带着梅红雨拜访了劳动部门、法律界和知识界几个权威人士。随后,她产生了用一期节目公开讨论这件事的设想。晚上,梅丰又带着梅红雨去了主管新闻评论的副台长的家。听完梅丰一番慷慨陈词后,年轻的副台长一拍桌子道:“他妈的小日本,落井下石呀!抗洪后,下岗人员再就业成了国家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他们恰恰在这个时候添乱,是何居心?西平是开放城市,外企不少,中方雇员没一万也有八千,这个头可开不得!外企的职员都换成了外国人,要外企干什么?梅丰,要搞就搞出点深度,能起到点震慑作用。下午我在市里开会,燕市长和王部长还表扬了你们节目组,特别提了你们最近做的几期弘扬下岗人员自强不息精神的节目。松山有恃无恐,也是有道理的。日本现在成了我们最大的债权国,我们在很多方面,必须顾忌这一点。又有日本人登上钓鱼岛了,我们又只是借外交部发言人的口,抗议一下。太憋气了。你想想办法,搞专业一点,淡化政治态度。不冒冒气,还不把我们憋死了?出了事,我顶着。”
至此,梅红雨被炒鱿鱼的事,已经迅速升级,变成了关乎民族自尊、中日关系的一个敏感的事件。
做节目讨公道的方案定下来后,梅红雨反倒有些不安了。她想到了史天雄,有一肚子话题想跟这个像山一样可靠的男人诉说诉说。
梅红雨不愿意到史天雄的办公室,史天雄只好向金月兰告个假,去了梅红雨约见的圣天露茶楼。
梅红雨一见史天雄,一古脑把最近遇到的事情和自己的烦恼都说了。史天雄先安慰道:“西平有几十家外企,你懂日语、懂法语,又有在外企工作的经验,还怕找不到一份更好的工作?讨说法的事,我也赞成。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嘛。”梅红雨看着史天雄的眼睛说:“我到‘都得利’跟着你干怎么样?这个方案不是也不错吗?”
史天雄一时语塞了,支吾道:“我,我们确实,确实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只是,‘都得利’的收入,根本没法跟外企比。你们家的情况……”梅红雨哧哧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看把你吓的,马上就把门关死了。你现在还是金月兰的打工仔儿,你请我去,也未必能做得到。”喝了一口茶水,“找个高薪工作,我还有点自信。这个问题不谈了。我今天找你,是想请你帮我下个决心。我得感谢你的前小舅子,他帮助了我,让我及时地看到了古狼的另一面,你说,我是不是该跟他分手了?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我好像没能力做出决断。我爸死得早……我一直希望能有一个什么话都可以对他说的大哥……你帮我下这个决心吧。”
史天雄张了几次嘴,两手神经质地在一起搓着,“红雨,很抱歉,我,我无法在这件事上给你帮助。你,你知道,我刚刚结束了一次失败的婚姻……一个失败者,没有资格在情感问题上给你提供任何帮助,更不要说帮助你下这个决心了。这件事情,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
梅红雨的眼睛突然间变得空洞起来,强笑一下,“你是害怕负责任。”长叹一声,“谢谢你能听我说这么多心里话。你去忙吧,我想再坐一会儿。今天算我请你,以后你再请我一次吧……”说着,双手伸开,捂住了自己的脸。
史天雄回到“都得利”,把见梅红雨的情况,简单跟金月兰复述了一遍。金月兰笑了,“这是你和梅小姐之间的事,属于受法律保护的隐私,用不着说给我听。不过,作为‘都得利’目前的老板,我很高兴能有你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合作者。爱情导师,可不是好当的。你的亲和力,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史天雄不知该怎么说,只有挠头傻笑了。
第二天晚上,《今晚十分》把梅红雨被外企无故解雇一事公布于众了。
梅丰在“U型”台的弧顶坐着,说着开场白:“各位观众,晚上好。今天的话题,是由日本驻西平的松山株式会社,以莫须有原因解雇中方雇员梅红雨引起的。今晚的嘉宾有当事人梅红雨小姐,省劳动厅涉外处王平处长,西平大学历史系教授、劳资问题专家裘东明先生,西平公正律师事务所主任钱忠先生。大家都知道,外资企业在近二十年,为中国的经济发展,做出过重要贡献。同时,我们还应当看到,在外企中,资方对中方雇员的歧视普遍存在着。近几年,媒体报道过数起外企资方体罚中方雇员、污辱中方人格尊严的恶性事件,引起了全国人民的极大关注。从表面上看,梅红雨被辞退,是一件普通的毁约事件,但它出现在亚洲金融危机、国企解困、政府机构改革的大背景下,就显得不同寻常了。为使大家对这个事件有个全面了解,先请梅小姐介绍一下事件的经过。请。”
梅红雨有点紧张,顿了几秒钟才说:“我是前年八月到的松山株式会社,做文秘工作。我的工作一直干得不错。上月十二号,发上个月的工资,公司又给我加了薪。本月二十号上午,我突然被辞退了。我问辞退原因,松山会长先说无可奉告,后来解释说是为保护公司利益。因为公司签的合同中,有甲方可以随时中止合同一项,我只能接受这个结果。”梅丰紧接道:“二十一号上午,我去松山株式会社了解情况,松山先生的态度极不友好,拒绝给梅小姐一个说法,又别有用心地挑衅说:贵国有上千万人失业,企业和政府给他们一个说法了吗?在我的一再追问下,松山又说,日本国内经济衰退,失业人员增加,他作为大和民族的一员,有责任为他的同胞留一些就业的位置。好一个爱国主义者。梅小姐与母亲相依为命。她母亲重病在身,下岗工人每月一百五十元钱,根本无法维持生活。梅小姐的工作岗位被一位来自日本的失业者占有后,她的家马上陷入了生存危机。因为梅小姐和这家日企公司签有合同,梅小姐只有接受这个事实了……”
裘东明教授说道:“劳资关系,是一种契约关系。梅红雨与日本公司签的是一纸不平等的合同。合同中有一条很诱惑人,梅红雨如果在这家企业干满十五年,她不管以什么方式离开企业,企业将一次性付给她与工资等值的一笔退休金。另外一条则是,公司整体利益至高无上,如员工危及公司整体利益,公司可以单方终止合同。这时候单方中止合同一方负什么责任,被忽略了。实际上,资方承诺的一大笔退休金,劳方谁也无法得到,因为在十五年内,资方随时都可以单方终止合同。我今天来这里,一是向梅小姐表示道义上的支持,二是想给各位观众提个醒,在和他人签合同和契约时,心一定要细,不要怕繁琐。美国一份劳资合同,长的有二十几页。我最近在翻译一本英国人写的历史书,作者前些天给我寄来了授权书,这个授权书翻译成中文,竟有一万一千字。希望大家能从梅小姐遇到的这件事上吸取教训。”
钱忠律师遭:“如果梅小姐委托我帮她打这个官司,我愿意无偿帮她打。然而这是一场必输的官司。梅小姐想在法律上讨回公道,是不可能的。但法律之外,还有道义和良知存在着。希望想到外企工作的观众,在和外国老板签合同时,仔细,再仔细。像松山这样心怀叵测的老板,恐怕还有很多。”
王平处长接道:“中国的劳动力过剩,很多外国人都在琢磨如何最大限度榨取中国劳动力的剩余价值。有很多中方雇员,都像梅小姐一样,和外国老板签了不公平的合同。我们正在着手制订一些法规,使涉外劳资合同逐渐规范起来。去年,有五十一位中国妇女,走正常劳务输出渠道去了中东。中文合同上写的是庄园服务,而外方中介公司别有用心地把它翻译成家事劳务。这一别有用心的翻译,彻底改变了这些中国女工在国外的工作性质。庄园服务在某国是一种体面而轻松的工作,而家事劳务则是纯粹的重体力劳动,主人还有权限定劳工的人身自由。这五十一个女工在该国过了半年多非人的生活,上个月因一女工不堪忍受折磨,跳楼自杀时惊动了警方,才使这件事暴露了出来。大使馆把这五十一位女工营救出来了,却无法追究这些雇主的责任,因为他们对中国女工的体罚是合法的。”
梅丰接着说:“节目的时间不多了,正如前面三位嘉宾所说,谁也拿松山株式会社没有办法。松山会长很自得地对我说:你们把这事曝光了,只能增加我们的知名度,你们的舆论监督伤不了我一根毫毛。确实,我们伤不了他一根毫毛。如果我们的同胞对他们公司的产品仍然情有独钟,我也无话可说了。谢谢大家收看,下次节目再会。”
史天雄看得直摇头叹气,评价道:“意气用事,大而无当。这个梅丰,真是的……不好不好。”杨世光道:“你的要求也太高了。电视是大众传媒嘛。大众传媒,你不能要求它个个节目都做成精品。我看着挺解气的。这就够了。”史天雄后悔道:“昨天应该问细一点,没想到她们是用这样的方式讨说法。这么做会让其他企业误会红雨的。出气,这能算是出气吗?”
金家母女俩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个节目的。
金晶晶若有所思地说:“这就是史天雄从前的小女房东啊!确实很漂亮,怪不得史天雄现在还和她们藕断丝连的。看她的嘴角,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是个敢做敢当的主。她已经名花有主了吧?”金月兰无声地叹口气,“有个男朋友,是个诗人。她最近正在考虑分手的事。”金晶晶怀疑地看看金月兰,“你的情报工作不错嘛,这种核心机密也被你搞到了。”金月兰轻轻地说道:“昨天她找了史天雄,她拿不定主意。”
“糟糕!”金晶晶叫一声,“这是试探性进攻。妈,该出手时要出手哇。爱情绝对是自私的。”
金月兰没有说话。第二天,她不顾史天雄的反对,辞去了董事长的职务,把“都得利”的核心位置,让给了史天雄。
开始找工作的时候,梅红雨突然发现自己在西平已经成一个名人了。跑了四家外资企业后,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一个外企不欢迎的人。梅丰也后悔了,只好亲自到西平几家效益比较好的国营企业力荐梅红雨。跑了几天,也没跑出个结果。
梅红雨从报上看到西平市春季人才交流会开幕了,决定再去那里试试运气。
市人才交流中心,是燕平凉三年前力主上马的一项市政基础工程,建成两年来,已经使八十万人和近两万家单位从中得到了利益。近三千平方米的交易大厅人头攒动。梅红雨看到申红实业有限公司招一名懂两门以上外语文秘的小告示牌,心中怦怦直跳。申红实业总部设在平安大道,离牌坊巷只隔半个街区,走路只需十分钟。申红实业作为上市公司,业绩逐年攀升,已成为西平市属企业的龙头。招聘一名文秘,也租了一个招聘点,配了两名工作人员,可见公司对这次招聘的重视。
圆脸、戴眼镜的小伙子看了梅红雨带来的毕业证和个人材料后,递给身边的一位中年妇女,“张姐,不错。”微笑着问:“梅小姐,你的日语程度有几级?”梅红雨如实说道:“我在日资企业干过一年,口语不用说了,可以阅读日文原著,可用日语写简短函件。”圆脸又问:“英语和法语呢?”梅红雨道:“英语口语还不行,看还可以,法语比英语强,比日语差,口语马马虎虎,可以应付日常对话。”圆脸满意地点点头道:“我们来了三天,你是第一个没自吹自擂的应聘者。你为什么选择到我们公司应聘?”梅红雨实话实说道:“你们是国有大企业,总部离我们家不远。我们家没有旁人,我妈有病,早晚需要有人照顾。”圆脸兴奋起来,“很好,我们公司的宗旨是务实进取,脚踏实地。我们确实需要一位像你这样诚实的人才。我们老总特别交代过,这个岗位非常重要,人品第一,才能也第一。所以,我们在这里等了三天,还没等到合适的人。因为现在有点外语才能的人很多,诚实的人却太少了。中国人就这样,懂点外语,就不免有点发达国家的优越感了。”
中年妇女已经把材料看完,再把梅红雨打量一番,说道:“梅小姐好面熟,你是不是前些天在电视上做过《今晚十分》嘉宾的梅小姐?”梅红雨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嘴角绽出一丝痛苦的神情,小声说:“是的,我就是刚刚被日本人莫名其妙辞退的梅红雨。”中年妇女堆着笑脸道:“梅小姐,我只是好奇。小田,处长也来了,你还是去给他说说梅小姐的情况再说。梅小姐,请稍候。你的条件很好,我个人很满意。可惜我没有决定权。小姐,你别站着,坐下。你比电视上还要漂亮。”
小田穿过熙来攘往的人流,进了交易中心的一间大办公室。申红实业的人事处长正喝着茶和两个工作人员聊天。小田喊着:“万处长,咱们宁吃仙桃的策略奏效了,守株待兔,真把兔子给等来了。这姑娘日语非常熟练,还懂英语和法语。人长得要算很漂亮,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韵味。你去看看吧。”万处长笑道:“你小子,行啊,看几眼姑娘,连味道都咂摸出来了。走,看看去。”站起来朝门口走,“日语有多好?如今这人才市场,假冒伪劣产品多的是,你小子别看走眼了。”小田说:“错不了。她就是刚被松山株式会社炒了的梅红雨。”万处长停了脚步,“是她?是够漂亮的。那天她上电视,我儿子直骂摄像傻,给她的镜头太少。”返回去坐在椅子上,“是她的话,那就请她另谋高就吧。”小田急了,“处长,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遇上的主儿,不聘她太可惜了。”老一点的男人起身为万处长续了茶水,笑道:“小伙子,你们处长这么做十二分正确。你们陈总夫人,号称西平商界四大醋坛子,弄这么漂亮的姑娘放在总裁办,陈总一个不小心犯了错误,老万可有穿不完的小鞋子。”万处长道:“我还没想到这一层,当然,这一层咱们当差的考虑不周,也够凶险的。陈总治申红,要的是绝对权威,弄这个把日本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刺玫瑰回去,惹出事,你我就成了引狼入室的大罪人了。再一点,咱们公司与日本人打交道多,客户要是知道咱窝藏个抗日英雄,气不过,和咱断了交,陈总会拿谁当出气筒?去吧,客客气气把这位姑奶奶送走吧,别惹她生气。”
小田回到申红实业的招聘点,把证件和材料默默递给梅红雨,叹口气道:“梅小姐,你真不该上电视呀。”
梅红雨接过证件和材料,匆匆离去,走到人稀处,不争气的眼泪涌了出来。垂着头回到家里,把坤包朝沙发上一扔,一声接一声叹气。
梅兰从里屋慢慢走出来,小心翼翼地说:“还是没找到?远一点的单位也行,不要考虑我,早有着落早踏实。”梅红雨呆呆地坐着,自言自语道:“人怎么都是这样,人怎么都是这样!难道只能忍气吞声?难道我真不该讨回个公道?人怎么都是这样,人怎么都是这样!”梅兰见女儿成了这种样子,赶忙走过去,把梅红雨揽住,以手当梳,一下一下摸着女儿的头发,说道:“小雨,你说的什么,妈怎么听不明白呀?心里苦,别闷着,跟妈说说,也好透透气。”梅红雨苦笑一下,说道:“上了一回电视,都认识我了。这下好了,我成了扫帚星,都像避瘟神一样避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错。太不公平了,天理何在?!”这回,梅兰听明白了,一下瘫坐在沙发上,喃喃道:“人怕出名猪怕壮,真不假。也不知这祖上哪个做过缺德事,遭这种报应。”
梅红雨倔强地站起来,咬咬嘴唇道:“你别抱怨祖上,与他们没关系。我就不信天底下都是这种人,我就不信我在西平找不到工作了。”眼睛突然盯在饭桌上的几颗药上,转过身问:“妈,中午的药你怎么没吃?”梅兰低着头,没回答。梅红雨惊问道:“你不是忘了?!”梅兰吁口长气道:“不吃了,吃了也不治病,每月花七八百,不吃了。”梅红雨气得弯腰跺脚喊着:“妈——你怎么能这样!还嫌乱得不够?不躺到医院,你不安生呀!你怎么也这样!”梅兰流着眼泪道:“不吃这药,不治这病了,早死一天,少拖累你一天。”梅红雨愤怒地用手把药丸药片扫到地上,喃喃道:“死吧,死吧。我也不去找工作了,陪你死了算了。”双手撑住饭桌,呜呜地哭起来。
齐怀仲到西平国际机场接人,只接到了陆承伟和古狼,不免有点狐疑。因古狼一直在场,不便多问,心里道:花在古狼身上的钱,怕是白费了。
三人回到锦绣中华园,陆承伟让齐怀仲取了两千块钱给古狼,要他代表个人和公司到梅家看看。
古狼走后,齐怀仲马上问:“小四呢?”
陆承伟笑道:“又想埋怨我白花了钱吧?你给小四准备五万股陆川实业,她赢了。想不到小四真修炼成一个超一流高手了。我们的大诗人现在恐怕正在找能打国际长途的电话、做副省长女婿的梦呢。”齐怀仲道:“那,那她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陆承伟赞叹道:“所以我才说她是真正的高手。她的心大着呢。前天上午,王传志说他需要到香港分公司看看,中午从曼谷飞走了。下午,小四突然说她香港的姨妈想见见她。我这才醒过劲儿,这才明白王传志对曼谷的红灯区为什么兴趣不大。小四做这事瞒着我,肯定有更大的图谋。”齐怀仲惊得张着嘴,“你,你说她脚踩两只船?”陆承伟大笑道:“她要高兴,踩三五只都可以。古狼担心她一个人去香港不安全,要去陪她,我拦了。你说,这是不是意外的惊喜?”
齐怀仲感到匪夷所思,不停地摇着头。
陆承伟问梅红雨这些天在做什么,齐怀仲说:“每天忙着找工作。她做节目的事,上次打电话已经给你说了。外企不要她还好理解,国营企业也不要她,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梅兰连进口药都不敢吃了。”
陆承伟闭上眼睛说:“都是好消息。我应该找个由头去看看她们。”
傍晚,乔本和松山来了,又给陆承伟带来了好消息。三友公司愿意和陆川实业讨论所有的合作方式,必要时可以草签任何形式的合作协议。能和三友这种跨国大公司草签一个合作协议,陆川实业的股价至少还能上涨五元。陆承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乔本君,你能不能用日语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坦白地说,我不大相信你中文表达的准确性。”乔本大笑道:“在你的帮助下,松山君已经得到了那块土地,今晚他要设宴为你接风的。你的,肯定会把陆川实业转让给天宇的。三友在中国西部的战略目标是收购你们的天宇。三友的现在和陆川实业合作,等于和未来的天宇合作。你的,明白?”陆承伟听愣住了。
松山笑着用日语说:“可惜没见到梅红雨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