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陆小艺已经给史天雄发来了正式的最后通牒,陆承伟决定找史天雄认认真真谈一次。最好是用一种比较独特的方式,给史天雄这个太纯粹的布尔什维克洗洗脑子。他实在不愿意失去史天雄这个姐夫兼兄长。这些年,陆承伟因为各种目的,结交了许许多多方方面面的朋友。这些朋友确实也为他带来很多便利和利益,但没有一个能在他的心目中,获得像史天雄一样的地位。这倒不是说,这些新朋友中,没有像史天雄一样优秀的人物,而是他们无法和陆承伟共同拥有一段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显得珍贵的历史。克罗齐说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此言一针见血。因此,失去一个老朋友,对谁都是痛苦的。
史天雄在电话里答应了陆承伟的要求,说他正在处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还无暇考虑如何处理陆小艺发来的哀的美敦书[1],要陆承伟等他的电话。最后,史天雄又对陆承伟说:“我也正要找你谈谈。因为你的胡闹,差一点闹出了人命。”
陆承伟决定去看看史天雄到底在处理什么重要的事。
此时,西平的传媒界,已经知道西平出了个与抗洪救灾有关联的奇女子。陆承伟赶到“都得利”总店门口,七八家电视台的记者和十来家大报小报的记者,都还在大门外面守候着。有人开始骂骂咧咧起来,“什么年头了,还有这种傻瓜?真不该来!”“‘都得利’出风头出惯了,恐怕是他们搞出的假新闻!”“走走走,这种臭脚,谁爱捧谁捧。”
江榕听到这些议论,只好站在台阶上,提高嗓音道:“各位媒体的朋友。我不清楚你们从什么渠道知道了王小丽和孟永军的事。我可以负责地告诉大家,王小丽准备带九万块钱婚嫁费买来的冬服和棉被,去参加她未婚夫孟永军烈士的追悼会,是一个正在发生的故事。王小丽本人、王小丽的家人和孟永军的家人,都不愿意张扬这件事,希望能得到你们的谅解和支持。为了实现王小丽本人的意愿,我们只好把王小丽藏起来了。我可以告诉大家,我们史总经理,正带着王小丽的九万元,在选购物品。”
陆承伟听到这里,笑道:“搞这么神秘干什么!这个天雄,不懂中国国情。这是多好的一个宣传‘都得利’的机会,硬是看不见。”齐怀仲道:“九万元,放在寻常家庭看,可不是个小数目。确实是个爆炸性新闻。这个王小丽不简单,到底是史天雄和金月兰的部下。”
两人正在说着,陆承伟看见梅红雨和梅丰神神秘秘从人群中走出来,上了一辆面包车。陆承伟道:“梅红雨会不会认识天雄呢?”齐怀仲答道:“那个就是西平台《今晚十分》节目的首席主持人,是红雨姑娘的小姨。估计她是来看热闹的吧。”陆承伟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这种推断,说道:“正式拜访好些天了,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有点反常。”齐怀仲正不知该怎么回答,陆承伟的手机响了。
陆承伟打开手机听了一会儿,说道:“今天估计见不到天雄了。他总算在办正事,可以宽恕。否则,他就离忘恩负义的罪名不远了。江小三说,今晚有个开眼界的事情,希望我不要放过这个机会。”齐怀仲问:“什么事?”陆承伟道:“他说见面再说。故事与旺家集团的李长柱有关,似乎与刚刚荣升常务副市长的田明照也有关。”
齐怀仲把奔驰开上大街。
史天雄带着人和车,在华都服装店又买了一批羽绒服。史天雄正在指挥装车,瘦小精干的店老板凑到史天雄跟前问道:“先生是‘都得利’的史总吧?”史天雄迟疑一会儿,“我是史天雄。”店老板小心问道:“这时候买这么多冬装,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史天雄愣了愣,“什么风声?”店老板掏出软包装中华烟,递给史天雄一支,笑道:“你是当过政府司长的大人物,上面的消息肯定很多。你老人家亲自出马,这么大热天,满大街寻找低价的冬装,是不是有点反常?有朋友讲,咱们人民币不贬值的承诺,不能继续兑现了。是不是真要贬值呀?你老给我一个准信儿,我也好决定咱们是持币呀还是持货。”
史天雄大笑起来,“你我都是搞零售的,这个市场可不同于股市。如果一个消息可以赚到钱,生意还怎么做?”店老板又把自己的名片递过去,“史先生,你这话也对,也不对。平心而论,这些年靠勤劳致富的,能有几人?又能富到哪里?这年头,不抱住政治的粗腰,能挣到大钱吗?政策出机会,机会出钱。我懂。早知道一天政策,晚知道一天政策,效果差老了。”史天雄摇摇头道:“你要这么想,我必须跟你说清楚了。我来买这些冬装,与国家的经济形势和货币政策无关。我们公司有个女职员叫王小丽,她的未婚夫是舟桥团的班长。他们原定八一结婚,舟桥团到湖北抗洪,婚没结成。正好八一那天,这个班长带冲锋舟救了几百灾民后,自己牺牲了。王小丽和这个班长的父母决定把原来准备结婚的钱,买成过冬的衣服和被子,让王小丽带到灾区。王小丽不愿意张扬这件事,怕见记者,我只好代她出来采购了。朱总理在很多场合说过人民币不贬值,人民币一两年内肯定不会贬值。”
店老板听得张嘴瞪眼,不由得拍了几下巴掌,“想不到咱西平还能出这种神奇女子!佩服,佩服!平常人家,存九万元真不容易,说捐就捐了。咱中国人,就是不抱团。咱这儿是长江上游,对中下游这次大洪水,恐怕该负一点责。我也早想捐点钱捐点物,可总是在犹豫。为什么?如今,拿着小刀揩油、扒皮的人遍地都是,在西平捐还真不放心,要是一不留神捐出几个贪官污吏,太恶心了。史先生,稍耽搁你一会儿。我店里还有几万元换季货,我把它贡献出来,让你们这个女职员一起带去吧。”史天雄深感意外,不由得重新打量了店老板,疑惑地说:“先生,哦,马先生,你捐的货和王小丽这些货混在一起怕不合适。再说,转眼就是秋天了,再等两个月,你这些货又能上架了。”
店老板生气地看着史天雄,“你也太小看我马文长了!一个女店员,做了这样为咱西平人长脸的事,我怎么会搭她的车揩油呢?这批换季货,都算你这一堆儿。人一生不过几十年,这洪水百年才遇一回,该出一回手了。你,你等着,我找人把货清出来。”说着,人进了店门。
史天雄把烟点上,眯着眼睛看着悬挂在高楼肩膀上鲜红的夕阳,心情蓦地好了很多。自从上次在西平见了陆小艺,他就感到心里像是吃了一砣铅。他不止一次问自己: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到底值不值?也许真的应该和小艺分开了,这样两个人肯定会轻松不少。史天雄站在店门口想着,猛然看见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向服装店走来,心里一紧:这不是那个顾、顾小姐吗?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那个男的是谁?看上去有点面熟。这个男的不停地在说什么?难道他们正在拍戏?想到陆承伟已经把这个女朋友送到演艺圈,史天雄有点释然了。
走过来的确实是顾双凤和钱林。因为钱林一直没有承认那一晚自己夜不归宿,顾双凤再不愿意让这个男人碰自己了。天下乌鸦一般黑,出了虎穴又入狼窝,顾双凤这一段就是这么看待男人的。电视剧就要封镜,钱林已经接了新的片约,这几天正在鼓动顾双凤也到另一个剧里扮演一个角色。顾双凤深知这种引诱档次太低,却也不说破,只是提出要演女一号。她已经能从折磨男人的过程中品味出难以言传的快乐了。走在大街上,身边或者身后,有一个外表上很难挑出什么不足的英俊男人,低眉顺眼说着美丽的谎言,感觉真还有那么几分妙不可言。随着时间的推移,顾双凤发现对钱林这个王八蛋的厌恶,在随着钱林甜言蜜语的增加而减退。冷静的时候,她也曾悲哀地想:我真的已经堕落了,自己在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天不由自主地想男人,不是堕落了,又是什么?这几天,顾双凤的身体又在蠢蠢欲动了。顾双凤感到有点烦。钱林拍打她肩膀的频率越来越高,她总是忘了横眉冷对警告这个根本没有几句真话的花心男人。顾双凤烦透了自己。
远远地认出了史天雄,顾双凤下意识地和钱林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还用得着在陆承伟面前、在陆承伟的亲属面前装圣女吗?钱林那天不正是……想到这里,顾双凤眼睛里闪烁出奇异的光芒,亲昵地挽着钱林迎着史天雄走过去。
这就是陆承伟的前女朋友!这就是陆承伟的又一件杰作!史天雄有些激动起来,说道:“顾小姐,我想我没有认错人吧?我在陆承伟西山别墅,喝过你泡的茶,吃过你做的饭菜……”猛然间发现话语里竟有指责顾双凤的意思,停下来不说了。顾双凤阳光灿烂般地笑了,“原来是史大哥呀。我很想继续在那座豪宅里为你这样高贵的人泡茶做饭。可惜呀,我早早地失去了这个资格。不过,这样也挺好,我知道了男人的世界原来是这样色彩斑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史大哥,咱们的制片人之一,你的小艺姐的丈夫;钱林,大表演艺术家,在剧中是我的搭档,在剧里剧外,他都扮演诱惑我的一个坏人。你们俩握个手还不行,应该拥抱。你们有很重要的共同之处。”“小,小凤,”钱林脸色变白了,“你没看史先生正忙吗?咱们进去吧。”
“急什么!”顾双凤把钱林拉回来,“你干吗害怕史大哥?你总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史大哥的亏心事吧?”钱林只好站稳了,神经质地看着史天雄。史天雄笑道:“我和钱先生刚见面,什么都还谈不上。顾小姐的变化有点大,有点大。”
顾双凤放肆地笑了起来,“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的意思我明白,无非是说我变成一个荡妇了。可惜我命太苦,没能遇上史大哥这种站起来像峰,躺下来像岭的靠得住的伟丈夫。我,我还真需要一个长着小翅膀的天使来拯救呢。史大哥,承伟说你是个最后的理想主义骑士,救救我吧?”说着,可怜巴巴望着史天雄,旋即又笑起来,“史大哥,你别害怕。我认命了。你看看我遇上的这两个男人都是什么货色?你的小舅子,四十多了,也不结婚,女朋友能组建一支国家级交响乐团。这个钱先生呢,更他妈的可恶,外号叫老少皆宜一扫光。只要是他认识的女人……唉,你别走哇。这个胆小鬼。你皱眉头的时候,可真迷人。史大哥,说几句正经的。你别只顾着拿着长矛在前面冲冲杀杀,很多男人都对小艺嫂子虎视眈眈呢!拜拜,史大哥。”
史天雄懒洋洋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再见”,心里道:“这笔账,只能记到陆承伟头上。这个混账,他又把手伸向梅姑娘了,真可恶。必须阻止他。”
马老板指挥几个店员抬着几包衣服出来了。
这个时候,陆承伟刚在江小三的办公室坐下来。
江小三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陆承伟,“承伟哥,吴明府让我把这个东西交还给你。”
吴明府是S省省政府体改办主任兼证券管理办公室主任。陆承伟希望这个关键人物在陆川实业股票上市时,愉愉快快签上意见,托江小三给吴明府送了五万陆川实业的原始股。看到牛皮信封完璧归赵,陆承伟心里格登一下。他把信封交给齐怀仲,问道:“吴明府想投反对票?”江小三道:“不。他也算个明白人。他表示对陆川的事一定会全力以赴。”陆承伟又问:“他是你爸的应声虫?”江小三摇摇头,“他原来是蒲东林的人,跟我爸一直保持清清楚楚的上下级关系。这人城府有点深。”陆承伟再问:“是不是从来不接这些东西?”江小三笑道:“他并不怕钱扎手。”陆承伟站起来说:“他是嫌少吧?职务不大,胃口还不小。他今年五十八了,还是五十九了?”
江小三这才不卖关子了,仔细说道:“这两年,连续出了几起大案,十几个叫摘了顶子的都收过原始股。吴明府的谨慎,也可以理解。西部地区,经济欠发达,官员动别的脑筋,一点不比东部的差。前天,有个有心人告诉我,省政府处长、副处长家里的孩子,有一半已经在国外读中学了。到澳洲和新加坡的最多。资助下一代读书,如今是一种流行的勾兑方式。吴明府这几年常到欧美考察,两个女儿一个在加拿大一个在美国,都拿到绿卡了。他小女儿在加州准备买个房子。吴明府说房款还差十来万美元的缺口,大女儿已答应借给小女儿七八万,还差三四万。他感到很头疼,给我看了房子的照片。他知道你在美国读了多年书,还有很多朋友在美国经营,希望你能帮他小女儿找个债主。电话里说不清楚,我才……”又掏出一张小纸片递给陆承伟,“这是吴小丽在加州的地址和联系办法。”陆承伟看了一眼,随手把小纸片扔在茶几上,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齐怀仲仔细把小纸片收起来,问道:“小三,这三四万美金,多少算借,多少算送?”江小三意味深长地看看齐怀仲,“老齐,这可不像老江湖的语言。他既然说了小女儿买房子的事,肯定愿意对你们鼎力相助了。是借是送,要看将来了,如果他平安离休,移居加州安居晚年,这笔钱就算承伟哥送的随喜。万一哪一天检查官问到这件事,这钱只是他小女儿问你们借来应急。陆川实业上了市,每股涨到八元应该不成问题。吴明府退了这五万原始股,也算留了一点人情。”齐怀仲感叹道:“怪不得你说他城府深。退路都留了好多条。”江小三道:“这也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狡兔还知道留三窟,何况一个老资格的正厅级干部。”
陆承伟冷笑一声睁开眼睛,“老齐,把那个小纸片给小三,让他还给吴明府。”齐怀仲急了,“这,这不合适吧?他这一关必须过……”陆承伟道:“小三,问他要个她女儿在加州的账号。老齐,美国也快天亮了。晚上,你跟小文联系一下,给这个吴小丽汇四万美金。人都不见,不是更安全吗?我也不想见这个吴明府了。小三,你还愣什么?”
江小三给吴明府打了电话,拿笔写下一个账号,又读一遍核对一下,说道:“吴叔叔,你让小丽下周一去银行查一下钱到了没有。陆川实业的事就拜托你了。好好,有你这句话,我们都放心了。”
齐怀仲带着账号开着奔驰回锦绣中华园。陆承伟坐上江小三的宝马去白江。
出了城,陆承伟问:“李长柱演哪出戏,非要跑到白江不可?”江小三道:“吃在西平,赌在龙池,黄在清源,又吃又赌又黄在白江。这种说法不知你听到过没有?”陆承伟答道:“听说过。我的经验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江小三道:“当然,你的参照物不一样。白江最著名的夜总会和度假村,都有我的股份。西平这些娱乐场所,目标太大,安全性和保密性都不好。常务副市长田明照想放松放松,肯定不能选择西平这些场所。李长柱很懂得规矩,找我帮他选个地方。”陆承伟道:“知道政客们太多隐私,未必是好事。你爸政声不错,你也该从娱乐业撤退了。这个行业,暴利是暴利,毕竟不是你我这种身份的人应该做的事。”江小三道:“我正在淡出江湖。如果只是田明照去白江放松,我去做什么?更不会惊动你。田明照这次去白江,只是陪一个人吃饭。你我参加一下这个饭局,以后和田明照打交道,就容易多了。听你说燕平凉是天雄哥那一路人,只能敬而远之,我就想帮你和田明照牵上线。我想,早晚你会需要来自西平政界的支持。”
陆承伟侧过身子看看江小三,“谢谢了。你比几年前是成熟了很多。这是个什么人物?”江小三道:“一个今天刚刚获得假释的大贪污犯。真的,我一点也不骗你。这个钟钰鑫,十年前可出了一回大名。当时,他只是江陵地区农行支行的信贷科科长,竟搞出了一桩一千八百多万的大案。当时,我还年轻,不明白他为什么没被杀掉。后来,我才知道这件事和田明照有关,那时田明照在江陵地区当行署副专员。再后来,我知道这个案子与省上郭副省长也有关系。日子一久,大家都把这件事给忘了。早上,李长柱给我打电话,说起钟钰鑫这个名字,我才想起来了。李长柱和田明照亲自为一个刚刚假释的贪污犯接风,有意思吧?钟钰鑫原来在省第四监狱服刑,田明照调到西平后,他就换到龙池第六监狱了。”陆承伟接道:“这种故事已经不新鲜了。用十年自由,换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值不值?李长柱找你,恐怕不只是请钟钰鑫这个仗义的兄弟吃顿好饭吧?没有别的节目了?”
江小三笑了起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李长柱在白江鸳鸯夜总会玩过两次,印象不错,想让这个吃了十年苦头的兄弟回忆回忆女人的妙处。一对二的小皇帝,一对四的大皇帝,都不能表达李长柱的心意,硬要来个联合国。俄罗斯、越南、白俄罗斯、乌克兰、墨西哥的姑娘,夜总会里都有,有几位能歌善舞,素质不低。”陆承伟冷笑道:“只怕会弄巧成拙。钟钰鑫看李长柱们过着这种生活,会怎么想?”江小三道:“这我就管不了啦。李长柱只是说钟钰鑫的妻子早嫁了人,这些年这位生死之交日子过得太苦了。你我都不用管这么多。吃顿饭,能和田明照建立一种很默契的关系,也就够了。”
等到晚上七点,田明照还没有露面。七点二十,李长柱接了一个电话,回到包间说田明照正在给王省长汇报工作,无法脱身。陆承伟和江小三顿时感到兴趣索然。八点半,李长柱知趣地中止了饭局。江小三安排好李长柱和钟钰鑫下一步的活动,开车送陆承伟回西平。
一路上,陆承伟一直靠在座位上睡觉。江小三心里也不痛快,就把车开得飞快,进了城区也是见车就超,见红灯就闯。
陆承伟睁开眼笑了起来,“小三,我可没买巨额人寿保险呢!这个结局不是挺好吗?一个省会市的常务副市长,让一个商人和假释犯牵着鼻子走,成何体统?过去的,都凝固成历史了。时间已经把牌洗了多次,假释犯就是假释犯,副市长就是副市长。钟钰鑫以后也只能学乖一点。能走出这步棋,可见田明照不是个凡物。”江小三余怒难消,骂道:“一个小人。假。”陆承伟道:“没让钟钰鑫在监狱自然消失掉,已经够可以了。一出监狱门,李长柱就让他享受了联合国秘书长的待遇,他该知足了。你这个夜总会,硬件和软件都不错。差不多有一年没来这种场合,又上台阶了。有没有干净整齐的女孩子?”
江小三道:“小童是个细心人,经营得不错。大堂里的女孩子,有一些是打游击的,干净不干净,不好说。小童手里掌握的几十个,都没问题。有专职医生定期为她们检查身体。出台第二天,还要打预防针。早知道你有兴趣,咱们就不回来了。”陆承伟道:“我早没这方面的兴趣了。可我们又不能忽略这一行的作用。有时候,这是一道可口的小菜;有时候,是一个稀释油腻和酒精的果盘;有时候,又是一剂医治心病的良药。以后,我可能要用一用你这方宝地了。我不需要,或许别人正用得着。”江小三高兴地说:“你来西平这么久,我还没有找机会为你效劳呢!只要你开句口,我的辖区都会免费为你提供全面的一流服务。”
回到锦绣中华园别墅,齐怀仲正在看电视。钱已经给吴小丽汇去了。江小三感叹一番美国的办事效率后,准备告辞。电话铃响了,陆承伟拿起听筒,“我是承伟。我们又想到一块了,真不容易。地点由我来选吧。明天下午五点半,我去接你。”放下电话,坐在沙发上发愣。
江小三道:“你们忙吧。我回去了。”
“慢着!”陆承伟站起来道,“你给小童打个电话,让他明晚给我准备一个雅致的包间。再找几个能歌善舞的,准备几个节目。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江小三满口答应下来,留给陆承伟一个只有同谋才能领悟含义的微笑,走了出去。
陆承伟呆站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我正准备给他洗脑子,他反过来要当我的政委了。又要警告我,又要给我提忠告,真是个好兄长啊。为了能常听这种天籁一般的教诲,也不能看着他们离婚。”
齐怀仲看见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位穿着“都得利”员工制服的姑娘,正阴沉着脸慢慢叙说,笑道:“说曹操,曹操到。你看,‘都得利’又出镜了。”看见梅红雨笑着端两杯茶走进画面,惊诧地叫一声:“咦!这不是梅姑娘家的院子吗?”陆承伟黑着脸,从齐怀仲手里夺过遥控器,把音量调大了。
王小丽眼含泪光,慢慢说着:“……人都死了,考虑钱还有什么意义!永军舍命救人,他肯定想让别人好好活着。这九万块这么用,我心安,他心安,两家人都心安。我说不出别的话,那些漂亮话。我也不想让报纸、电视把我和永军搞成一对恩爱的典型,也没想借这个机会捞什么好处。九万块,毕竟能为我和永军他们家办不少事。我确实没想很多,我觉得这钱应该这样用,就这么决定了。我和他相爱着,这是事实,不然我就不会考虑结婚了。我不想张扬这件事,就是不想永远背孟永军未婚妻的名分。我现在只想考虑如何处理好永军的后事。我没法谈今后生活如何如何。你要让我说,我只会这么说。我一直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只想平平常常活下去。”画面里出现了梅丰的脸,人有些晃动,显然是偷拍的。梅丰道:“王小丽同志,我不想用小姐这个词称呼你,谢谢你说了这么多真心话。你不反对我在片子里原汁原味引用吧?”王小丽凄苦地一笑,“我说的,就是我做的,你可以引用。”
史天雄突然走进了画面,一晃就成了画面中心。陆承伟和齐怀仲都吃了一惊。梅红雨也入了画,递给史天雄一听饮料。梅丰的画外音响着:“货都买齐了,史总?”史天雄摇摇头道:“你这个无孔不入的梅丰!是谁走漏了风声?”梅红雨的声音进来了,“本人判断出来的。小姨悬了赏,我只好带她回咱们这个院找找了!”史天雄道:“出了叛徒,有什么办法?小丽,收拾收拾,咱们去舟桥团。衣服和被子都拉过去了。明天团里为你和孟永军的母亲送行。”画面换成了西平电视台新闻节目的直播间。梅丰说道:“各位观众……”
陆承伟用遥控器把电视关了,叹口气道:“老齐呀老齐,你这个疏忽也太大了!怪不得我们的拜访没一点回音。亏得我没有亲自去,否则……”齐怀仲自责道:“都是我的错。谁能想到天雄会住在贫民窟里!以天雄的人品,他总不会添油加醋说你什么。”陆承伟一脸无奈,叹道:“他删繁就简挑几件我偷针偷线的真事说说,梅红雨还敢跳槽吗?”
陆承伟带着史天雄走进白江县一家刀削面馆的时候,钱林跟着顾双凤,走进了皇冠大酒店顶楼顾双凤的房间。
“出去!”顾双凤冷冷地说,“谁给你的这种权利?”
钱林央求着:“戏这几天就封镜了,你又不同意演那个戏的女三号,这一分别,不知什么时候还能相见。难道我没给你留下一点美好的记忆吗?”顾双凤看看钱林,掏出一支紫罗兰女士烟,叼到嘴上。钱林像个训练有素的男侍应生,凑过去,掏出打火机帮顾双凤点上了。
顾双凤吐出一根烟柱,说道:“做这些,说这些都没有用。你看见史天雄时的反常表现,已经说明你和陆小艺有过什么关系。我只想听你说几句实话。你要是说了实话,今晚我就陪你玩个够。你要是还说谎糊弄我……”突然间看着钱林冷笑几声,“我就告你准备强奸我。我们两个人的戏,已经拍完了,闹翻了,也影响不了剧组什么。明天我们上上报纸,也没有什么。反正我已经完了,已经完了。都是下地狱,九层和十八层,没有什么区别。我实在不甘心,我怎么尽遇上你们这些衣冠楚楚的混蛋呢!你们把我顾双凤当成什么了?!”两手抓住领口,用力一撕,上衣的扣子无声地蹦落在红地毯上,顾双凤把一张狂放的脸凑近不知所措的钱林,突然一巴掌重重打在自己的鼻子上,流着眼泪笑道:“你害怕了?你怕什么?说吧,说完了,吹拉弹唱,都随你。”把一把鼻血抹在钱林的脸上。
钱林没想到顾双凤会这样,瘫坐在床边上,盯着顾双凤看了一会儿,心一横,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我,我是爱你的……你,你越这样,我,我……我是跟那个老女人……上过床。我说,我什么都给你说。我一直想出大名、挣大钱,自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可是,命运总是捉弄我。说起来,我现在也算个名人了。可我知道在社会这个大舞台上,我只是个不起眼的角色。无足轻重。我不想靠脸活一辈子。我想当导演、当制片人。你看看现在这个圈子,只要有背景,只要能弄来钱,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导演,当制片人!我一直在寻找机会……陆小艺在我眼里,也是一个机会……我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双凤,我并不是有意欺骗你,我是不想回忆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你信不信,都在你。你怎么恨我我都认了。你告我要强奸你,我也认了。”说着,伸手擦擦眼泪,“我说过,我比你完得更早……我和你都是被欺凌被侮辱的可怜人……”
顾双凤把湿毛巾递给钱林,打开皮箱换了一件衣服,“你总算说了点实话。走吧,找个酒吧坐坐。日子他妈的还得过呀。”
两个人相跟着出去了。
陆承伟和史天雄已经吃了刀削面上了奔驰车。
陆承伟把车发动起来,“天雄,知道我为什么只请你吃一碗刀削面吗?最近一段,我常常回忆起少年时代。那是我们共同的根呢!想来想去,我不认为我和你现在是两棵不同的树。我不是从欧洲大陆从美洲大陆移植过来的另类植物。我们肯定还拥有共同的未来。我的一番好意,引得你的女房东母女俩发生了战争,过错并不在我。谁让梅红雨和袁慧有血缘关系呢?她们俩的确长得太像了。你应该清楚袁慧在我生命中的重要性。我可是为了她动过杀人念头的。那一天,我和你吃的也是刀削面。老板娘是个胖胖的山西女人,笑起来很慈祥。梅红雨的事,先告一段落吧。该谈谈你和我姐的事了。”
史天雄坐在车里,脑海里重现着他和陆承伟在“文革”初期的一段往事。
夕阳的余晖使红墙上的琉璃瓦漫出一道道橘黄色的光晕,光晕里仿佛有无数活泼可爱的小精灵,从两边的墙头上跳向胡同。刚刚吃完刀削面的两兄弟脸上挂着紧张和期待,折向这条幽静的胡同。胡同口,三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伴着自编儿歌在跳橡皮筋,童声悠扬:“橡皮筋,香蕉梨,好吃不给刘少奇;奶油冰棍,冰冰冰,好吃不给邓小平;红玫瑰,红彤彤,敬献领袖毛泽东……”进了胡同儿,史天雄对他耳语几句,陆承伟朝胡同的另一头跑去。
这时,王大海王司令已经成了袁家的座上宾和保护神。周三和周六傍晚,他都会穿着整齐,穿过这条胡同,到袁慧家吃晚饭。王大海心情很好,进入胡同口的时候,他伸手拍拍一个小姑娘的头顶,接着,他用口哨吹出了一支领袖颂歌的旋律。
《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还没有吹完,在“你的光辉思想照耀我的心”末尾,戛然而止了。王大海看见自己已经被陆承伟和史天雄一前一后堵在胡同最狭窄的一段。认定必须打一架后,王大海转过身,面对高大粗壮一些的史天雄站住了,双手抬起来提提自己的衣领道:“史天雄,是不是想打架呀?你别忘了,你已经不是学生会主席了。你们现在和我作对,有什么好果子吃?识相的,老老实实靠一边去,过两天抄你们家的时候,也许我还会高抬贵手。别看袁慧是个丫头,比你们聪明得多。我爹说了,女人都是猫变的,摸顺了她们,都会叫。”史天雄道:“你丢人不丢人!你这叫欺男霸女,和南霸天和黄世仁没什么两样。我们今天是想给你留点教训……”
陆承伟也不说话,冲过来,一拳从侧后打在王大海的脸颊上。高高大大的王大海身子晃了一下,回了一拳,把陆承伟打倒了,跟过去踢上一脚,“小胳膊小腿,也敢跟我来劲!”史天雄扑过去,和王大海扭打在一起。很快,史天雄被王大海放倒了。两个人滚了几滚,王大海一直骑在史天雄身上。陆承伟从地上爬起来,擦一把嘴角的血,用冒着凶光的眼睛前后一抡,掏出小水果刀,朝王大海的屁股扎去。王大海惨叫一声,就地一滚,瘸着站了起来,骂道:“你们他妈的敢动刀子?找死啊——”史天雄已从陆承伟手里夺下水果刀,朝王大海逼过去。陆承伟叫道:“杀了他!杀了这个南霸天、黄世仁!杀了他!”
王大海面露惧色,色厉内荏说一句:“你们等着。”一瘸一拐,朝回跑去。陆承伟要追,史天雄把他拦住了,叹口气道:“你怎么敢动小刀!”陆承伟恶狠狠地道:“我真的想杀了他,杀了他!”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飘了过来:“橡皮筋,香蕉梨,好吃不给刘少奇;奶油冰棍,冰冰冰,好吃不给邓小平;红玫瑰,红彤彤,敬献领袖毛泽东……”史天雄看看小刀上的血,说:“咱们回家吧。我们要准备应付敌人的反扑。”
一夜平安无事。陆震天已经有三个月没回家了,他住在哪里,没人知道。苏园去西南找陆承业去了,她害怕三个孩子在北京出事,准备让他们到西南避一避,又不知道陆承业的情况,自己先去了。陆小艺把史天雄和陆承伟埋怨了半夜,陆承伟火了,拍着小胸脯道:“事是我惹的,我绝不连累你。”陆小艺又跑到门口骂道:“变色龙!狐狸精!狗特务,美女蛇!”史天雄呵斥道:“你喊什么!大不了跟他们拼了!事是我惹的,由我一人担着,听见没有?听我话的男同学还有很多,王大海不敢把我怎么样。”陆小艺噙着眼泪骂道:“就怨这个骚狐狸精,把你们两个都迷住了!你们献了多少殷勤,可她当了王大海的对象。我早说过,我们和袁家不是一个阶级,让你们少跟这个小狐狸精来往,你们硬是不听!还为她和造反派司令动刀子!你们这些表现……”史天雄吼道:“别说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要不,你们两个今晚先到火车站,买明早的票去西平。我在北京守家。”
陆承伟和陆小艺都不同意离开。三个人每人都找了一件武器,这才和衣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陆小艺刚想打开门出去探探风声,十几个手持棍棒的红卫兵拥进了院子。王大海微微瘸着,推了袁慧一把,进了院子,大声说道:“我今天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血债血还。”袁慧迟疑了一会儿,也进了院子。
史天雄拿着一把日本军刀,陆承伟手握一把匕首走到院子里。陆小艺和袁慧惊叫一声。王大海看见手下面露惧色,从身上掏出匕首道:“不要怕他们!邓小平已经完蛋了,陆震天还能蹦几天?宰了这两个狗崽子,怕什么?史天雄,你只要敢动手,老子马上把你放翻。”史天雄双手握着军刀,说道:“王司令,这把军刀是日本一个联队长的佩刀,我爸杀了联队长后,又用这把刀杀了二十三个鬼子兵。我不想用这把军刀伤中国人。凭我手里这把军刀,你们谁能拦得住我?王司令,我只用贴一张大字报,表明我与这个家庭决裂,明天我也是司令了。我要当了司令,会有多少人跟我干,你应该清楚。”把水果刀掏出来扔到王大海面前,“昨天我们打架,我用了这个小刀子,对王司令你不公平。你用小刀扎我两刀,咱们就算两清了。以后,你当你的司令,我当我的司令,井水不犯河水。”说着,用军刀把自己的衣袖划开,“你朝这里扎吧。”
王大海看看史天雄手里的军刀,又看看地上的水果刀,说道:“听上去很公平。你手里拿着军刀,我怎么敢扎你?你是用擒贼擒王之计,我王大海会上当吗?我知道,你史天雄振臂一呼,肯定也能拉不少人。你要是把军刀交给你弟弟,然后走过来让我用小刀扎两刀,咱们之间的事就算两清了。否则……”史天雄笑了起来,“王司令很仔细。好,我答应你。承伟,过来接刀。”
陆小艺大叫一声:“天雄,你冲出去,别管我们。只要你冲出去,王大海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史天雄道:“承伟,快把刀拿住。快一点!”陆承伟没有动。王大海把水果刀捡起来,放到鼻尖吹口气,“他只敢用这种小刀。我也不想搞个鱼死网破,只要你不带军刀走过来,让我轻轻扎两下,事情就算结了。”
陆小艺瞪了陆承伟一眼,“胆小鬼!你快去接刀呀!”
王大海笑道:“他都快尿裤子了。”
这时,又有十几个红卫兵拿着铁制凶器把门口围住了。史天雄一看情况有变,说道:“好,我过去。”把军刀放在地上,朝王大海走过去,“王司令,你扎吧。”
王大海瞥一眼地上的军刀,笑道:“有种!”伸出水果刀朝史天雄裸着的左臂划下去。史天雄闭了一下眼,轻轻地哼一声,看看顺着手臂滚下的血珠子,说:“还有一下,算是还给你的利息。”
袁慧突然拉住王大海的胳膊,央求着:“大海哥,算了吧。别扎了……”王大海恼怒地把袁慧推到一边,“心疼了是不是?你说别扎我就不扎了?我偏要扎狠一点!”又用水果刀扎进史天雄的肩头,也不拔刀子。史天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看了王大海一眼,“王司令,够了。”
王大海突然拔出水果刀,伸出脚把军刀踢开,一招把史天雄制住了。陆小艺大骂:“王大海,你真不要脸!”袁慧又央求说:“大海哥,你放了他吧?”
王大海笑得浑身发颤,“放了他?什么叫无毒不丈夫?史天雄这种人,挨了两刀,还提醒我说够了,我怎么敢放了他?史天雄,我没说错吧?”史天雄苦笑道:“王司令,你真是曹操式的大英雄,够狠。我认了。你把军刀留下,不要为难小艺和承伟,你可以随便处置我。”王大海使劲拧了一下史天雄的伤臂,“史主席,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了。一个女的,一个连刀都不敢用的胆小鬼,我抓他们有什么用?咱们走。陆承伟,你是不是应该把刀鞘给我送过来?”
陆承伟把匕首朝地上一扔,很快从裤兜掏出一支勃朗宁手枪,把枪口对准王大海,大吼一声:“王大海,你把他放了——你他妈的快点把他放了——”
十来个手持棍棒的红卫兵慌忙逃出院子。
王大海故作镇静地喊道:“你们慌什么!他手里拿的说不定是个玩具手枪……”陆承伟抖着手叫道:“放开他——我喊一二三,你要是再不放他……”只听砰的一声响,手枪走火了。王大海下意识地放开史天雄,呆呆地看着陆承伟。
陆承伟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汗珠,颤抖着声音说:“袁,袁慧,你,你跟他,是不是心甘情愿的?”袁慧没有回答,捂着脸哭着跑走了。陆承伟歇斯底里喊道:“王大海,你滚出去!滚!”
王大海像只瘸腿的兔子,飞快地跑走了。
一个星期后,他们三个人收拾了家里的细软,跟着专程赶来的陆承业,去大西南避难去了。
兄弟俩坐在鸳鸯夜总会的豪华包间里,谈的都是这些共同经历过的事情。梅红雨的存在,被他们有意忽略了。两个人分喝了一瓶五粮液,陆承伟牢牢地控制着谈话的主动权,把谈话引入了核心问题。
陆承伟道:“我姐确确实实变成了一个政治女人。但你不能否认,她对你的设计,并不是在坑害你。当然,也许她忽略了你的个人感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满足一下她那可怜又可敬的自尊心,给她一个下台的台阶。给她一个台阶,她又会变成一颗围着你这颗太阳团团转的小星星了。像真正的政治家那样想,你和我姐维持一种纯政治的婚姻,不也是一种选择?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只知道,她来西平三次,你都没和她一起过夜。”史天雄道:“我提醒你注意,是她要解除这层关系的。”陆承伟冷笑一声,“你在回避问题的关键!我姐不是八十岁的老太婆,你带她去你那间小屋过夜,丢你的人吗?只能是你的潜意识早已经不想和快要步入可怜的更年期的妻子做爱了。你希望她无法承受这种冷落,你希望她再一次犯同样的错误,然后你堂而皇之获得作为原告的起诉权,好义正辞严地指责她: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了我,你应该受到惩罚。这么做,这么想,人道吗?”
“奇谈怪论!”史天雄回了一句。
陆承伟继续说:“我只是讲了一些你一直不愿正视的现实。你在本质上,是一个很传统、很守旧的男人。这种男人,一般不会真正原谅自己妻子红杏出墙的事情。我姐怀疑你早跟金月兰有染,这种怀疑恰恰证明她对你这个旧式男人的性观念一无所知。我敢肯定,你和这个金月兰没拥抱过、没接吻过。你们这种人,其实活得挺苦的。”
史天雄抬起头认真看看陆承伟,说道:“真精彩呀!说下去,说下去。”
陆承伟笑道:“我相信我是懂得你的。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在毛泽东时代成长起来的中国人,中国男人。我在美国寻找袁慧的头几年,我也守身如玉。但我并不认为这样做就算对她痴情不变了。我和好几个留美的中国女学生保持过柏拉图式的爱情关系,当时也觉得挺美好。时隔多年,我们似乎都有虚度了时光的感觉。几乎所有的宗教都认为,男人只要在意念里想了某个女人的精神和肉体,他就算和这个女人犯淫了。所以,《红楼梦》里那个可爱的丫环晴雯,病入膏肓后,才对宝二爷说了一句真心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晴雯姑娘当初知道宝二爷和袭人、秋纹那几个浪蹄子做的那些事后,曾经是多么的鄙视啊!如果你真的和金月兰上了床,你就知道该怎么处理和我姐的关系了。在这方面,我们还应该向美国人学习。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时代》杂志曾公布过一个调查报告,美国三十五岁的男性,平均有一百零四个性伙伴,三十五岁的女性,平均有六十八个性伙伴。这个国家不仅没有烂掉,反倒是这个世界的主导国家。捷克在六八年应该算个信仰共产主义的国家吧?苏联坦克开进捷克首都时,捷克的少女少妇们对苏军发动了强大的肉弹攻势。克林顿总统和莱温斯基那点事,满世界的传媒都在爆炒,前一段克林顿和希拉里夫妇来中国,两人一有空就拉手。天雄,你那太中国化的肉体观念,也该变一变了。”
史天雄感叹道:“到底在美国呆了多年,这番话可真让我开眼界。想不到你是准备给我洗脑子的。我真想看看你准备用什么洗我这颗顽固不化的旧脑袋。”
陆承伟站起来,伸手按了一下墙上一个绿色的开关,“补课是最好的方法。心里亏空什么,就补什么。我知道这些年,你对自己要求太严了……”一扇暗门打开了,四个身着羽纱的姑娘伴着丝竹之声鱼贯而入。四个女人除了披着羽纱,身上再没有一丝布!
史天雄腾地站起来,一个勾拳打在陆承伟的面颊上。陆承伟的身体滚过茶几,一头撞在墙上,跌倒在地毯上。女人们惊叫起来。史天雄骂道:“你这个混蛋!真无耻!无耻透顶!”怒气冲冲地冲出包间。
两个姑娘过去扶陆承伟,陆承伟恼怒地喊着:“滚开!都给我滚开!”
总经理小童从小门跑进来,把陆承伟扶到沙发上坐下,“陆总,是不是小姐没有侍候好?要不要再换几个?”陆承伟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小童和剩下的两个女人都从暗门出去了。陆承伟把捂在额头上的手松开,看见手上有血,扯了一张餐巾纸拭拭伤口,取了一支大号雪茄点上了。过了一会儿,陆承伟看见挂在衣帽架上的两件西服,走过去把自己的穿上,拎着史天雄的西服走了出去。
夜深了,白江的大街上已无车辆的喧闹,大街两旁只有美容美发店、盲人按摩店、酒吧和茶坊开着门。摇滚乐声、洗麻将声、发廊妹和按摩女的拉客声,填满了夜的空寂。史天雄穿着衬衣,走在这条灯红酒绿的大街上。一个个灯光暧昧的休闲娱乐场所从他身旁掠过,伴着小姐们同样暧昧的招揽声。“先生,洗个脚吧。”“先生,做个全身按摩吧,好舒服好舒服……”“帅哥,照顾一下生意,洗个头吧。帅哥,我的手艺很好啦……”
一直走到城外,史天雄才发现外套没有穿,身上没有一分零用钱。走到307国道和白江环城路的交叉口,史天雄看见西平21公里的指示牌,一咬牙,迈开大步上了307国道,朝西平方向走去。他实在不想再见到陆承伟。南北夹击的大洪水还没有完全消退,娱乐场所已经人满为患了。史天雄感到可怕和无奈。
陆承伟开着车在白江县城转了几圈,没找到史天雄。他估计史天雄会徒步走回西平,开车上了307国道。远远地看见史天雄的背影,陆承伟感到一股热血在周身窜动着。史天雄身上那种不可夺志的精神,又一次让陆承伟感动了。陆承伟打开右边的前车窗,慢慢跟了史天雄一段,禁不住喊了一声:“天雄——我没有任何恶意。”
史天雄看也没看陆承伟,吼一声:“恶心!你他妈的真恶心!”陆承伟道:“骂吧,让你一次骂个够。上车吧,上车骂吧。还有二十来公里,没有别的车……”史天雄扭头叫着:“脏!我嫌脏!你太脏了!”陆承伟继续解释说:“请你不要误解我的用意。可能我采取的方式,不合适,不太适合我做小舅子的身份。我确实不想看到你和我姐分手……其实,我在心里,一直把你当成一个亲兄长。你别把我当小舅子看,把我当成兄弟来看……”史天雄猛地站住了,“兄弟?你不配再说这个词了。我没有你这种兄弟!今天,那个曾经是我兄弟的陆承伟已经死了。他死了!你是谁?你是一个毫无廉耻、毫无人味的怪物!”
陆承伟从车窗里探出头,语气也冷硬起来,“天雄,你这么说也太绝情了。我在你眼里,真的只是个怪物?”史天雄带着手势激动地说:“难道这么说你不合适吗?今晚你做的事,像人做的事吗?像个正常人做的事吗?我看你是全面异化了!正在朝着非人的怪物进化。对社会而言,你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投机客,所有的心思和小聪明,都被你用来锈蚀这个社会的肌体了。你看到这个社会哪个地方出了问题,你就像蛆虫一样附在那个地方,让那里很快烂得不成样子!你这次在陆川玩的魔术,目的也只是填你那个大钱包。自私透顶了!作为一个自然人、一个男人,你的表现还叫正常吗?你说你不愿受正常家庭生活的束缚,你经常把你自己标榜成一个痴情的男人,都是你不停编演始乱终弃剧目的借口。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对玩弄年轻女人感情这种事不以为耻,反而乐此不疲,正常吗?整个一个变态狂。我警告你,你早晚要为此付出代价!”说罢,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你站住!”陆承伟一踩油门儿,超过史天雄,跳下来把史天雄拦住,“天雄,我希望你能收回你刚才说的话。”史天雄冷冷地哼一声:“没有一句夸大其辞,用在你身上严丝合缝,我为什么要收回它们?”陆承伟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谢谢你说了真心话。史天雄,别以为你搞了半年商业零售,你就变成万能的通才了。你对中国的现实到底了解了多少?你是正义的代言人?你是良知的化身?你是历史和现实的评判官?你是中国人的救世主?你什么都不是。都到了什么时代了,把酸腐的教义仍当圣经来念,你不觉得很可笑?你暂时解决了几个下岗工人的吃饭问题,就真以为自己已成了民族大英雄了?你救不了谁,你也别想享受拯救了国家、民族于危难中的那种殊荣。这是一个人人都在学会而且必须学会自救的时代。你可以继续你圣徒式的苦修,可你阻挡不了千千万万的陈白露这样吟唱太阳:太阳出来了,太阳不属于我们,我们该睡觉了。谁是真英雄,谁是这个时代的主角,先别忙下结论。”说罢,开着飞车走了。
史天雄呆立一会儿,继续赶路。
[1]哀的美敦书,即最后通牒。